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譚亦秋張了張唇,乾澀地張口,「郝……」
她剛一張口,就有人迅速出現在她的病床前,「阿秋,你終於醒了!」
譚亦秋眸子一顫,看了看眼前的人,詫異地揚眉,「二哥,你怎麼在這裏?」
她二哥這時候應該在美國,幫她打理學校的事情才對啊,而且為什麼才幾星期不見,
二哥就老了這麼多?她居然看到他鬢間都有白髮了。
伏在她床頭、風度不再的中年男人老淚縱橫道:「你出了這麼大的事,二哥怎麼可能不在你身邊?不管怎樣,你能醒過來就好,這幾天我擔心你擔心得心臟都要搭橋了。」
他握住譚亦秋的手,不過很快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先等等,我去叫醫生給你檢查。」
沒等譚亦秋問什麼,二哥已經着急地去找醫生了,不出一分鐘,一行醫生隊伍浩浩蕩蕩地闖進了病房,對滿頭霧水的譚亦秋做了一連串的檢査。
因為有二哥在旁邊,譚亦秋的恐慌感比剛才少了點,但她到現在還是迷迷糊糊的,烏黑明亮的眸子一直都滿是茫然,等醫生說她情況暫時平穩,並且離開之後,譚亦秋才找到
機會開口,「二哥,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二哥的表情比她更茫然,「阿秋?」
譚亦秋的聲音有些啞,「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二哥滿臉擔憂,「阿秋,你忘記了嗎?你出車禍了。」
譚亦秋一驚,「車禍?不可能啊,我昨天和朋友在一起,並沒有……」
「我知道,郝仁他……」
「你怎麼會知道我和郝仁在一起的?」譚亦秋忍不住打斷他。
「你和郝仁結婚這麼多年,我怎麼會不知道他?」二哥擔心地看着她,「阿秋,你到底怎麼了,你全部都不記得了嗎?」
失憶這種狗血的情節,不會出現在他寶貝妹妹的身上吧?
「你說什麼?」譚亦秋猛地坐起來,輸液管里的血液倒流,手背也被針頭扎破,但她卻顧不上疼痛,瞪大了一雙美眸盯着自己的二哥,須臾后她吁出了一口氣,逼着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來,「哥,你是不是說錯了,我怎麼會和郝仁結婚呢?」
「阿秋,你別嚇我。」二哥認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你跟郝仁已經結婚很多年了。」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你們差點就辦理了離婚手續。
但沒等二哥把剩下的話說完,譚亦秋已經嚇得捂住了嘴,驚呼道:「怎麼可能?」
一道又一道雷劈在譚亦秋頭上,令她聽完整個故事後愣了一分鐘,然後……暈了過去。你一定以為譚亦秋失憶了吧?不過在這個故事裏,這個狗血的橋段並不是發生在女主角身上。
譚亦秋那天的記憶有些混亂,一時間有些發懵,不知道自己處在哪個階段了,不過雖然她沒有失憶,但腦袋似乎還是出了點毛病,因為那些幾乎要被她遺忘的記憶忽然變得清晰無比,而這幾年那些關於了工作、升職與忙碌的記憶反而變淡了不少。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譚亦秋捧着鏡子,有些迷茫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人臉色有些蒼白,額角還黏着紗布,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她素顏烏髮,皮膚彷若嬰兒般滑嫩,明陣潤澤烏黑,因為略白的臉色而更顯得幽深,削減了幾分她失憶前的盛氣凌人和高中時的高傲稚嫩,更添了幾分安靜古典的美,她有一種自己又回到了十八歲那年的感覺。
譚亦秋放下鏡子,等待着記憶一點點地回溯,她漸漸地想起了所有的事,她想起現在的自己已經二十八歲了,她在二十歲那年嫁給了郝仁,而在不久之前,他們在前往戶政事務所的路上出了車禍,當時宋何與郝仁嗆了起來,郝仁側着身要揍後面的宋何,這時一輛卡車忽然橫着開了出來……
當時的場景忽然變得分外清晰,譚亦秋的背脊上瞬間被逼出了一層汗,她有些急促地呼吸,閉上眼睛冷靜了片刻,閉上眼之後,忽然襲來的恐懼漸漸消退,然而很快地,恐慌感又以一種很緩慢的速度漫上她的心頭。
眼前的情景似乎也成了慢動作,她看到郝仁死命地踩着煞車,自己則是由於慣性往前撲過去,他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從車座縫隙中伸出來摟住她,劇烈的撞擊隨即發生,郝仁在那一瞬間鬆開了方向盤,半個身子都擠過來護住了她。
譚亦秋覺得臉上一濕,她睜開眼睛,心臟飛速地跳動了起來,郝仁!
