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們已經做了多年夫妻,擁抱明明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這一次譚亦秋卻覺得心跳得很快,一種無可名狀的感動幾乎要漫出來,他還活着,真好。
「我說……」郝仁慢吞吞地開口,「這位小姐,你抱得太緊了。」
他懷中的嬌軀一僵,片刻之後,譚亦秋抬起頭,「你說什麼?」
郝仁低頭看着她,「其實你的投懷送抱我很受用,但在抱之前,你不是應該先讓我知道你是誰嗎?」他的眉毛動了動,接着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現在作自我介紹還不晚吧,我叫郝仁,你叫什麼?」
譚亦秋愣住了,當年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郝仁就是這樣和她搭訕的,但是舊景重現並
不能令譚亦秋覺得高興,她的臉色蒼白下來,郝仁不記得她了嗎?所以說最後是他失憶了嗎?
為什麼這個故事裏就一定要有個人失憶啊,譚亦秋抓狂了!
時間退回到昨天晚上,郝仁醒來不久的時候。
郝家三兄妹齊聚在病房裏,驚訝喜悅、問長問短的階段已經過去,三個人都平靜了下來。
郝仁剛一醒來就被小妹郝欣抱着哭了好半天,接着又被郝寧叫來的醫生擺弄着,做了一連串的檢查,確定他身體沒有大礙之後,醫生們才離開,在這之後,郝欣和郝寧又問這問那問了半天。
郝仁有些清醒了之後,立刻不耐煩地吼了一句:「都閉嘴,吵得老子頭都大了。」
郝寧和郝欣同時閉嘴,過了一會,郝寧點頭說:「還有力氣吼,果然沒事了。」
郝欣也拍拍胸口,笑咪咪地附和說:「是呀是呀,好久沒聽到大哥吼我了。」
郝仁看着他們安靜了一會,似乎在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很快他就睜大了眸子,直愣
愣地看着郝寧,問說:「我和你嫂子離婚了沒?」
郝寧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郝仁立刻就要掀被子下床,一連串的髒話從嘴裏飆了出來。郝欣立刻上去按住他,「二哥是在逗你啦,你和大嫂是在去戶政事務所的路上發生車禍的。」
郝仁將信將疑地看着郝欣,「真的?」
郝欣重重地點頭,扶着渾身是傷的郝仁躺回去,「放心啦,你們現在還是合法夫妻。」郝寧涼涼地說:「以後就不知道是不是了。」
郝欣瞪他一眼,「二哥。」
聽郝寧說完,郝仁臉色一黯,沒錯,雖然現在他們沒有離婚,但他不能保證出院之後,譚亦秋會不會再要求離婚,他的大手做出手槍的手勢,架在下巴下摩挲,下巴上堅硬的鬍渣扎着他的虎口,他一面揉着下巴一面呢喃道:「老二說得有道理。」
「我有名字。」郝寧不悅地擰眉,「不要總把我叫得好像人體器官。」
「如果出院后她又要離婚呢?」郝仁不理他,滿臉凝重地呢喃:「我要怎麼委婉地表達我不想離婚的意思?」
「別想了,你想不出來什麼好辦法的。」郝寧環着手臂,「腦袋裹得像是戴尿布似的嬰兒屁股,這樣怎麼能思考?」
郝仁把手垂下來,指了指他,「你腦袋不像嬰兒屁股,你來想啊。」
郝寧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委婉地表達?前幾天你就是因為太委婉了,才導致出車禍吧。」
要是他那天痛痛快快地告訴譚亦秋自己不想離婚,那麼他們就根本不會去離婚,車禍也就不會發生。
郝仁當然也知道,但是……他煩躁地搔了搔頭,結果不小心搔到傷口,於是表情變得更糾結,「我也想直接點啊,這不是張不開口嘛。」
「你當初追人家時死皮賴臉的樣子呢?」
「年紀大了臉皮薄了行不行!」
「那就沒辦法了。」郝寧聳肩,「兩個人在一起,總有個人不要臉。」
但偏偏這兩口子都扭着一股勁,誰也不肯低頭,明明心裏特別在乎對方,但一見面就
