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是跟你說,這些事不急嗎?」潘急道略略不快。
「就邊吃邊弄。」見着他,還是難以遏止心底那股羞意,她垂眼回道。
但那粉顏裹上的羞赧,教明眼人一目了然,牟桑成略微別開眼,恰恰對上喻和弦冷沉的眸。
「別弄了,快點用膳,都什麼時候了。」潘急道催促着,拉着她在桌邊坐下。
「你用了嗎?」
「用了,快吃。」他將碗筷推倒她面前,另外拿起筷子替她布菜。「多吃點,太瘦了。」
聞言,夏取憐心裏又是一陣感動,卻瞥見她碗裏的菜已經迭成一座小山,趕忙阻止。「大人,我吃不了那麼多。」
「吃不了也得吃。」
「可是……」
牟桑成心裏嘆了口氣,正欲阻止兩人散發出新婚燕爾的氛圍時,喻和弦已經快一步開口,「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見,準會以為兩人是對新人吶。」那哂笑的口氣引得潘急道不悅抬眼。
「你也可以滾了吧。」他口氣不善道。
微揚起眉,喻和弦繞到夏取憐另一邊坐下。「潘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忘了那日在迎春閣里,要不是我護着龐大人,恐怕那事早已鬧到皇上面前,哪能讓潘大人今日如此滿面春風。」話落,他還逕自拿筷用膳。
「好笑,你和龐度是一丘之貉,眾人皆知,說穿了,那天肯定是你在本官茶中摻了酒,企圖讓本官鬧事。」
「潘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只是個商人,哪兒有利就往哪走,犯得着害大人嗎?」
「可不是?光是這回開朝慶日,為了容納各國使節,迎賓館特地修繕,有工部的穿針引線,喻爺可是轉手賣出不少昂貴的建材。」意指他根本和龐度狼狽為奸,拉高建材費用,從中賺取傭金。
「潘大人,宮中用材,本就昂貴,在下已是薄利買賣了。」
「笑話,我潘府也有經營這門生意,豈會不知道那些建材分明買貴了。」
「既是如此,大人該向皇上諫言徹查才是,拿在下這種小老百姓開刀,實在沒道理,對不對,世憐?」他笑吟吟地望着夏取憐,不忘夾了塊炙燒肘子到她碗裏。「多吃點,你真是太瘦了,潘府太苛待你了。」
豈能容許他如此造次,潘急道長臂橫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牟桑成急忙要阻止,但夏取憐只是慢條斯理地將兩隻酒杯各自放在兩人面前,恬淡開口,「嘗嘗我這回調配的味道如何。」
潘急道燒到腦袋的火,被她這把溫嗓給澆得半熄。「你知道我不喝酒。」
「所以我調的是大人能喝的酒。」
「還是不要,憐夫人不知道大人的酒量有多淺……」牟桑成一下向東,阻止喻和弦被打,一下向西,阻止大人喝酒,覺得自己真的好命苦。
「有事,我負責。」夏取憐淡道。
揚起眉,潘急道拿起酒杯嗅聞了下,有種甜潤酒香,他笑道:「那好,萬一我酒後鬧事,先向喻爺說聲抱歉。」話落,他一飲而盡,酒香入喉竟成齒頰生香的茶味,甚至還有淡淡桂花香。
「好喝嗎?」她笑問。
「不錯,這裏頭真有酒嗎?」
「有,酒是穆家酒廠的桂花釀,而茶用的是吞雲利興鎮的墨香。」
前些日子,她到迎春閣時品了不少茶,對這款墨香極為鍾情,它極像烏龍茶,茶韻深濃,入喉回甘,可以將最溫淡的桂花釀酒味吞噬,卻不掩其味。
潘急道愣愣地瞧着她,只覺得她真是十八般武藝皆通,還未開口誇讚,已被喻和弦搶白。
「跟昨晚搭配三白的青柳相比,今兒個的茶酒香醇濃郁,令人回味。」喻和弦讚不絕口。「想不到最下等的墨香茶,能配出如此出色的茶酒,真令我驚艷。」
像是惱他把話都搶光,潘急道橫了他一眼。
「喻爺,天生我材必有用,就端看是放在什麼位置上。」夏取憐客氣有禮地再替他斟上一杯,輕聲問:「喻爺找我,有何指點?」
剛剛聽他們的對話,她知道大人是拐着彎讓她知道喻和弦是何等人物。可是,這樣聽來,又有哪裏不對勁。
喻和弦把玩着酒杯。「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
「不準!」潘急道重咆拒絕。
喻和弦笑了笑。「我聽人說,如今潘府當家做主的是世憐,大人還是回宮中鎮守才妥,否則宮中再出什麼亂子,就怕大人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聽誰說的,喻爺?」潘急道微眯眼。他不信喻和弦是一時嘴快說溜嘴,畢竟一個能夠接大內買賣的傢伙,又豈會這般大意?
