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婚禮很低調,是在一個小教堂舉行的,參加的只有杜鴻啟一家和少數幾箇舊識。方太太向來唯我獨尊,不會與別人商量什麼,她決定了的事情除了她自己以外,沒人能更改。所有賓客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驚詫過了,所以婚禮的當天顯得很平靜。
孝文的臉色在這一天已經變得徹底失去血色,彷彿木偶一般任由人擺來擺去。賓客們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真是太可憐了,母親再婚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憑空多了一個人來分財產。
一直沒把婚禮當回事的錦帆,甚至在典禮的當天睡過了頭,姍姍來遲的新郎讓賓客都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也令方太太的面色很不好看。儀式進行到中途又出了狀況,因為錦帆根本就忘記結婚戒指這件事。
面對眾人看好戲般的表情和方太太幾乎是鐵青色的臉,錦帆腦子飛快的轉了轉,立刻露出彷彿跟大家開了個玩笑的調皮笑容,從台階上下來,走到一直在怔怔發獃的孝文面前,拿起他的左手,將那枚自己親自帶上去的戒指又摘了下來。
在婚禮前將結婚戒指交給好朋友保管是傳統,再加上錦帆輕鬆的神情,誰也不會想到這中間有什麼不對。
孝文在錦帆回到台階上之後才彷彿被驚醒似的慌忙曲起手指,可是那枚小小的金屬環已經不在那裏了。從原本戴着戒指的那根無名指開始,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指環被拿走的時候,就隨着它的不見而一點一點慢慢的消失。
先是手指,接着是手臂、肩膀、腹部……
已經完全沒有自我的存在感,為什麼還能看到這些令自己痛苦的畫面?為什麼還能聽見這些令自己痛苦的聲音?為什麼自己還會覺得心痛?
因為自己的靈魂還站在這裏嗎?還在看着自己所愛的那個人而哭泣嗎?
沒有人能看見一個站在這裏哭泣的可憐靈魂吧,就連自己最心愛的人也不能……
戒指套在老婦人乾枯的手指上,稍微有一點點大,但還不至於脫落,方太太的臉色方才緩和下來。方太太被傭人攙扶着走下台階接受親友的祝福,站在她身邊始終保持着微笑的錦帆,瞥了一眼站在那裏的孝文。之前男人已經白似一張紙的臉上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顏色。在看到男人並沒有流淚的時候,錦帆心裏原本還有的一點兒歉意也消失了。
不過是一枚連寶石都沒有鑲嵌的指環,過幾天再買一個送他就行了。
***
送走各位賓客之後,方家上下就直接回到半山上的大宅。在進門之前方太太看着門口的『方宅』兩個字忽然咯咯笑起來,彷彿很幽默的對攙扶她的傭人說:「從現在起,我就是聶太太了。」
沒有人覺得這個玩笑好笑,但都盡量擠出笑容來附和着方太太。房子裏並沒有太多喜慶的氣氛,只是按照女主人的指示在各處都擺上了花籃和花束。因為方太太夜裏經常需要叫傭人來服侍起夜,所以錦帆的卧室還是安排在以前的客房裏。早起和婚禮的折騰令老婦人疲憊不堪,一到家就叫傭人扶到床上午睡。
孝文在母親睡下后支撐着搖晃的身體回到自己房間,穿着西裝虛脫的倒在床上。這套西裝是錦帆挑選的,自己也很喜歡的顏色。他曾經設想過許多場景,但萬萬沒有想到會在母親和錦帆的婚禮上第一次穿上它。
閉上眼睛,淚水就流了下來,彷彿之前用來支撐自己站立和走路的力氣現在終於可以用來流淚了似的。
直到被寶莉叫起來吃晚飯,孝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睡著了,只覺得跟白天所不同的是身上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回來帶給他更大的痛苦。與母親和她的新婚丈夫共進晚餐的時候,並沒有被要求說話,也沒有人對他說話。目光偶爾會碰到母親的手,那戴在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的閃光像錐子一般刺痛着他的眼睛和心臟,於是他低下頭去,強迫自己的眼睛只盯住面前的盤子。他的態度被認為是因母親再婚而產生的正常反應,但沒有人想到要來安慰或者開導他。
把水從一種形狀的容器倒進另一種形狀的容器裏面總會有些波動,可只要放置一會兒不去管它,很快就又會變得平靜,也許大家早已經習慣了像水一樣的方家大少爺了吧……
雖然坐在那裏,但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的孝文,在其它人都吃完之後也跟着站起來,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夕陽的餘輝照進屋子裏,彷彿是那個男人最後一次擁抱住自己般,令人心碎的燦爛光華。腦中仍閃現着戴着指環的母親的手指,孝文踉蹌着拉開床頭的抽屜,小心翼翼的取出那顆隱秘藏着的白色石子。攤開掌心,小小的石頭在金色的光芒中也散發出微弱的光亮,那麼努力的,那麼努力的……
至少那個人所給自己的東西,還沒有被全部拿走啊!