一定要對着干,那就沒辦法了。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下來,郝欣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二哥,然後猶猶豫豫地說:「大哥,要不然你……裝死吧?」
郝仁豎起眉毛,「死了還怎麼疼老婆啊。」
郝欣無語地看着二哥,郝寧似乎明白了郝欣的意思,他湊過去和妹妹嘀咕了一下,然後把建議以一種比較直白的方式轉達給了郝仁,畢竟郝仁剛剛撞了腦袋,明顯是一副智商不足的狀態。
聽他們說完后,郝仁恍然大悟地點頭,長長地啊了一聲,「這個主意我喜歡。」
裝傻什麼的最方便了,但是……他不確定地看了看弟弟、妹妹,「但是可行嗎?」
「你還有其他辦法嗎?」郝寧看着他,很快又說:「沒有就乖乖裝死。」
他拿起沙發邊上的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滿臉嫌棄地看着郝仁,「磨磨蹭蹭的,精神分裂啊。」
於是便有了剛才發生的那一幕。
譚亦秋尷尬地從郝仁的懷裏退出去,扶着拐杖愣了好一會,郝仁趁機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來,在她抬眸時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表情。
譚亦秋認真地看着他,試圖從他的臉上尋出一些蛛絲馬跡,看了好一會之後,她又不死心地問了一遍,「你不記得我了?」
郝仁露出個驚訝的表情,「我們原來認識啊?」
譚亦秋有些無語,他們可不僅僅是「認識」兩個字那麼簡單啊。
郝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醫生說我撞壞了腦袋,可能暫時會忘記一些人和事,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你告訴我,說不定一會我就想起來了。」他等了一會,見譚亦秋不說話,便又問:「我該不會欠你錢吧?」
看他那副傻兮兮的樣子,譚亦秋忽然覺得心頭酸澀,他竟然把她忘記了……這個糾纏了她這麼多年的郝狗熊,現在卻當她是陌生人。
譚亦秋低下頭,喉頭堵得厲害,這是好事啊,郝仁把她忘了,那離婚就更方便了,反正郝仁現在對她也沒有感情,肯定會痛快地和她離婚。
他為什麼不早點失憶呢?如果在自己上高中的時候,郝仁就失憶了,那也就不會發生
後面這些事了,譚亦秋心頭的感動漸漸化做憤怒,她直起身子將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對,我是你的債主。」譚亦秋嘔氣地說:「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郝仁被她吼得一愣,譚亦秋氣呼呼地轉身,小手緊緊地抓着拐杖。
郝仁往前邁了一步,似乎想抬手抓住譚亦秋的肩膀,可在他的大手搭上去之前,一道男聲忽然出現,硬生生地阻止了他的動作。
「大哥。」郝寧適時地出現,按下郝仁的手。
已經轉過身的譚亦秋並沒有看到,他給郝仁使了個眼色,然後又開口叫住正準備離開的譚亦秋,「大嫂,你不進去坐坐嗎?」譚亦秋背脊一僵。
郝仁又看了看郝寧,慢半拍地露出恍悟的表情,語氣誇張地開口,「你叫她大嫂?難道她是我老婆?」
郝寧唇角抽搐地看着郝仁,接着對他豎起大拇指,真是好演技。
郝仁不搭理他,搖着尾巴想過去和譚亦秋說話,可譚亦秋卻連頭都沒回就離開了,郝仁想追,結果又被郝寧給攔住。
等譚亦秋走進電梯后,郝仁大聲對郝寧道「你攔着我幹什麼?我都好久沒看到老婆了。」
「想老婆嗎?」
「廢話。」
「想一時看到老婆,還是想一輩子看着老婆?」
「廢話!」
「那就沉住氣。」郝寧一把拉過郝仁的脖子,在他耳朵邊嘀咕了幾句話。
