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打更人
“咚!咚!”“咚!咚!”梆子敲打着竹管和鑼,一下又一下連着打,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那是二更天的打更聲。一直以來,這個位於幽州東南方的小城鎮裏都有一件大家不約而同認可的事,那便是,這個城鎮上的打更人一直都沒有人見過,也不知道是誰在打更,就連招募打更人的官府相關人員也沒有見過這個打更人。
二十年前,前一位打更人意外去世了之後,官府的人收到了一封由幽州官府來的舉薦信,信里舉薦了一個男人,名為方石。然而,讓人驚奇的是,那方石從來都沒有在人面前出現過,就連去府衙辦交接都沒有出現過。官府的人只知道,原本在那舉薦信里說好了的時間方石會自己來,但是人是沒有出現,那用來打更的梆子鑼卻消失了,在那大街上便出現了那打更聲,只是沒有人的叫聲而已。
這天傍晚時分,郭牧隱背着自己的包袱剛進了這城鎮。
“哎!這位客官!來碗麵條吧?我這可是上好的湯做的面吶!”一個麵攤子上的煮麵人扯着嗓子對着路人喊,一邊還拿着長長的筷子煮着面。郭牧隱在那麵攤前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路趕路的走,中午也就只是吃了那麼點乾糧,是該吃晚飯了。郭牧隱思量着朝空着的位置走了過去:“店家!來碗面。”“好咧~!”那店家熱絡的煮起了面,不久之後一碗熱騰騰的面就已經好了,“來客官慢用。”
吃完了面,要結賬,郭牧隱喊來了店家,順便問道:“店家,跟你打聽個事。”“哎,您說。”店家也很客氣的回道。“這府衙該怎麼走?”郭牧隱問道。“府衙啊,就從這大街往前左拐再右拐就到了。”店家看了看郭牧隱,又問道,“客官這是打外鄉來的吧?”
“對啊,我從宿遷來的。”郭牧隱笑着回答。
“恕我多嘴,您這去府衙為何啊?”那店家客客氣氣的問道。“哦,那府衙有相識的人呢,帶了點東西看看。”郭牧隱隨口說道,其實他根本就不是來看故友,而是他知道這裏的那位打更人的事,來探個究竟。
結了帳,郭牧隱便往府衙那走去。到了府衙門口,郭牧隱向當差的官差說明了來意,但是那官差卻攔下了他:“去去去,府衙豈是你隨便進的?要找人外面找去!”郭牧隱對他的態度也不加理會,只是笑着拿出了幾兩銀子給那官差:“官爺,給行個方便。”
那官差墊了墊手裏的銀兩:“那你進去吧,不過話說在前頭,要是沒有你要找的人,你可得馬上出來啊。”“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郭牧隱點頭哈腰般的說,進了府衙大門,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哎,這就是官衙。”
郭牧隱進了府衙之後並沒有去找所謂的‘舊友’,而是避開了在府衙里走動的那些人,找到了府衙放置人員記錄的房間。
郭牧隱進了那房間之後,悄悄的翻查起柜子上的書籍竹簡。“啊,在這裏。”郭牧隱從一堆書籍下拿出了一本薄的書籍,那書籍上寫着‘三十年人員調動’。郭牧隱翻看着那本書籍,看到當中一頁,隨即點點頭。
郭牧隱離開了府衙,找了間客棧住了下來。當晚,他裹衣躺着,兩眼一直睜着,沒有睡意。“咚!咚!”“咚!咚!”二更天的更聲響了起來,郭牧隱麻利的從床上起來,出了門。郭牧隱尋着那打更的聲音,似乎是從客棧前面的那條大街傳來的。
他快的奔向那條大街,卻怎想,被人一把拉住了。郭牧隱警覺的回頭一看,是一位老者。“你還是別去的好。”老者沉着臉,說道。“你?”郭牧隱想起來這位老者是誰了,“白道先生?”
