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男人住的精神科在醫院的最頂層,錦帆向值班的護士打聽到他的病房,徑直走到走廊的最盡頭,右手的房間。透過門上的玻璃窗,錦帆看見那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瘦小身形正曲腿坐在靠窗的床上,向焊着鐵條的窗外張望着。錦帆的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伸出去扭門把的手心裏都是汗。
聽見門聲,男人像是在期盼什麼似的飛快轉過頭,逆光的臉上看不清表情。錦帆按捺不住的衝過去緊緊抱住他,男人在自己懷裏的柔軟感覺絲毫沒有改變,錦帆覺得原本空洞洞的心一下子充滿了溫暖的氣息。低下頭尋找到男人柔軟的嘴唇,錦帆充滿期待的吻下去,但卻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輕輕鬆開手臂,錦帆坐到男人身邊,凝神望着他。男人比半年前胖了些,氣色也很好,瞪大的小小眼睛裏充滿了驚異。
「小文,我好想你。」錦帆柔聲說。
男人眨了眨眼睛,忽然用一種孩童般的語氣問:「叔叔,你是誰?」
錦帆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搖晃着男人的肩膀追問:「小文,你叫我什麼?你不認得我了嗎?」
男人顯出害怕的神情,大叫起來:「阿姨!阿姨!」
護士聞聲跑進來,男人立刻掙開錦帆的手躲到她身後。
護士像哄小孩似的安撫着驚恐的男人:「小文乖,別怕,這位叔叔認錯人了。」
錦帆像看西洋鏡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覺得自己在做夢。護士將男人哄到床上睡午覺,待男人乖乖蓋上被子閉上眼睛,才示意錦帆跟自己出去。
還沒等錦帆開口,護士就先把他跟罵了一頓:「你這個人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嚇唬病人?」
錦帆辯解道:「我沒嚇唬他,我以前跟他是朋友。」
「你到醫院來看他,難道不知道他精神出問題了嗎?」
「我之前只聽說他患了抑鬱症。」
「他的病早就惡化了,他現在的神志退回到童年時期,不再是個成年人了,你不能用對待成年人的方式對待他。」
「什麼?」錦帆覺得自己在聽天方夜譚,「你是說他認為自己是個小孩了?為什麼會這樣?」
「精神上的疾病很難解釋,大概他覺得當成年人活得太痛苦,就強迫自己忘掉一切,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
「能、能治好嗎?」錦帆結結巴巴的問。
「這個說不好,也許某天早上醒來就突然恢復了,就像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樣,也許永遠也不會恢復。」
正說著,管家老徐拎着一袋蘋果走上樓,看見錦帆,愣了一下,才繼續朝這邊走過來。熟絡的跟護士打了招呼,老徐朝錦帆點點頭:「聶先生,您來啦!」
「我是來看望孝文的,但沒想到……」
老徐把蘋果袋子放下,坐到走廊的長椅上,錦帆走過去坐到他旁邊問:「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老徐仰頭想了想:「大概三個月前吧,少爺早上醒來就變成這樣了,當時我就在旁邊,他問我為什麼比昨天老了好多。」
「為什麼會突然……」
老徐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責備:「少爺一直盼着你來,每次我來看他,他都會問我有關你的事情,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但我知道他有多希望你來看他……」
「你是說,如果我早點來看他,他就不會……」
老徐長長的嘆了口氣:「其實這樣說不定更好,少爺的前三十年活得太不快樂了,像現在這樣開始新的人生也許是幸福呢。」
錦帆無法不同意老徐的說法,或許現在的樣子對於方孝文來說的確是一種幸福吧,可是這不是錦帆想要的。
要怎麼和小孩子做愛呢?
