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他數度想問,卻又怕拿捏不了分寸,觸動她內心深處的傷,才會一直忍着不問。

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她自己親口告訴他,關於她的故事。

但今夜,再度看她陷入夢魘,他心疼不已,於是再也無法壓抑地問出口了。

在她連續作了好幾次惡夢后,宋珞淳便猜到,他終有一天會問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鼓足了勇氣,她才緩緩開口,親自去揭開心頭那道一直折磨着她的痛。

「我爹原本是宜縣夫子,自曾曾祖父創立學堂后,一連傳了幾代,在地方上是小有名氣的書香世家。我上頭有個兄長,是個天賦異稟的神童,他三歲便能背五經、《論語》,擅長數算,爹爹早在他五歲時就做好讓他繼承學堂的打算。

「我與哥哥僅差兩歲,所以自小總黏在哥哥屁股后,跟着他一同上爹爹的課。

古有聖賢在杏壇中講學授課,我們則是在老家那一片似海般的紅梅林里聽爹爹講課。我娘說,每當風起,可以看到我們與爹爹在紅梅林中上課的情景,誦書的聲音和着梅香笑語,那情景,最讓她感到欣慰歡喜。

「可後來哥哥交友不慎,開始流連賭坊,最初哥哥因為他數算的天賦贏了不少銀子,但後來……每況愈下……」

話說到此處,她一手輕揪住他的襟口,發緊的聲嗓里藏着哽咽。

「那一日天剛暗下沒多久,便有賭坊差人上門討債,爹爹將那些人趕走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沒多久,在眾人皆眠的深夜裏,家裏起了大火……那把火燒毀了一切……後來聽打更的說,他瞧見有人在後院丟了把火……我想,應該是賭坊的人收不到銀子憤而縱火,但因為沒有真憑實據,案子就這麼草草了結……最後……只剩我……」

話到最後,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宇文凜被她強撐着說出的往事給緊緊拽着心,沒辦法呼吸。

這也解釋了她為何看起來不像奴婢,卻淪為奴的原因。

「你……沒其他親人了嗎?」

「有,還有叔伯,但我不想依親過仰人鼻息的日子。」

他沒想到,看來這樣嬌小纖柔的身體裏,竟會藏着如此強大堅毅的意志力。

若是一般女子遇上如此變故,多半會選擇依親,但她卻選擇離開……如此決定的確很像是她的行事作風。

這樣的她深深吸引着他,讓他無法自拔……也更加堅定想要呵護她的心情。

他沒說出心裏想法,只是抓起她烙有傷疤的那隻手問:「所以你手背上的疤是當時造成的?」

聽完她的過往,他才知兩人同病相憐,他心裏的傷痕被她給平撫了,他也希望她可以一次傾盡藏在心裏的痛楚,自此不再憂傷。

靠在他懷裏,宋珞淳露出凄涼的微笑,繼續說著。

「嗯,我好傻,捨不得那一片紅梅林,所以伸手去折了一截梅枝,結果燙傷了……」略頓,她的語氣再次陷入憂傷低落里。

「但我沒想到,那一截梅枝似乎已經枯了,沒法兒長成一片梅林……」

如此說來,那一截梅枝對她意義非凡。

宇文凜輕撫她手背上的傷疤,柔聲道:「如果你願意,整個王府都可以為你栽種紅梅,雖然不能取代你老家的那一片梅林,但至少有個相似的場景,可以讓你放上老家的回憶。」

她不可思議地望着他,不敢相信曾經讓她那麼擔心的男人,竟願意為她這麼做。

平日她雖可以感覺他對她的喜愛、憐寵,但……她只是一個奴婢啊,他大可以不必如此花費心思討好她。

但他就是開了口,讓她的心無法不因為他的話而翻騰。

「謝謝。」宋珞淳努力忍下因為感動、歡喜而哽咽的嗓音,動容地開口道謝。

不管宇文凜是不是真的會實現他的話,他有這份安慰她的心,已經讓她十分感動。

「傻丫頭,你有我,我有你,我們是註定要在一起的。」

真的是這樣嗎?宋珞淳覺得自己像在夢裏,他的溫暖、他的承諾都讓她感到極度不真實。

她真的能相信他,兩人是註定要在一起的嗎?