郝仁聽完後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抹笑容來。
譚亦秋覺得自己被這盆狗血澆得灰頭土臉、措手不及。
她十分想不通,明明是他糾纏了自己這麼多年,霸道獨裁地佔據了她最美好的青春期,
還害她在少女時期始終活在老師與同學的議論中,可為什麼到最後忘掉這一切的人卻是他?她又沒有做錯什麼,要說失憶也該是她失憶才對嘛。
那天她受驚過度,沒說什麼就跑回來了,但現在思緒釐清了之後,就沉不住氣地想去找郝仁理論一下,她就不信十幾年的感情,竟可以說忘記就忘記。
譚亦秋拄着拐杖,一路風馳電掣地來到郝仁的病房,當時郝寧和郝欣都不在,郝仁正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玩平板電腦,打着石膏的腳被高高地吊了起來,聽到開門聲后他眼都沒抬地問:「怎麼才回來,餓死老子了。」
譚亦秋無語,他這一口一個老子的毛病倒是沒忘。
譚亦秋拄着拐杖走進去,郝仁聽到動靜不對,警惕地抬眼,在看到她后微微一驚,下意識地想坐起來,但因為腿被吊著,剛抬起上身就又咚的一聲躺了下去,後腦杓被重重一磕,他頓時就痛得齜牙咧嘴起來,忍不住飆了句髒話。
譚亦秋在他床頭站定,俏臉緊繃,郝仁抬頭看着她,表情有些迷茫。
譚亦秋叩的一聲把拐杖敲在地上,氣勢洶洶地問:「還沒想起來?」
郝仁吞了吞口水,點頭道:「嗯啊。」
譚亦秋又問:「連我也不記得?」
郝仁把平板電腦扣在胸口上,無辜地說:「暫時還沒有想起來。」譚亦秋臉色變得更難看。
郝仁連忙說:「不過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我會努力盡到做丈夫的責任的。」
譚亦秋不耐道:「我用不着你盡責。」她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她只是不信郝仁可以把她忘得這麼乾凈。
譚亦秋彎下腰,扶着床把臉湊過去,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臉,「對於這張臉,你就一點印象都沒有?」當年他明明說是對自己一見鍾情的,所以說他就算失憶了,再看到她時肯定又會一見鍾情的啊,於是她把臉湊得更近。
郝仁很認真地看着她,屏氣凝神許久,幾分鐘后,他吐出一口氣,無奈地笑:「抱歉,我……」
譚亦秋直起腰,很不能理解地看着郝仁,「那你知道你自己叫什麼嗎?」郝仁點點頭。
譚亦秋又問:「你還記得郝寧和郝欣嗎?」
郝仁又點了點頭。
譚亦秋說:「那你為什麼不記得我?」
郝仁說:「醫生說我這是選擇性失憶症……」
譚亦秋大怒道:「你就偏偏把我『選擇』掉了!」
郝仁愣住了。
譚亦秋的心頭燃起了一股接着一股的無名火,他誰都沒有忘,偏偏把她忘記了,他當年說的花言巧語都是騙人的吧。
郝仁看着她生氣卻覺得心情不錯,於是忍着笑容說:「要不然你和我說一些我們當年的事,說不定我可以想起來,或者你把我們當年做的事重現一下也可以啊。」
重現當年的事?這句話倒是點醒了譚亦秋,在她模糊的記憶中,那個在病房裏的初吻率先跳了出來。
她記得因盲腸炎住院的那天,郝仁在病房裏吻了她,也就是那個吻,擾亂了她心中的
一池春水,讓她無法確定自己對郝仁的感覺,她還記得那天自己鬼使神差的又吻了他一次,那是他們之間的初吻,不知道對郝仁來說那算不算印象深刻?譚亦秋這麼想着,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郝仁的薄唇上。
好奇怪,腦中兩人婚後的記憶模糊了不少,但對那個吻她卻記得很清楚,他唇瓣的溫度、他緊緊捏着自己下巴的粗糙手指,還有兩人唇齒糾纏時帶給她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