老徐不知道錦帆肚裏的花花腸子,細心的囑咐道:「現在的少爺還不知道老爺和太太都已經去世了,我騙他說他們去外國做生意,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會回來,你千萬別說漏了。」
錦帆點頭表示明白,老徐拿起蘋果袋子站起身,走進病房裏,錦帆跟着他一起進去。原本在睡覺的孝文,騰一下的跳下床,笑着朝老徐撲過來,就算再怎麼瘦小畢竟是個成年人,老徐險些被撞個跟頭。
但老徐並不生氣,笑呵呵的問:「少爺,睡醒啦?」
孝文的頭搖得像波浪鼓:「我根本就睡不着啊。」
「為什麼睡不着?」
「因為剛才來了一個奇怪的叔叔,他一下子就抱住我,還咬我嘴巴——」正抱怨着,孝文忽然看到跟着進來的錦帆,頓時住了口,害怕的躲到老徐身後。
錦帆忙解釋:「我剛才不知道他的病,所以才……」
老徐摸了摸孝文的頭,指着錦帆說:「少爺,這位聶先生是老爺和太太的朋友,他剛才是不小心認錯人啦。」
男人透過老徐的肩膀偷偷看着錦帆,直到錦帆對他露出和善的笑容,才放心的鬆開老徐的衣襟,靦腆的朝錦帆一笑:「聶叔叔好!」
錦帆一時還不能習慣這個稱呼,半晌才尷尬的答應。
老徐給少爺削了個蘋果,坐了一會就離開了。男人認認真真的啃着蘋果,忽然發現錦帆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臉微微紅了,將吃剩一半的蘋果遞到錦帆面前:「聶叔叔,你要吃蘋果嗎?」
錦帆搖搖頭,反而拉住他的手腕:「小文,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男人搖搖頭,接着又歪過頭:「叔叔,你見過我爸爸嗎?」
錦帆搖搖頭。
男人低下頭,扯着身上病號服的一角,皺着臉說:「爸爸已經好久沒來看我了……」
錦帆想起老徐的話,於是說:「你爸爸在外國忙着工作呢。」
「我知道爸爸很忙。」男人懂事的說,「可是我好想他啊!」
錦帆並不擅長應付小孩子,他覺得自己晝思夜想的身體就在眼前,卻不能立刻把他壓倒,簡直是一種煎熬!
感覺到自己下體的強烈反應,錦帆極其鬱悶的站起身,急匆匆離開這個曾任他取用的男人。
在這之後,錦帆想盡辦法試圖恢復男人的神志,從方家舊宅拿出一些物品來給男人看,帶他到他們曾經一起待過的地方,然而都不見效果。錦帆現在最後悔的就是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來,只要早那麼幾個月,世界就不會是這個樣子的了。
因為錦帆帶男人到處玩,使得性格靦腆的男人迅速跟他熟絡起來。錦帆發現現在的孝文雖然也靦腆內向,但是卻不像以前那樣任何時候都戰戰兢兢、軟弱怯懦。
回到童年的方孝文仍然是個溫柔的孩子,但也是個快樂的孩子。
錦帆覺得這樣的方孝文自己也很喜歡,除了他認為自己只有六歲這件事以外。
***
這天說好帶男人去遊樂場玩,錦帆辦好包場的手續之後來接他,但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房門上的玻璃被人從裏面用紙遮住了。用手去推門,也被從裏面反鎖上。覺得不對勁的錦帆後退幾步,用力將門揣開,出現在他眼前的情景令他大吃一驚。
好久不見的杜鴻啟正壓在被綁住手腳、塞住嘴巴的孝文身上!
