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再看他近來春風拂面,笑臉迎人,即使宮中秋賞到來,瑣碎雜事一大堆,他依舊噙笑處置,沒了去年的煩躁不耐。
禁衛們無不額手稱慶,雖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但都極樂見頭兒的改變。
只是,約莫三天前,頭兒又變了。
「一個個腦袋都殘了是不是?都說了禁衛巡邏改四班制,單班八人,為何昨兒個有人說一個單班才六個人?」
「可頭兒你不是說,值寅時那班的可以排六個人?」初六往他肩頭一搭,卻在對上頭兒的眼后緩緩地縮回手,瞪向幾個不知死活的禁衛。「搞什麼鬼?腦袋全都睡殘了不成,頭兒說八人就是八人,哪來的六人?全部扣餉!」
話落,轉向潘急道的臉瞬間堆滿笑意。「頭兒,這麼做可好?」
潘急道陰惻惻地笑。「話都被你搶了,還有什麼好不好?」
初六心尖一抖。大事不妙,溫煦如春風的頭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殘虐的魔頭,大夥皮得繃緊一點。
可身為副將,他有責任打探一點消息,讓底下人知道這段時日該如何應對。
「頭兒,發生什麼事了?」
「關你屁事?」口氣超沖的。
初六咽了咽口水。「關心你嘛……」好害怕,可是外頭那麼多雙眼在瞧,他這副將為了面子怎麼也得頂住。
「要是真有心,就把這幾個蠢東西管好,再有下次……」潘急道不言而喻的警告教初六頭皮發麻。「想榮升的人多得是。」
「頭兒,我立刻好生操練這幾個蠢東西,絕不會再有下次!」
「還有,我待會要走,若是明天再讓我聽到有人告狀……哼哼,北郊近來閑置着,看我怎麼好生鍛煉你們這些不爭氣的!」
「是!」這話一出,就連初六心都抖得慌。
雖說時節近秋,可秋老虎發威還是噬人的熱,照頭兒操兵演練的法子,沒個七天七夜是出不了北郊的……光想,初六都想哭了。
望着頭兒拂袖而去的身影,禁衛們不禁想問,到底是誰不知死活地捋了虎鬚,連帶地把他們也給害慘了?
潘急道哪裏知道下屬在想什麼,在回府的路上,他冷臉緊繃,一臉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森寒神情,像是全天下都對不起他。
他本來是快樂似神仙的,可近來有人不知死活地一再挑戰他的耐性極限,把他從雲端給踹到谷底,他要是還笑得出來,就真是的是腦殘了!
問他被誰給踹下山谷?不就是府里那堆不長眼的混賬!
他天亮進宮,日落回府,和憐兒享受着新人般的甜蜜滋味,然而從幾天前開始,有群礙事的混賬開始破壞他的美麗生活。
一連數天,教他憋出一肚子火,所以今兒個他特地要憐兒到狀元樓等他。
她可以假巡視之名和他幽會,一道用膳,一道同枕共眠,在那兒不會有閑雜人等妨礙,就他和她。
想着,笑意徐徐爬上唇角。
然而,久違的笑意,就在他踏進狀元樓后,徹底凍結。
「大人,這兒。」
潘急道死死地瞪着自家總掌柜那刺眼笑意。「你是不是太閑了一點?」重點是,除了他之外,府里那幫女眷也在!
大夥全都閑得發慌,所以一個個來破壞他的好事嗎?!
「大人,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身為總掌柜是得到各個鋪子走動走動吧。」牟桑成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裏。
「牟桑成,你是把我當傻子了不成?」他咬牙道,往廳里走去,一見心愛女人揚笑揮着手,他惱怒着卻又不舍對她發火,只能勉強地勾勾唇角。
桑成在打什麼主意,他會不知道嗎!