難不成,他是在間接告知他什麼?
畢竟憐兒當家作主一事,唯有潘府中人才知道,府中那幫女眷全被憐兒給收服了,若說有誰可能外傳,恐怕只有二娘。
「大人還需要在下點明?」喻和弦哼笑了聲。
「不勞你,桑成,送客。」
喻和弦輕擺手,制止牟桑成,對着夏取憐道:「世憐,我對你推出的手提包極有興趣,前些日子有齊月商旅向我打探,所以想問你,有沒有意願做這筆生意。」
「這個嘛……」她垂眼忖度。依目前的人手,光要應付眼前的訂單已是忙得不可開交,再加訂單,恐怕要擴廠……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喻和弦?」軍宿房和迎賓館修繕,工部皆購下他手中的高價建材,光這事他就覺得有鬼,眼前還牽上一條齊月的線,怎麼聽都有問題。
「商人還能打什麼主意?說穿了,不過是追求利益,我只是看好這筆買賣,如此罷了。」喻和弦一副坦蕩蕩的樣子。
「是嗎?」潘急道哼笑,啜了口茶酒,打從心底不信。
喻和弦早在多年前就和大理寺卿走得極近,這些年聖上徹查貪瀆,大理寺卿卻總是能全身而退,要說喻和弦沒使上一點力,他才不信。
「大人對我諸多防備,到底是在防什麼?」喻和弦拿起酒杯敬他。「我身為商賈雖是重利,但不曾為財而傷過人,大人如此防我,難不成是因為我對世憐有意?」
聽至此,夏取憐小手在桌下輕抓着潘急道的,就怕他沉不住氣。
第十三章【流言】
潘急道冷笑。「你還真是不死心,從六年前至今竟還在痴心等候……可惜你是白費心機了,憐兒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你還眷戀什麼?」
牟桑成的心顫跳了下。
憐兒?這稱喚豈不是擺明大人和憐夫人之間關係匪淺?有點心思的都聽得懂,大人也真是太故意了!