孝文長久地坐在靠近窗子的床邊,直到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在濃黑的夜幕里。
***
第二天,打掃房間的女傭發現少爺昏倒在地板上。送到醫院之後雖然蘇醒過來,卻仍然神情恍惚。醫生診斷他患了抑鬱症,開了處方讓他靜養,避免再受刺激,方太太於是決定把兒子送到海邊的別墅去住。送他的那天錦帆也一起去了,孝文臉色蒼白的坐在母親身邊,微低着頭,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錦帆一眼。
那是個分外寧靜美麗的院落,坐在窗邊就可以看見深藍的大海和白色的沙灘,不似方家大宅那般壁壘森嚴。錦帆心裏暗暗竊喜,男人搬到這裏住,兩人的幽會豈不是更方便了?
沒過幾天,錦帆便急不可耐的偷偷溜到別院,傭人上樓去請孝文的時候,他一個人站在客廳中央,想到即將進行的暢快『運動』,他的下腹就熱起來。
聽見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錦帆興奮的轉過身,卻並沒有看到日思夜想的男人。
從樓上下來的傭人,臉上一副不解的表情:「先生,少爺他說不想見你……」
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錦帆愣了一會兒,推開傭人徑直來到樓上的房間。房門從裏面反鎖着,錦帆輕輕敲了敲門,柔聲說:「小文,我來看你了。」
得不到回應,錦帆將耳朵貼近門板,房間裏像沒有人似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小文,開門啊,我有事跟你說。」
還是沒有回應。
錦帆急躁起來,用力在門上砸了幾下,一眼瞥見跟着上來的傭人,只好收回手,訕訕的離開。
身體已經有了慾望卻沒能達到目的,錦帆鬱悶的坐在車裏自己用手解決,雖然射精,慾望卻沒有得到宣洩。
不肯善罷甘休的他,第二天再次光顧,仍然吃了閉門羹。
回到客廳,他悄悄拉過女傭,裝出為難的表情:「你知道,我和孝文本來是朋友,但是因為我跟太太結婚的事他一直不肯原諒我。我想跟他好好談談,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女傭完全被這個英俊男人苦惱的眼神所俘虜,恨不能盡己所能來幫助他,毫不猶豫的倒戈出賣主人。
同女傭一起上樓去,錦帆躲在樓梯的拐角處。女傭自己去敲門,照錦帆教的說給男人聽,很快錦帆便就聽見開門的聲音。
錦帆露出得意的表情,等男人的腳步走近了,才突然笑容可掬的閃身出現在他面前。被嚇了一跳的男人停頓了幾秒之後,立刻掉頭就跑,錦帆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男人用蠻力掙脫之後,頭也不回的跑回自己房間,錦帆只晚了一步就被關在了門外。
懊惱的狠狠捶了一下門,錦帆氣呼呼的坐進客廳的沙發里,雙手抱胸。
他決定跟方孝文耗上了,他就不信方孝文永遠不走出那個房間!
