第二十六章
潘急道眼角抽搐。「你哪位?」一張床只能容納兩個人,三個人太擠了,滾遠點,少礙眼。
瞪着他,卻見他越靠越近,壓低音量道:「大人,隔牆有耳亦有眼,大人行事要諸多小心。」
潘急道眉頭微攏。「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喻和弦?」
這話聽起來像是要幫他,可放眼朝中,誰都知道大理寺卿亢烈打從一年前被他參了一本之後,記恨到現在,而喻和弦向來和亢烈那一派走得極近,他若幫他,豈不等於是自廢武功?
朝中人脈不好經營,要是選錯邊,虧的不只是銀兩,可能連命也得賠進去,相信其中的利害關係他該是不需要提點他的。
「我說過,世憐好,我就好,可要世憐好,前提得大人寢食無憂才行。」
「真是寬闊的胸襟吶,喻和弦。」潘急道哼笑了聲。
這話說得真情至性,他姑且聽一半。
不管怎樣,原本惡劣的心情總算平復一些,而且看着憐兒和女眷們有說有笑,他除了有些被忽略的不滿,站在她的角度,他其實是為她開心的。
這世道的女人尤其可憐,被禮教囚禁,蜷縮在府院的一角,只能從一個小角瞧見殘缺的天。
讓她多些姊妹淘,多到外頭走動也是好,不過……「憐兒,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也該溜了吧。」他湊近她提醒。
至少今兒個該好生慰勞他,他已經不想再孤枕冷被到天亮!
秋賞逼近,潘急道留守宮中的時間愈來愈長,連着幾天都碰不到一面。
夏取憐這才明白為何那日他索求得那般熱烈,原來他早預見接下來的日子會忙得無法回府。
忖着,她羞澀也笑得柔媚,閉上眼,浮現在面前的是不同風情的他,像個男人沉穩冷厲,像個大孩子一般耍賴央求,無數個他,都是他,教她思念。
眼見今兒個就是宮中秋賞,待結束之後,他會在今晚就溜回府,還是明日一早才回來?她要不要先備些宵夜等他?
「夫人,到了。」
經碧落開口提醒,她才回過神,扶着貼身丫鬟的手下了馬車。
馬車就停在潘家織造廠外。前些日子她和牟桑成商量過後,決定將織造廠后一列老舊院落修繕為製造廠,將所有女眷都移到此處,讓豐艷和錦繡一道管理。
為此,還征了不少善女紅的姑娘家,應付龐大的訂單。
這其實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她本來只是想靠手提包讓府中女眷能夠自食其力,有個技能傍身,不過既然有這樣的市場,把規模擴大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如此一來可以增加就業率,讓姑娘家多些營生的選擇,不至於總是被迫淪落花樓。
織造廠里綉架整齊有序的排開,姑娘們一個個埋頭做事,豐艷和錦繡拿着紙張,不知道在比劃什麼,兩人說著,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怎麼了?」夏取憐踏進房內問道。
兩人同時望來,就連忙活的姑娘也一致抬眼,看着她的目光有幾分古怪。
「憐妹妹,怎麼來了?」豐艷迎向前,偷偷將紙張塞給錦繡。
夏取憐不解地皺眉,「你和錦繡在討論什麼?」
「沒什麼。」豐艷笑着,示意丫鬟趕緊上茶。「到這坐會,這天候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明都入秋了,還熱得教人煩躁。」
夏取憐聽着,眼睛餘光卻瞄向將紙張藏在柜子裏的錦繡,同時發現有不少綉娘不住地偷覷她,可一對上她的眼,又趕忙垂下頭去。