如今想來,說不定府里的女眷和無量都是經他挑動,才會不知死活地佔去他和憐兒相處的時間,如今他轉移陣地,想不到這混蛋擋得上癮了,就連這幫女眷都給他一併帶出門。
存心想看他翻臉就是。
「大人,今兒個憐夫人把那批送往齊月的貨給交了,為了犒賞有功的女眷,今兒個才特地包下狀元樓的大廳,讓大夥開心,這是憐夫人的美意,你可別錯怪她。」牟桑成聰明的把夏取憐推出來當擋箭牌。
聞言,潘急道皮笑肉不笑。「別以為我沒法子治你。」
「要是能讓大人花點心思在我身上,倒也不錯。」
「那點心思不算什麼。」費點神將這些閑雜人等攆除,換得旖旎纏綿的春宵一刻,是值得的。
冷冷看了牟桑成一眼,他才徐步走到心愛女人身邊,不苟言笑的冷臉,嚇得豐艷和錦繡立刻往兩旁退開。
潘急道大剌剌地在夏取憐身旁坐下,還未開口,她已經開始替他布菜,讓他的不滿稍稍減了幾分。
「生我的氣?」將碗遞到他身上,夏取憐笑問。
潘急道勉強地勾了下唇角。「沒有。」只是和他想像的有所落差,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前幾日,被潘無量霸佔了床和憐兒,怎麼扒都扒不開,氣得他險些把潘無量往門外丟,偏偏憐兒寵那臭小子,他能如何,只能孤枕冷被到天亮。
不想再被潘無量害了自己的好事,翌晚,他提早回府逼着那臭小子含淚入睡,回頭進她寢房,誰知道她的寢房卻變成繡房,一屋子的女人談笑風生兼忙着手邊的活兒,憐兒則一臉抱歉地朝他笑着。
他能如何?他能如何!
自然又是孤枕冷被到天亮!
如今完美的計劃變成一幫人的聚會,他沒發火,已算是極有修為。
「我很感謝豐艷她們日夜趕工,所以……」
「用膳。」他淡聲打斷。
夏取憐落寞地垂下臉。
她的發梳成城裏正時興的懶人髻,幾綹發從額際鬢角滑落頸項肩頭,優美的頸線,教他的心蠢蠢欲動,但她那失落的神情,教他心間發疼。
「憐兒,我……」
「欸,大人也來啦。」
話到一半,聽到那道輕浮笑嗓,他額上青筋跳顫,橫眼望去,果真瞧見喻和弦那傢伙。
「大人辛苦了。」喻和弦笑臉迎人地走來,眼見要往夏取憐另一邊的座位坐下,潘急道二話不說地將夏取憐拉起,和她換了位置。
喻和弦也不介意,坐下后就開始用膳。「秋賞就快到了,怎麼大人這時分沒待在宮中?」
「你未免管得太多?」潘急道沒好氣道,臉更是臭到極點。
「那倒是,還請大人見諒。」喻和弦笑意不減地用膳。
廳中舞伶已經翩然起舞,他無心欣賞,反倒不斷隔着潘急道和夏取憐交談。
「廚子手藝真是不錯,這拿手菜確實是一絕,比雙喜樓的招牌菜還教人難忘。」
「雙喜樓?我沒去過。」她笑答。
潘急道悶着頭用膳,覺得自己似乎很多餘。
「真的?雙喜樓可是號稱將日第一樓,你居然沒去過。」
「沒什麼機會。」
潘急道沉着臉,心裏腹誹就是有人見不得他們恩愛獨處,他才沒機會帶她去,不過,也許明兒個可以去一趟,訂間雅房,愜意又悠閑地度過一晚。
「那真是太可惜了。」頓了下,再開口時,又有撩撥某人情緒的嫌疑。「下回我帶你去,就當是去刺探軍情。」
潘急道橫眼望去。敢情這傢伙是把他當死人了。
他不吭聲,就當他不存在了?
「這個嘛……」夏取憐有些遲疑地。
「不勞喻爺。」潘急道淡聲替她回絕。
這傢伙根本就是打着合作之名行騷擾之實,真要合作,改天給他做不完的事,看他還有沒有時間到憐兒面前閑晃!