一直等到天黑,方太太的電話來了,錦帆只好提前退出這場僵持戰。
接下來的幾天,騙人的招數不管用了,只要錦帆沒走,方孝文就死也不從房間裏出來,從早到晚,不吃也不喝。
錦帆不相信男人會真的與自己決斷,畢竟是曾經那麼迷戀自己的人啊,而且,如果他不再愛自己了,為什麼不敢出來面對自己呢?男人只不過是賭氣罷了,婚禮上拿走戒指的事確實有些過分,不過只要拚命道歉,錦帆有把握讓男人原諒自己。
想到此,錦帆站起來,準備到珠寶店再去買一枚戒指。啟動汽車的時候,錦帆無意中瞥了一眼後視鏡,發現鏡子裏面映着別墅的一個陽台上站着一個人。錦帆忽然恍然大悟為什麼男人都不會上當,原來他是在陽台上看自己的車有沒有開走。
發現了男人的秘密,錦帆微微翹起嘴角,他有了主意。
第二天,錦帆帶着新買的戒指而來,裝模作樣的像前幾天一樣先去敲門,男人仍然固執的不開門也不應聲。錦帆於是到樓下,塞給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一個僕人一迭小費,讓他穿着自己的外套,假裝開車離開,自己重新回到男人的房間門口等待着。
不一會兒,他聽見房間裏有了的聲音,男人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房門打開,仍穿着條文睡衣的男人一見到錦帆,立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想要關門,但被早有防備的錦帆搶先伸進一條腿,阻止了他的企圖。男人立刻轉身往屋裏跑,原本以為他逃不掉的錦帆追進去,立刻懊悔的看到男人竟把自己關在陽台上。
雖然已經反鎖了,但男人用後背死死抵住門,他身上的睡衣布又厚又寬大,錦帆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纖細的脖頸那一小截裸露在外面的肌膚。
錦帆試圖推開門的行動失敗之後,乾脆的鬆開手,站直身體轉到門旁打開的窗戶邊。
他咳了一聲開口:「小文,你身體好些了嗎?」
男人沉默着不肯回答。
錦帆嘆了口氣繼續說:「我知道你為戒指的事生氣,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那天如果我不能拿出戒指,你母親一定會被客人嘲笑的,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母親成為笑柄吧?」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新買的戒指:「你看,我買了一枚更好的還你。」
男人一動不動的站着,像是鐵了心似的不開口。
「如果你不理我,那我就一直站在這兒等着,傭人們看見一定會懷疑。萬一被你母親知道……」
錦帆總是知道男人的死穴在哪裏,果不其然孝文聽了他的話之後終於打破沉默,結結巴巴的說:「請、請你走吧,我沒、沒有為戒,戒指的事生氣,所、所以你也不、不需要一、一直放在心上。」
「你明明就是在生我的氣,所以才不肯見我的吧。」
「我不、不見你是因、因為我不、不想再繼續與你、你的那、那種關係了,我、我已、已經厭、厭倦了。」
「你在說謊,你其實還是深深的愛着我的吧,不然你為什麼不敢轉過來看我?」
男人的背抖了一下,但隨即慢慢轉過身來,蒼白消瘦的面龐上,一雙深陷的眼窩紅通通的。
「我已、已經想、想通了,你說什、什麼愛、愛我,都是騙、騙我的。」男人的神情很平靜,可口吃卻越發嚴重。
「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愛你。」
「我、我不、不會再、再上當了……」
錦帆被他出乎常態的堅持弄得焦躁不安,只好裝出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哀求:「我為了讓你開心,特意跑了十幾家珠寶店,用了那麼多心思才挑選了一枚新的戒指給你,可你竟然懷疑我對你的感情,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害我?」
男人將臉轉向錦帆一直舉在手裏的錦緞小盒,慢慢伸過手去,穿過打開的窗子,從小盒中摘走了那枚鑲着鑽石的戒指。錦帆心裏一陣欣喜,以為男人已經被自己說服了,可沒想到,男人忽然一甩手,將戒指丟到了外面。