「我……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

難得看堅毅聰明的她也有如此嬌弱的一面,他打趣地輕捏她的俏鼻,取笑道:「怎麼?你這麼不相信自己有讓本王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本事嗎?」

臉微微赧紅,宋珞淳嗔了他一眼,語氣充滿不確定。

「我只是覺得……這一切美好得像夢……」

在經歷過家裏變故后,她便不允許自己奢想,日後會再有多美好的事發生。

但她遇到他,遇上這個讓她有時氣得牙痒痒,有時又愛得甜入心口的男人,她如何不忐忑,如何不懷疑,發生在此時的美好,會不會只是一場美夢呢?

他收攏雙臂,萬分愛憐地將她抱得更緊,輕喃:「美夢也會有成真的一日。」

感覺他的體溫、他的溫柔呵寵,宋珞淳咽着嗓輕應,心很暖、很甜,她恨不得時間能靜止在這一刻,永遠不要往前,留住這一份美好。

夜色濃,硃色紗燈在夜風中晃曳,形成眩目光影,歌妓悅耳的歌聲、絲竹樂音繚繞的靡靡之音,酒香、脂粉香不斷在鼻尖飄蕩,形成一股讓人頹廢喪志的氛圍。

宇文凜處在當中,竟覺頭暈目眩,極為難受。

歌妓艷娘依偎在俊雅挺拔的罄郡王身邊,卻未發覺他的異樣,用媚得讓男人渾身酥麻的聲音嬌聲問:「王爺,您不是醉了吧?」

宇文凜一直是苑裏姑娘最喜歡的男人,他不但身分尊貴,相貌英俊,出手更是大方。

但不知為何,隔三差五便會蒞臨的宇文凜竟接連消失了好幾個月,她盼了許久,今兒個總算盼着他這尊財神爺。

機會難得,她極盡所能,只求能伺候得爺兒開心,讓荷包滿滿。

她柔若無骨的身子一靠近,嗆濃的脂粉野香一股腦兒地竄進鼻息,嗆得宇文凜猛咳,他不動聲色地為自己斟了杯酒,順勢將她推離幾分。

艷娘是流音閣里歌藝雙全的金牌歌妓,要讓她放下身段伺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他往往是被艷娘熱心款待的那一個,每每瞧着同行世子欣羨的目光,他心中總充斥着優越感,整個人春風得意。

但不知是習慣了宋珞淳身上那股清雅香息,或是太久沒流連於這種場合,他感覺渾身不對勁,只想儘快結束這尋歡作樂的聚宴。

艷娘的話逗得敦安伯世子哈哈大笑。

「說什麼笑話,依咱們王爺通天海的酒量,怎麼會這麼快醉呢?艷娘該罰喝三杯酒。」

艷娘爽快喝完三杯酒,同桌有幾名準備至各州縣上任的知州、知縣,見她如此豪氣,紛紛鼓掌叫好。

艷娘被捧得暈暈然,卻見宇文凜仍反常的發著怔,便開始與敦安伯世子狎笑戲玩了起來。

以往宇文凜也是如此和青樓姑娘、歌妓們相處,但這會兒看着他們打情罵俏,說些言不及義的下流話,他心頭竟湧上說不出的厭惡。

他實在想念宋珞淳板起臉對他說教的模樣,想念兩人在一起時,什麼也不用做,便可以感受到的安然寧定氛圍。

那渴望太強烈,他找了個藉口促聲道:「我的確是感到不適,明兒個還得入宮向皇太后請安,恕我先行離席。」

「什麼?」在場眾人聽見他的話皆是一愕,不敢相信這會是宇文凜說出的話。

「世子好好玩,失陪!」

話落,他轉往後天便會啟程至宜縣上任的柳知縣道:「柳知縣,那件事就有勞你費心了。」

日前敦安伯世子積極邀約,他原本沒要出席,若不是聽聞同行的有位即將到宜縣上任的知縣隨行,他興許會推掉不赴約。

這一段安分的日子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如今事已辦妥,他也沒有必要留下蹉跎光陰。

「王爺請放心,下官絕對會好好辦這差事的。」

人人都知道罄郡王是皇太后的掌中寶、心肝肉,討好他有利無害,若辦好他的差事,讓他有意無意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要陞官晉爵不是難事。

宇文凜豈會不知柳知縣心中打的如意算盤,但為了心愛的女子,他決定為她辦好那件事,彌補她心裏的遺憾!

大事底定,他滿意地頷首后毫不猶豫地付了銀兩,才起身準備離開,突地,一抹極盡討好的恭敬聲嗓介入——

「王爺萬福金安。」

宇文凜回身望向聲音來源,定睛一瞧才知是賭坊胡管事面露喜色地朝他躬身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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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奴兒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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