“你跟我來。”白道拽上郭牧隱就往另外一條小巷走去,到了小巷子口,白道一臉嚴肅小聲地說道:“我知道你是來找那個打更的方石。那人你還是不要去找的好,這麼多年下來,這裏的人們已經習慣於方石的存在,若是你強行去揭露事實的話,恐怕又是一番波折。”
“這麼說來,先生,你明知道那方石是什麼人了?”郭牧隱淡淡的看着白道說道,“既然您知道了,那麼我也不必多加隱瞞,同為道人,先生應該明白我這種心情的吧?”“你還是一樣的執着,對於這點,我遠遠比如你。”白道赫然一笑,擺擺手說,“也罷也罷,過了這個巷子到對面的那家有四盞大燈籠的店門前,方石打完了更都會去那裏。不過我勸你一句,還是不要去改變現狀的好。”
“有隱先謝過先生的勸告了。”郭牧隱拱手說道。有隱是郭牧隱在道士界所用的名字。白道拍了下郭牧隱的肩膀之後,帶着微笑背着手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了。
這位白道先生和郭牧隱一樣都是道士,白道比郭牧隱先在江湖上混了十年之久,算是個老道人了。郭牧隱很多事也是經過白道才得以了解明白,還有一些道術也是白道教授,可以說白道是郭牧隱的半個師父了,所以郭牧隱對他甚是尊敬,然而白道在江湖上向來是神龍見不見尾的高人,能夠見到白道算是很稀奇的事了,尤其是白道已經公開退隱之後。
郭牧隱按照白道的指示到了那家有四盞大燈籠的店門前等待方石打更回來。
等了好久的時間,打更的聲音從路的那頭傳來過來,打的是四更天的更。聲音越來越近,郭牧隱的感覺也越來越清晰,他很明顯的感覺到一種冰冷但是卻不讓人覺得害怕的氣息。漸漸的,郭牧隱在那片黑暗之中隱約的看到有一面銅鑼和一桿竹管朝着他這邊飄來。而他也隱約的看到那銅鑼竹管被一團人形一般的白色影子所覆蓋著。
郭牧隱確定了那白影是朝着他的方向而來之後,他移步走了出去,站在了路的中間。
“請等一下。”郭牧隱客氣的面帶微笑,朝那白影說道,“請問閣下可是方石?”
那白影停了下來,跟郭牧隱面對面的站立着,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停下了打更。“在下郭有隱,想請教閣下幾件事,不知可否?”郭牧隱看那白影似乎是沒什麼動靜,於是拱手相問。兩人間沉默了半響之後,那白影說話了,聲音顯得很空洞:“郭有隱?”
“正是。”郭牧隱回道,也不接著說話,等待那白影說話。白影緩緩的輪廓變得清晰,變成了一個人形,提着銅鑼和竹管。
“我沒見過你,你從哪裏來的?”方石問道,聽語氣來看,應該還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在下是京城人士。”郭牧隱沒有說實話,或者說,他面對非人類的那些東西的時候都不會說真話,抑或是半真半假。“你想知道什麼?”方石又問。
“在下想知道,”郭牧隱盯着方石說,“為何你明明已經不需要來這裏了卻還是要來這裏任職?”方石愣了一下,隨即又說道:“我做事向來不會半途而廢。”“可你已經死了。”郭牧隱挑明了說道。
方石此時不說話了,只是看着郭牧隱。
“我想,莫不是你也跟那位提着一盞青色燈的小姑娘定了契約了吧?”郭牧隱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道。“你!”方石瞪大了雙眼看着郭牧隱,“你怎麼知道?”
“我想問的就是,”郭牧隱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繼續問道,“你跟她定了什麼樣的契約?”“這個……”方石猶豫了,懷疑的看着郭牧隱,“這個恐怕不能告訴你。古人云,君子言而有信。既然答應了別人不說,那麼我就不能告訴第三者里。”
“好一個君子言而有信。”郭牧隱笑了,接著說道,“方石,在下也明白你為何會留在這裏繼續打更,但是,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跟那個小姑娘定了什麼樣的契約而已。”“你……明白?”方石的氣息變得有些紊亂,郭牧隱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恩。”郭牧隱點點頭,像一個大哥一般的口吻對方石接著說,“方石,幽州柏年酒館的老闆的二兒子,二十年前死於疾病。在三十年前外出遊玩之時,不慎跌落懸崖,后被一男子所救,那人便是二十年前死去的上一位打更人。你方石向來是黑白分明,有恩必報,那男人熱衷於打更這個職位,在這裏也受到百姓的一致好評。他曾說過希望自己能夠一直為這裏的百姓打更。然而那人卻在一次打更的時候遇上了闖進來的賊匪,為護百姓,他被賊匪滅口,之後當你知道事情的時候,那時的你也已經身染疾病了吧?所以便跟那小姑娘交換了條件,替那人繼續在這裏打更吧?”