「你——」錦帆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男人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彷彿戲台上表演的木偶:「請、請你不、不要再、再來找、找我了。」
錦帆真的被激怒了,他將裝戒指的錦盒丟開,殘忍的冷笑:「好啊,反正對我來說,你這個人唯一的優點就只有做愛很舒服而已。」
男人的身體猛然一震,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白的像一張紙。他定定的瞪着錦帆,眼淚驀的滾落下來。
氣呼呼的錦帆一點也不為之所動,丟下呆若木雞的男人,頭也不回的離開。
傭人見他下樓,忙迎上來:「先生,晚飯……」
「讓開!」錦帆不耐煩的推開傭人,徑直走出大門。
這個玩具已經變得不好玩了……
錦帆想着,惡狠狠的不停踩下油門。
回到方家老宅,傭人告訴他方太太出門去了。錦帆一肚子氣,一點也不覺得餓,灌下幾大口水之後便又出門,找美萍他們散心去。
當他從震耳欲聾的舞廳出來,才發現手機上竟然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從方家打出的。以為是方太太的連環CALL,錦帆不耐煩的撥回去,卻聽到女傭寶莉神經質的尖利聲音:「天哪!先生,你快回來吧,太太、太太她被少爺殺死了!」
錦帆覺得自己聽到了天方夜譚:「你說什麼?」
「太可怕了!太太被少爺殺死了!」
掛斷電話,錦帆腦中一片混亂,跟美萍他們打了個招呼便匆匆趕回方宅。一進門,寶莉就哭着迎上來:「先生,太太她、她……」
「到底怎麼回事?」錦帆求助般的看向一旁的管家老徐。
老徐的表情像是連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說的話:「聽別院那邊的傭人說,少爺用花瓶把太太砸死了。」
「怎麼可能?」打死錦帆也不相信,「他們現在在哪?」
「剛才在海邊的別院那裏,後來聽說警察來帶走了少爺,太太的屍體運去屍檢了。」
錦帆在震驚中走回房間,他還是不相信就在自己離開后的幾個小時裏,竟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
方孝文怎麼可能會殺死自己的母親?
第二天錦帆在警局錄口供,對於究竟要實話實說還是撒謊,他考慮了一晚之後決定還是老實交待自己與方家少爺的姦情,畢竟這種事員警只要稍微一調查就會暴露。按別院的傭人的說法,方太太在自己離開之前就已經來了,那麼她十有八九是聽到了自己與孝文的談話,於是等自己走後向兒子興師問罪,就算自己不招,方孝文也會招的。
之後他看到了方太太的屍體,頭部遭到重擊而死,腦後一片狼藉。躺在解剖台上的方太太,顯得瘦小佝凄,完全沒有她活着的時候那種盛氣凌人。錦帆看着她,連裝出悲傷的樣子都覺得費事,現在反映在他腦中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方家的遺產!
他的所有神經都在為這件事而興奮,按照婚前的那份協議,只要這樁婚姻可以持續到方太太去世,那麼他就可以得到方家的一半遺產!
天哪!那將是怎樣一筆天文數字啊?
如果不是周圍還有其它人,錦帆簡直要興奮的跳起來了!
滿腦子都是遺產的事,錦帆完全忘了同樣也在警局的另外一個人——方孝文。方家的律師來辦手續將孝文交保候審,男人面如死灰,眼睛直直盯着某個地方,嘴裏不斷叨念着:「我殺了媽媽……我殺了媽媽……」
錦帆遠遠看着男人在律師的陪伴下坐進汽車裏,仍然無法相信膽小懦弱的方孝文會舉起花瓶砸死母親。
***
從候審開始,錦帆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孝文,直到開庭那天。男人的臉色蒼白,神志雖然比之前清醒很多,但仍然有點恍惚,在蜂擁而至的記者的提問和耀眼的閃光燈下顯得無助又恐懼,是錦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常常會露出的那種神情。
如果事件重現,大概男人絕不敢再做一次吧?當時究竟是什麼樣的激烈場面,才促使這個一輩子膽小如鼠的男人干出這麼驚天動地的事呢?