她心知有古怪,但也不急於查探,反倒是順着豐艷的話回著,「今兒個熱,記得要差人備些涼湯,別急着趕貨,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憐妹妹,你放心,這點事我注意着。」豐艷笑意輕淺,像是沒什麼事,可眼神卻極為飄忽,像在隱瞞着什麼。
「那就好。」她垂斂長睫。
她不認為豐艷和錦繡會背着她搞鬼,可她確實被防備着。
啜了口涼茶,她一起身,豐艷便跟着起身,她不禁好笑道:「豐艷,我想瞧瞧這幾個新來的綉娘的綉活如何。」
「很好,都不錯。」豐艷答得極快,亦步亦趨。
「比得上你嗎?」她徐緩地走,沿路隨意看着綉架上的綉圖,直往柜子的方向而去。
「當然比不上我。」瞧她前進的方向,豐艷忙向錦繡使了記眼色。
錦繡立刻從旁走來,親熱地拉着她。「憐妹妹,看看我的新作,我特地用了三色綉線,綉了幅山景圖,還綴上細貝和鳥羽,你來瞧瞧。」
「柜子裏藏了什麼?」夏取憐止步,打開天窗說亮話。
錦繡一愣,看向豐艷,豐艷則是神情頹敗地皺起眉。
「咱們姊妹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們不是存心要瞞你,」豐艷嘆了口氣,從柜子裏將紙張取來。「只是不想讓你瞧見這些惡毒流言。」
夏取憐接手一看,紙張上寫着潘太尉與其父側室有染。
心狠狠地抽了下,她神色不變地問:「這從何取來的?」
「大街上有許多鋪子都收到這紙。」豐艷氣憤不平地說。「可惡,簡直胡說八道。」
夏取憐聞言低低苦笑着。
胡說八道?不,這是再真實不過的事,但化為文字十足的傷人。
如果大街上的鋪子都收到這紙,那麼宮中呢?她的心隱隱不安。
第十四章【十惡不赦】
秋賞,金烏王朝一年一度的宮中大宴,舉凡皇室宗族和王公大臣,皆是攜眷共襄盛舉,自然宮中守衛要比平時來得森嚴些。
原本秋賞,是要讓後宮一些秀女使出渾身解數來獲得皇上的垂青。但當今聖上即位之後,廢除選秀,秋賞就成了重臣千金覓得良婿之處。
而皇上也樂見年輕官員和重臣千金互動,要是哪對看對眼了,在龍心大悅之下下旨賜婚,一段千古佳話或許就此產生。
這些事本來和潘急道無關的,但是——
「你這東西是打哪來的?」潘急道沉聲質問,冷眸定在手上的紙張。
「在懸福門外。」初六壓低聲音道:「後來屬下派人到城裏,才發現隨處抓都一大把。」
潘急道撇唇哼笑。他早知道,他和憐兒的私情早晚會露陷,而他也不怎麼在意,因為他問心無愧,他愛的是憐兒,不是世憐,不是大家所以為的潘府十九娘,只是她們終是無法切割的。
說到底,是命運捉弄人。
六年前的他,太過年輕氣盛,待人處世不夠圓滑,就算當初不能諒解世憐的行為,也不該衝動的將她轉贈給爹。
害得他的憐兒要為此受委屈,只是如果他沒有把世憐送給爹,憐兒還能來到他身邊嗎?唉,他都不知道該感謝老天的安排,還是怪老天跟自己開了個大玩笑。
「頭兒,你說這該怎麼處理?」瞧他臉色冷沉,初六請示。
「怎麼處理?」他咀嚼着話。
「還是我派幾個精明的到城裏打探消息,也許可以找到造謠生事的傢伙。」初六齣主意。
「不用。」潘急道意興闌珊地將紙揉成團。
「可這事要是不處理,萬一……」
「初六,有些事要是追查反而顯得心虛。」將紙團丟給下屬,他才淡聲道:「走吧。」
「是。」初六跟在他身後,將紙團收進懷裏。不管怎樣,這事總不能在宮裏蔓延開來,就算頭兒不在意,但畢竟茲事體大。
每年的秋賞,幾乎都是在金闕宮後方的楓苑舉行,時序入秋,穿插在默林間的楓樹已染上微紅。
但無人欣賞這爛漫景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些重臣千金的獻藝上。
席位沿着明華池畔安排,潘急道走到皇上身後,耳邊絲竹聲不斷,偶有人獻唱,歌聲雖美,可他就是會情不自禁想起心愛女人唱的那首正氣歌。
放眼王朝,有哪個姑娘會如她那樣唱着正氣歌?