“你知道很詳細。”方石驚訝於郭牧隱的話,“你到底是誰?”
“在下郭有隱,江湖雲遊道士而已。”郭牧隱拱手回道。
“道士?”方石這個時侯有些害怕了,“你……你不會是來收我的吧?”
“不不不。”郭牧隱連連否認,“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人的命自有定數,擅自改變的話,只會擾亂世間秩序,人死了,就要去投胎轉世,即使有心愿未了,但眼下,你也已經代替那人在這裏打更了二十年,也算是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了,所以,在下想請你遵從定數,投胎轉世為好。”
“不。”方石這個時侯情緒波動開始激烈,“我不去,這樣挺好。沒有煩惱沒有牽挂的。再者說,我跟那小姑娘說好了是五十年的,我不能這個時侯離開。啊!”方石猛地現自己說漏了嘴,捂起了嘴不再說話。
“哎呀呀,又被現了啊。”小女孩的聲音從郭牧隱的身後響起,幼嫩的聲音顯得很調皮。郭牧隱回過頭來,笑了:“果真是你。”
“是啊,又被你現了。”小女孩咯咯咯的笑着說道,手上的那盞棺絲燈閃着青色的光。“你們認識?”方石此時的情緒波動穩定了下來,看着那兩個相視而笑的人。
“方石,”小女孩對方石說道,“我尊重你自己的打算,既是你要毀約,我也不會有話說。”方石這個時侯看着他們倆,目光停在了郭牧隱的身上,半響之後他開口問道:“真的會有奈何橋嗎?”
“當然有。”郭牧隱毫不猶豫的回道。“也許……我該讓你見一個人。哦不,是一個魂魄。”小女孩伸出右手,打了一個響指,在她的身邊出現了一個白色的人影。“按照約定,我把你要見的人帶來了。”小女孩說道。那個白色的影子便是前一位打更人。
“我說過,你不能隨意改變人的定數。”郭牧隱好似一個父親一般環着手臂,對眼前的小女孩說道。此時他們倆已經將場地轉讓給那兩位當事者了,兩人站到了那四盞燈籠下。“幹嘛?”小女孩抬起頭,一臉的冷漠,“我也說過我沒有改變過任何人的定數,只不過是改變了魂魄的定數而已,這有怎麼樣?什麼也沒有損失不是?”
“你真是……”郭牧隱繼續說教,“還沒有損失?不說之前的,就說這個方石好了,你延遲了他投胎轉世的時間,這樣一來,他就少了一世了,難道不是損失?”
“我看一點都不,你是個道士,我想能力絕對不弱,你至少應該可以模糊的算出來方石下一世是什麼樣的。地痞流氓,危害百姓,死於斷頭台之上。”小女孩鄙夷的說著,停頓了一會,轉過頭看向街上正在說話的兩個白色影子,眼神間帶着幾許憐憫,“那一世不轉也罷,我這可是好心的幫了他吶。”
郭牧隱不再說話,只是看着小女孩,心裏泛着嘀咕:‘你到底是什麼人?一定不會是個人類。’“我當然是人類。”小女孩似乎是看穿了郭牧隱的心,“我只能說這些。我想我們的主人公已經做好了選擇。”
小女孩走向了那兩個白色人影。郭牧隱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隨後,他看到方石朝他揮了揮手,他明白的也揮了揮手,說了一句:“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方石似乎是點了點頭,隨即,兩個白色的影子便消失在月色之下,小女孩提着棺絲燈也消失在月色之下。
“我似乎……”郭牧隱抬頭看向夜空中的明月,“惹上了一個不該惹的人啊。”
翌日,衙門外的公告欄上貼出了一張招打更人的公告。而當地的人們則是默默的接受府衙的這個消息,那天晚上各家各戶的對着明月點上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