男人對所作的事情供認不諱,按他的供詞,方太太在發現兒子與丈夫的事情之後大怒,當場撥電話給自己的律師,要求修改遺囑,取消兒子的繼承權,為了阻止母親,情急之下他便舉起花瓶砸了下去。
合情合理的供詞,整個事情其實異常簡單,可以在許多有關豪門恩怨的的劇集中看到。
方孝文被判有罪,但因為他被診斷患有精神抑鬱症,故減刑為七年。
男人還沉浸在殺死母親的巨大驚恐和悲傷中,聽到判決的時候,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情,沒有什麼反應。
錦帆只出庭作證了十分鐘,證明自己與方孝文的性關係,之後就都坐在聽眾席上。他看到男人在回答有關與自己的關係的問題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桌角,當檢察官問到為什麼會與自己發生關係的問題時,男人輕輕抿起嘴唇,過了幾分鐘之後才回答說『我覺得很寂寞』。這是整個庭審中唯一的一次停頓。
***
方太太的葬禮上,真正悲傷的沒有幾個,大多數人都用艷羨的目光看着這個一步登天的年輕人。方太太的遺體上帶着帽子,看不出頭上的傷痕。因為儀式之後就要宣佈遺囑,錦帆盡量控制自己不要在葬禮上笑出來。
方家的律師取出封存好的方太太的遺囑,在宣讀的那一刻錦帆的手指緊張的顫抖着,幸好其中並沒有出什麼枝節,如他最早前知道的那樣,除去給幾個老朋友和方家僕人的饋贈,遺產被平均分成兩份留給錦帆和孝文。由於孝文入獄,他的那一半暫由律師代為管理。
錦帆順利的得到他應得的那部分,這筆財產的價值比他之前預想的還要多。就算他從此以後過最荒唐的生活,也絲毫不必擔心錢的問題。
當天晚上,錦帆像個小孩子似的在床上翻筋斗。
拿到錢后,錦帆立即從方家的舊宅搬出來,在時髦街區購置了一棟現代風格的豪宅,不過依然僱用着已經熟識的方家傭人。一躍成為上流社會新貴的他,夜夜笙歌,過着他最喜歡的奢華生活。
如此一個月後的一天,錦帆在早上七點鐘才從一個Party上回來,正打算回房間去睡覺,卻發現管家老徐欲言又止的跟在自己後面。
「什麼事?」錦帆打着哈欠問。
老徐猶豫着回答:「先生……您能不能去看看少爺?」
「他怎麼了?」幾乎完全忘掉方家人的錦帆,忙着閉上嘴巴。
「倒沒有怎麼樣……只是我每次去看少爺,他都問起你……他好象很希望你能去看他……」
「他說希望我去看他?」
「沒有,是我猜的……」
「哦,我知道了。」錦帆點點頭。
老徐聽出他話中明顯的敷衍,嘴巴張了張似乎還想再說什麼,錦帆因為不願再聽他說關於男人的事情而極不自然的大步走開。
之前男人不是說過『已經厭倦了』之類的話嗎?他既然說不再愛自己了,那麼自己又有什麼去探望他的必要呢?
兩個人已經完全沒有關係了吧?
錦帆這麼想着,便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又過了一個月,老徐再次找到錦帆:「少爺病了……」
「什麼病?」錦帆心裏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醫生說少爺患了比較嚴重的抑鬱症。」
聽到沒什麼生命危險,錦帆舒了口氣:「好,我後天……不,下個星期就去。」
雖然這麼說,但玩得正開心的錦帆過了幾個星期也沒去,這期間老徐又跟他說過好幾次,錦帆都口頭上答應下來,雖然想着去探望男人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每次都因為臨時安排的節目而一拖再拖,慢慢的,老徐也不再找他了。
***
從得到遺產到現在,過了大半年的時間,錦帆漸漸習慣了新的生活,從一開始小人乍富般的亢奮慢慢變得平靜,每天都跳舞、喝酒到天亮的生活讓他覺得很厭倦,雖然他常常做東請客,可自己卻躲在清靜的角落裏無聊的抽煙看街景。
美萍看出他的百無聊賴,開玩笑的說他是一下子吃下太多興奮劑之後的精神抑鬱後遺症。
「你應該找個人談一場真正的戀愛。」美萍建議,「現在你可選的對象的平均年齡至少比過去降低了三十歲啊!」
錦帆被『戀愛』這個詞逗樂了,他嘆了口氣:「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我好象把下輩子的性慾都預支光了,無論十八還是八十都提不起興緻。」
「就是因為如此,身體才是最誠實的呀!那個能讓你的身體有衝動的人就是與眾不同的吧?」
能讓自己的身體有衝動的人……
錦帆只想到一個人。
雖然已經過去快一年了,可只要稍微一回想,男人帶給自己感官上的愉悅,仍然能令錦帆興奮得指尖發抖。
但男人那一次將戒指丟出窗外的決絕舉動,讓錦帆忍不住懷恨在心,雖然是自己先干出那些傷害男人的事,雖然自己從來都沒有付出過真心,但錦帆仍然任性的怨恨着男人。
因為男人以前從來沒有拒絕過自己,所以錦帆從來也沒想過男人會拒絕自己。
聶錦帆就像一個被方孝文慣壞了的孩子。
除了那個男人之外,自己此生還會再碰到能夠那麼有感覺的人嗎?就算有,那會在多久以後出現呢?如果到那個時候,自己已經老得走不動了怎麼辦?