郝仁還處在昏迷中,他的傷勢比譚亦秋要嚴重很多,渾身都是管子,額頭也被繃帶裹了起來,臉上罩着呼吸器,隨着他微弱地呼吸,氧氣罩上斷斷續續地浮出霧氣。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正在和郝仁的主治醫師交談,他穿着得體的黑色西裝,黑髮被打理得一絲不苟,無框的鏡片后是一雙沒有任何波瀾的陣子。
女醫生告訴他,「郝仁先生的狀況基本穩定。」但她之後又說:「如果他能醒來,就是度過危險期了。」
「那他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這個誰也不能保證,我們所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如果他一直都醒不過來呢?」
「這……」女醫生猶豫了片刻,「那他就有變成植物人的危險,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
郝寧沉默了,他靜了一會又問:「和他同車的女人呢?」
女醫生的表情和緩了些,「當時那位女士被郝先生摟在懷裏,所以傷勢比較輕,再過一星期左右應該就可以出院了。」她看了眼仍舊昏迷的郝仁,輕嘆着搖頭,「其實如果當時郝先生沒有護住她的話,或許他的情況也不會……」
她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對着郝寧抱歉地笑笑,見他沒有表情便識趣的退出了病房。女醫生一出門就看到了一個站在門外、推着點滴架的蒼白女人,她問了下她是哪個病房的,但那女人就只是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裏看,並不理會她。
女醫生腦子一轉,猜她或許就是那個被郝先生護住的女人,哎,她可真幸福啊,男朋友又帥又痴心,還捨命保護她。
譚亦秋沒注意到女醫生羨慕的目光,有些發怔的往病房裏看。
她看到那個莽撞衝動的男人毫無生氣的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覆著氧氣罩,令她看不清他的臉,不過譚亦秋猜他的臉色一定很蒼白。
她的手用力地抓着點滴架,淚水無聲地淌下來,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這個笨蛋、這個狗熊,為什麼要撲上來,他就不怕死嗎?譚亦秋覺得雙腿發軟,根本無法想像如果郝仁醒不過來了,她該怎麼辦?
從十五歲到二十八歲,郝仁已經猶如她生命里的烙印一樣。
雖然他們互相懷疑、不汀執,最後竟鬧到要離婚,但譚亦秋從未想過他們會分開,她已經習慣了郝仁的糾纏,就算離了婚,她也覺得他們沒辦法斷絕關係。
但此時此刻看着郝仁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她不想離開郝仁,一點也不想。
郝寧回身時,透過玻璃看到了病房外的女人,她捂着唇哭,見自己看到她之後就胡亂地抹了抹眼睛,狼狽地推着點滴架離開了。
郝寧愣了一會,接着輕輕地嘆了口氣,幾天前他們鬧得不可開交,大哥還去自己的家裏借住了一晚,而今天他們卻雙雙住院,搞得好像即將陰陽兩隔似的,真是可笑。
他看向病床上的男人,這可是他的大哥,熊一樣的男人,他皮粗肉厚,肯定會沒事的。郝寧點了點頭,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一定會沒事的。
又過了一星期,譚亦秋並沒有出院,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腳踩上的傷還沒全好,需要拐杖來協助她行走。
其實譚亦秋完全可以回家療養,但她卻執意住在醫院裏,表面上說是被醫生照顧比較放心,其實就是放心不下郝仁。
在這一星期里,她總是會拄着拐杖跑到郝仁的病房,看看他有沒有醒過來,但她每次都是躲在病房外面看,如果郝寧或郝欣在裏面,她是不會進去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郝仁的弟弟妹妹,畢竟郝仁是為了保護她才傷得這麼重的……
這一天她又來到郝仁的病房外,並沒有立刻進去,而是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裏看了看,卻發現病床上空無一人,只能看到被子團成一團堆在床尾。
譚亦秋把臉往玻璃上貼了貼,黑眸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努力地用視線掃過病房每個角落,卻都沒有找到郝仁,也沒有看到郝寧或郝欣,他們都去哪裏了,難道抬着郝仁去做檢査了?
就在她趴在門前偷窺時,一道渾厚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在看什麼?」
譚亦秋嚇了一跳,連忙轉身,驚愕狀態下的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拄着拐杖,於是受傷的腳和拐杖一絆,剛轉身就往前撲倒了下去,緊接着就聽咚的一聲,她的額頭撞上某個硬物,疼得她眼冒金星。
不過她並沒有跌倒,因為她感覺到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摟住了她的腰,灼熱的溫度從那寬厚的掌心熨燙着她的背脊,譚亦秋覺得這感覺很熟悉,難道是……
她立刻將他推開,然後扶住牆仰起頭,郝仁那張滿臉鬍渣的臉出現在她眼前,譚亦秋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
因為記憶發生了混亂,譚亦秋現在的記憶中,記得最清晰的是郝仁當年做老師時的模樣,因為那段記憶太過深刻,令她總是覺得她得盲腸炎的事彷佛就在昨天,而離婚、車禍的事反倒變得很遙遠。
眼「的男人比她記憶中的郝仁輪廊更加立體深遼,說不上老了多少,卻比當年那個二
十四歲的年輕男人多了一分滄桑感,尤其瀾密膘毛下的那雙眸子深不見底,彷佛斂着無數
的情愫,淺淡的青色包裹着他堅毅的下巴,他的額頭上還纏着繃帶,精短的發都亂了起來。譚亦秋看着他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莫名地心跳加速,她別開目光,問:「你醒了?」
郝仁點頭道:「嗯。」
譚亦秋又問:「什麼時候醒的?」
郝仁說:「昨晚。」
譚亦秋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尷尬地四處亂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郝仁,他下面穿着病服的褲子,上半身赤裸着,但幾乎都被繃帶裹住,白色的繃帶與深色的肌肉形成強烈的對比,只有部分健碩的肌肉曝露在外。
譚亦秋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心想剛才她好像是撞到他受傷的手臂了,也不知道疼不疼?
她為什麼會感覺怪怪的呢?這種緊張、尷尬的情緒,令她覺得自己好像變回了當初那個少女。
「你是來看我的?」郝仁開口,聲音沙啞而性感。
「呃……」譚亦秋抿了抿唇,囁嚅道:「嗯。」
「哦,謝謝。」郝仁點頭,然後緩緩對她伸出了一隻手臂。
譚亦秋看到他這個動作后,腦袋一熱,而後主動地投入他的懷抱,一如那晚一樣,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里,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