想去她,他唇角微揚。今晚送走賓客后,不管多晚還是回府一趟吧,不知她是否會為他備上宵夜呢?
「笑得這麼開心,是發生什麼好事了,急道?」皇上巳九蓮回頭睨他一眼。
當年他還在東宮時,急道還是剛拿下武狀元的毛頭小子,和他交談總是少了拘謹,但他反倒因此感到貼心,畢竟在宮中能說上幾句真心話的人不多,可惜幾年過去,急道也沉穩內斂不少。
「回皇上的話,微臣只是覺得這歌聲好聽。」他隨口謅着。
「喔?」看着正在台上歌唱的姑娘,巳九蓮濃眉微揚。「敢情是郎有情、妹有意,否則大理寺卿的千金怎會直瞧着你?」
潘急道微愕,抬眼望去才發現真是亢緹。「不,微臣只是覺得歌聲不錯罷了,微臣和亢小姐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可朕聽說你有回還特地帶她在城裏逛着?」
「皇上,那是因為亢小姐對潘家鋪子一款貨品極感興趣,才會要微臣親自帶路,盼能買到手罷了,微臣萬萬不敢高攀亢小姐。」他盡量把話說得委婉又清楚,就盼皇上別一時興起亂點鴛鴦譜。
「高攀?宮中太尉是正二品,大理寺卿也不過是正三品,哪來的高攀?」也不知道是刻意打探還是怎的,巳九蓮不讓他就這麼打發過去。
「皇上,微臣……」話未落,前方響起驚呼聲,潘急道一看,不假思索地飛身一躍,落在那獻藝的平台上,一把揪住險些掉落明華池的亢緹。
瞬間歡聲雷動,有人不住叫好,更有人促狹喊着男才女貌天造地設,教潘急道險些黑了臉。
一群無聊又吃飽撐着的蠢官!
「真是抱歉,潘太尉。」亢緹羞澀地垂下臉。
「是我踰矩了。」確定她站穩,潘急道趕忙鬆手。「在此告退。」
他正要回崗位司其職,卻聽到有人喊道:「潘太尉,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但你家有美眷相伴,別連亢小姐都要招惹呀。」
潘急道橫眼瞪去,在黑壓壓的人群里,找到了龐度。
「龐卿,潘太尉尚未成親,更未納妾,家中何來美眷?」像是被挑起興緻,巳九蓮追問道。
潘急道撇嘴哼了聲,不跟着起舞。
說呀,沒憑沒據能奈他何!
「回皇上的話,卑職聽說潘太尉對父親側室幾番染指,夜夜春宵,正因為如此,前段時日宮中禁衛才會一再出紕漏。」龐度說完還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龐卿所言可屬實?」巳九蓮面色微沉,直盯着神色未變的潘急道。
「皇上,微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期滿您,您可以查問潘太尉這段時日日夜守宮中有幾回,便可知道卑職是否屬實。」
龐度話一出,眾禁衛無不憤慨,尤其初六更是氣得跳腳。
反觀潘急道老神在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龐度。竟挑秋賞告他的狀,唉,就說這群文官只會道人是非,毫無建樹,就連挑撥的招數也爛到他想唾棄。
要告狀,先端出證據吧,蠢材!
「潘太尉……」巳九蓮沉聲道。
潘急道嘴巴動了動,正欲替自己辯解,哪知有人先一步為他仗義執言,而且那人還是——
「皇上,龐大人醉了,還請皇上恕罪。」亢烈起身道。
潘急道垂斂長睫,思忖亢烈這老狐狸替他解圍的用意。
龐度是他的女婿,他們是一丘之貉,而亢烈恨他牙痒痒的,絕不可能挺身護他,會這麼做,必有目的。
眼角餘光瞥見亢緹羞澀地垂下臉,他心頭一凜,隱約猜出亢烈用意。
「亢卿,這事可不是龐卿醉了一句話就能算了的,要知道與庶母有染,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巳九蓮托着腮,狀似慵懶,眸色卻透着令人顫懼的冷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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