錦帆越想越覺得凄涼,與其這樣,他還不如努力重新追回方孝文呢。可一想到方孝文要在監獄裏待七年,錦帆又不由得泄氣,對他來說,七年的時間實在太漫長了,錦帆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害怕寂寞。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機響起來,錦帆按下接聽鍵,聽到律師的聲音:「聶先生,我看到你發給我的電子郵件,你要買大西洋上的一個小島?」
原來是方家的律師,錦帆覺得省事就繼續僱用他為自己管理財產。
「是啊!」錦帆來了精神,「我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看到的,很漂亮吧?你幫我把它買下來。」
律師哭笑不得:「聶先生,你買那塊荒島幹什麼?那裏既沒水電瓦斯,也沒有通訊信號。」
「我喜歡,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反正是我的錢。」
「但是我的責任是讓你合理使用您的財產。」
「你到底幫不幫我買?」錦帆下最後通牒。
律師也不肯示弱:「不行,我不同意你這種荒唐的做法。」
「當心我解僱你!」錦帆開始威脅。
律師鼻子都氣歪了,沉默半晌突然說:「我當初真不該答應方少爺,結果讓你這種小人得志?」
錦帆聽出他話裏有話:「你什麼意思?」
律師被氣瘋了,乾脆什麼都說出來:「我告訴你,那天方太太打電話給我,明明白白說的是要取消你的繼承權,當我知道方太太被人殺死了,我一直以為是你乾的,可沒想到竟然是方少爺,他還求我隱瞞事實,向法庭作證說方太太要取消的是他的繼承權。如果不是方少爺,你現在還是做你的下流舞男呢!」
錦帆聽着律師在話筒那頭暢快淋漓的大罵,一點也不生氣,突如其來的真相讓他的腦袋有點發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律師憤憤不平的大吼:「我還想問你呢!他只對我說,錦帆不能沒有這筆遺產!」
電話掛斷了,錦帆沒有心思再去爭執那座島的事,他伏在桌上,腦子裏仍舊迴響着律師的聲音:
——他只對我說,錦帆不能沒有這筆遺產。
那一天的男人果然是在演戲,他其實從來沒有一分鐘停止過深愛自己,就算自己說出『只不過是想和他做愛而已』的真心話,也從來沒有改變過心意。
錦帆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麼無論自己做了什麼都會被原諒?
一直把這些認作是理所當然的錦帆忽然很想要知道答案,他要親自問問那個深愛自己的男人。
立刻站起身,錦帆顧不上回答美萍不解的追問,跑到街上,迎面而來的陽光讓他眼前一片耀目的白光。
驅車飛馳至監獄,獄監在聽到『方孝文』這個名字的時候露出怪異的表情:「他在醫院裏。」
錦帆這才想起老徐曾說過方孝文患了很嚴重的抑鬱症。
問明醫院的地址,錦帆又掉頭奔向那邊,路上他暗暗竊喜,如果男人從監獄轉到了醫院,那麼他就不需要等七年那麼久了,他有的是錢來運作,不是嗎?
感到前途一片光明的錦帆,不禁咧開嘴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