喻和弦倒沒太大的反應,只是笑着搖頭再啜了口茶酒。「大人也真是奇怪,當年亢大人將世憐贈與你,你不要,送給親爹,她還替你爹生了個兒子;如今大人卻又吃起回頭草……我才想問大人是在玩什麼把戲。」
「那孩子不是你的?」潘急道不承認也不否認,反倒是把問題又丟回他身上。
「大人真做此想?」喻和弦沉着臉,斂去笑意。「大人可想過這話重傷了世憐的清白?」
潘急道微揚起眉。「說說而已,犯得着這般惱怒?」
「說來大人也真是可悲。」喻和弦失笑搖頭。
「哪兒可悲,說來參考。」
「沾染父親側室,難道大人會不知道已經違反倫常?」
這話雖是對着潘急道說的,但夏取憐總覺得他的指控蜇進她的心底,不怎麼疼,卻教人難受。
「那又如何?」潘急道反握住她的手。「反倒是你,也該知難而退,少在憐兒面前走動,教人看了生厭。」
聽至此,牟桑成無力地閉了閉眼,索性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
「聽起來倒像是嫉妒。」
「是不爽。」
「都好,反正只要世憐好,我就好,我別無所求。」他再次舉杯敬他,飲完擱到夏取憐面前,很自然地等着她斟酒。
「你算什麼東西,說的是哪門子的情話。」真教人極度不爽。
就算他很清楚憐兒對喻和弦一點意思都沒有,甚至世憐也不曾與他有染,但這男人的糾纏不休就是礙着他的眼。
「是情話嗎?我倒沒感覺。」不予置評地聳了聳肩,喻和弦轉向正幫他斟酒的夏取憐勸說。「齊月這筆買賣是可以做的,你好生考慮。」
「我會的。」將酒杯再遞給他,她抬眼與他對視,只見那雙黑眸誠摯沒有半點算計,無限柔情地凝睇着她。
怪的是,她竟不覺得羞澀,反而心底發暖,而且無關男女之情。
「看夠了沒,喝完可以滾了!」潘急道不悅喝道。
「直到今日才知潘大人是如此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喻和弦搖頭嘆氣,像是感到失望。
「桑成,送客!」見他一飲而盡,潘急道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牟桑成摸摸鼻子,可憐自己頂着總掌柜之銜,卻老是幹些小廝的活。
「惹人生厭的傢伙。」人才一走,潘急道就啐了聲,卻聽到她低低笑着,他不禁佯裝兇狠湊近她。「哪兒好笑了?」
「大人有些孩子氣呢。」
「那要看在誰的面前。」他哼了聲,像是想起什麼,他又開口,問得小心翼翼。「倒是你,我剛剛說了那麼多,像是懷疑你清白之類的話,你……沒生氣吧?」
她輕搖着頭。「你懷疑的不是我,再者,喻爺一席話也等同洗刷了世憐的清白,當初大人確實是誤解了世憐。」
「沒誤解,她本就不該和男人私會,是她不自重在先。」他撇了撇唇。「要是入了我的門,她還依舊這麼做,我是可以休妻的。」
「聽起來像是嫉妒呢。」
潘急道嘴動了動,卻沒有反駁,因為就連他都覺得真像是那樣。
「不管那些。」逝者已矣,關於過去,他並不想討論。「反正往後不許你和喻和弦私下見面。」
「約在這樓里,大庭廣眾之下呢?」
「嗄,你還想見他?」
「我覺得這筆買賣是能做的。」於私,她不討厭喻和弦,於公,把生意往外推可是不智的。
「你就不怕惹惱我?」
她輕捧他的臉。「大人,我的心在哪兒,你會不知道嗎?」
「少灌我迷湯。」他哼了聲。
「大人,沒有迷湯,只有我的一心一意,大人不信?」
「有個法子可以讓我相信。」
「什麼法子?」
「吃飽了沒?」他突問。
「飽了。」
「那還等什麼?」說著,他打橫將她抱上床,放下床幔。
沒想到他竟無視禮教,這時分還打算同她耳鬢廝磨,夏取憐驚呼出聲,「大人,我還沒將茶酒的配方……」話未竟已遭封口。
儘管光天化日的,但對潘急道而言,禮教什麼的,偶爾參考就好。
頭兒變了。
潘急道的下屬都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都不同了。
好比說,以往宮中守衛只要出了點差池,頭兒不需要開口,只消一記眼神,大夥便嚇得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但是數日前,他們和皇城衛一起到北郊演練出了紕漏,他們一個個面無血色,準備自請處分,他卻說:「忘了陣形?不打緊,下回記得就好。」
禁衛們錯愕地面面相覷,懷疑他是哪根筋搭錯了,要不怎會半點責怪也無,甚至唇角還微微上揚。
過了兩日,禁衛之中有人睡過頭,延誤巡邏的時間,被人一狀告到他面前,那禁衛已有心有準備會被革職,豈料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說:「不準再有下次。」叮嚀時,口吻還噙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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