「是嗎?」喻和弦微揚起眉,後頭響起如雷掌聲,望去,這才知一支舞已經結束。「世憐,難得有這機會,要不要上去跳段舞?」他笑問。
夏取憐微愣了下。
舞?她連土風舞都不會。
潘急道來不及阻止,女眷們已經跟着起鬨。「是啊,憐妹妹,跳段霓裳吧,當年你在府里小跳一段,那雪中迴旋教咱們驚艷極了,今兒個就讓咱們回味回味。」
夏取憐苦笑連連。
聽說世憐是位宮中舞伶,舞藝冠絕群倫,可她又不是世憐,她……
「怎麼,出了府就連規矩都忘了?」潘急道把碗重重往桌面一擱,嚇得女眷們縮成一團,不敢再鼓噪。
知道他是在幫她解圍,夏取憐趕忙安撫。「大夥說笑的,大人何必認真?」
「這事能說笑嗎?」潘急道沉着臉道。她難道不知道有的事可以用失憶圓過去,有的卻不行,世憐是舞娘出身,跳舞已經是種本能,就算失憶也不可能變得對跳舞一竅不通。
見大廳突然靜默,而樓上似乎也有人在看好戲,夏取憐想了下,道:「不如,我來為大夥唱首歌吧。」
潘急道橫眼瞪去,不敢相信他都已經扮起黑臉幫她,她還不領情!
這幫女眷們就對她這麼重要?為了安撫她們,她甚至可以不顧身分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展歌喉?
女眷們無人敢再吭聲,反倒是樓上有人聽到,不斷地鼓掌叫好。
潘急道臉色寒鷙,他再憤慨也不可能喝斥眾人,掀了自個兒底牌……可又實在不喜見她取悅眾人,她是他的,她的美好應該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大人,你可要仔細聽。」起身時,她貼近他低喃了聲。
潘急道微揚起眉,心想她唱歌原來是要對着他唱,不可否認,心裏的不快多少被撫平一些,只是難免仍有微詞。
若是要唱給他聽,也該是在房裏,怎會是在這裏唱給一夥礙眼的閑雜人等聽?
他捧着酒杯輕呷,嘗出是她調配的茶酒,隨即一飲而盡,之後便聽她啟唇唱着,「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還未咽下的茶酒,噗的噴洒在桌面上。
潘急道抹了抹嘴,難以置信她用低柔嗓音唱着歌詞如此慷慨的歌。
別說他,就連樓上憑欄聽歌的客人,也都眉頭快要打結,怎麼也沒想到姑娘家會唱出此種正氣之歌。
但半晌之後,潘急道像是明白她的意思,突然咧嘴笑了。
身旁有人幫夏取憐打着拍子,潘急道睨了喻和弦一眼,有些意外他竟沒有半點驚詫之色。
待一曲將歇時,喻和弦忽道:「大人,世憐從前總是依着你的喜好為喜好,如今竟不唱那旖旎情歌,唱起這剛強的正氣歌……大人啊,善待世憐吧,她縱有種種不好,也是為了討好大人,也是為了保住孩子,多珍惜她吧。」
潘急道眸色複雜,難辨他說這些話有幾分的真心,但就像他說的,世憐似乎真處處討好他,只是太過久遠,他已經記不得。
如今回想,他只有淡淡的愧疚。
因為,真正的世憐已經死於藏元樓的拱廊下,而她會落得這般田地,不也是他造成的?
「大人,我唱得不好聽嗎?」唱畢,夏取憐徐緩坐下,面對鴉雀無聲的景況,她有些赧然。
虧她對自己的歌喉還挺有自信的,但參加合唱團是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或許她唱得走音了也說不定。
「很好聽……很適合你。」潘急道笑道。
喻和弦說錯了,這歌是憐兒愛的,並非投他所好。放眼這世間,憐兒是他見過最講公平正義的女子了。
瞧他臉上沒有半點怒氣,她不禁笑眯眼。「是嗎?」
「要是待會可以陪我,那就更好了。」他貼近她,啞聲低喃。
夏取憐豈會不懂他的意圖,他正值年輕氣盛,總是貪歡。想起他的狂野熱情,她的小臉悄悄泛紅。
「那咱們就一道吧。」喻和弦很哥兒們地搭上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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