看到進來的是聶錦帆,杜鴻啟原本驚恐的臉恢復了正常,從容的站起身,整理好衣服。經過錦帆身邊的時候,杜鴻啟輕笑了一聲:「你實在很有運氣啊!」
錦帆沒吭聲。
杜鴻啟冷笑了一聲繼續說:「明明是個被男人強暴也只會哭泣承受的膽小鬼,連自慰都不敢的懦弱傢伙竟然會殺人,他果然是瘋了。」
聽到『強暴』兩個字的錦帆驀然扭過頭,杜鴻啟也轉過臉來看着他,用褻瀆諸神的猥褻語調說:「你也上過他吧?味道很不錯吧?他越是哭着說不要就越讓人想狠狠干他呢……」
沒留意到錦帆異樣表情的杜鴻啟舔了舔嘴唇:「聽說他變成小孩了,我就來看看,沒想到是真的,實在太有趣了,我一直很懷念第一次強暴他的感覺啊,沒想到還可以再來一次,呵呵,可惜被你攪了局。我猜你也不會放過他的吧?」
一句話也說不出的錦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突然拔腿追出去。被抓住衣領的杜鴻啟下意識的回頭,卻被迎面揮過來的拳頭打得飛出五、六米。
「你——」等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看清揍自己的人,想要質問的話全都被對方可怕的氣勢給壓得咽回肚子裏,一聲也不敢吭的跑了。
錦帆緊緊握着的拳頭,半晌才鬆開,因全力擊打而挫傷的手指關節,彎曲着不停顫抖。
男人是被強暴的事,種種跡象都已經很明顯的證明了,可自己卻完全沒有重視,只是一相情願的認為男人另有情人。不敢自慰的事,現在回憶起來,似乎男人的確從沒碰過他自己的性器,可自己也從沒留意過。直到現在錦帆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方孝文,他從來不曾真正了解到方孝文的痛苦和悲哀。他所作過的事,他所花費的心思,都不過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即便這樣,那個男人卻難以理解的深愛着自己。
過了好久錦帆的眼前才看清楚東西,想起房間裏被綁的男人,他忙轉身跑回去。解開捆住手腳的繩子,拿出塞在他嘴巴里的布,錦帆仔細檢查了男人的身體,發現自己確實是即時趕到才放下心來。
「小文,你覺得怎麼樣?」錦帆捧起他的臉。
男人揉着手腕皺起眉:「有點痛哦。」
「你為什麼不喊護士來?」
「舅舅說和我玩官兵抓強盜的遊戲啊,舅舅扮官兵,我扮強盜。」
「你……」錦帆氣得無語了,敲着他的腦袋說,「以後不許和舅舅玩遊戲知道嗎?他要是靠近你,你就大聲喊人,聽到沒有?」
「哦……」雖然答應着,可男人的臉上並不服氣。
錦帆用力捏了捏他的鼻子,站起來:「走吧,我們去遊樂場。」
男人開心的笑了,彷彿小狗一般牽着錦帆的袖子。
***
被包下來的遊樂場只有兩個大男人,孝文開心的大笑着在前面跑,錦帆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和現在的感覺完全不同,可是那段回憶現在只有他自己擁有了。
掏手絹擦鼻子的時候,男人在右邊褲子的口袋裏掏啊掏啊,掏出一枚白色的小石子,錦帆認出那是自己送給他的。男人拿着石子看了看,像是在納悶它怎麼會跑進自己口袋裏的,然後隨手丟掉。
雖然知道男人什麼都不記得了,可錦帆看到他滿不在乎的丟掉自己送的東西,心裏還是很不是滋味。他不信邪的拉住蹦蹦跳跳的男人,捏起他的下巴,用一種彷彿每一個字都斟酌再三的語氣斷言:「你的眼睛裏有陽光的碎片。」
「你知道嗎?在此之前你好象從來沒有這樣直視過我的眼睛。」錦帆接著說,「你讓我幾乎錯過了人世間最動人心魄的美景。」
男人歪着頭,彷彿很不解的問:「聶叔叔,眼睛裏有碎片的話就會流眼淚吧?可我現在沒有流眼淚啊!」
錦帆無奈的鬆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去玩吧,那邊就是旋轉木馬了。」
男人的眼睛亮了,丟下錦帆跑了過去。
在冷飲亭買了一支雪糕,錦帆站在出口等待着。男人騎在一批披金色鞍子的白馬上,每轉過來一圈都朝錦帆開心的招手。
不知為什麼?錦帆忽然覺得害怕。
他覺得方孝文再也不可能恢復到以前了,自己從來沒有珍惜過的東西已經永遠的失去了。
回到童年的方孝文已不再是那個死心塌地愛着聶錦帆的方孝文了,從來都對男人自信的錦帆忍不住開始擔心,擔心現在的方孝文也許不會再愛上自己。
如果當初能夠對他用心一點,如果當初能夠少傷害他一點,如果當初自己早一點來看他……
聶錦帆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後悔,可是已無可挽回。
「叔叔!叔叔!」
從出口出來的男人興高采烈的跑向他,接過他手中的雪糕。
「叔叔,你為什麼流眼淚了?你的眼睛裏面也有碎片嗎?」男人伸出手指在錦帆的臉上輕輕蘸了蘸。
控制不住自己的錦帆,用力擁住男人纖瘦的身體,將臉埋進他小小的頸窩裏失聲痛哭。
被緊緊摟住的男人不安的扭着身子,擔憂的對他說:「叔叔,我的雪糕……要化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