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發生了什麼事?」柳長月藉着外頭微微的光芒看見柳天璇手裏拿着一柄染血的劍,渾身上下則是血腥味濃重,也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

柳天璇着急道:「少主,鄴柳堂堂主清淵與採風堂堂主利妘勾結叛變,這三日接連在酒菜中下軟筋散!各部眾直至方才毒發才發現,而那二人更是帶親信將無力反抗的部屬一一殺害。閣主因擔心少主安危,特命屬下前來帶少主離開。」他接着拿出一顆丹藥遞與柳長月:「此為解毒丹,無論少主這些時日有無喝酒,為保安全,也請服下!」

柳長月思索片刻,人人都說柳天璇是他爹最親近的人,那這人應該不會騙他。他也聽見外頭兵器相擊的打殺聲越來越大,於是立即下定決定吞下解毒丹,跟着連外衣也來不及穿,便被柳天璇一把抱起,往門外沖。

「小九!」柳長月朝後喊了聲,小九立即躍下床鋪,迅速跟上。

清明閣的地宮曾是乾淨得一塵不染的,但當他們跨出廂房大門,隨即遇上同樣穿着清明閣下屬衣衫之人的襲擊。帶頭者便是採風堂堂主利妘。

利妘神色清冷蒼白,一身白色衣裙濺得幾乎全是鮮紅色的血跡。

利妘帶來的人沒說半句話,朝着柳天璇和柳長月便下殺招,十來個人圍着他們打鬥,柳天璇邊打邊退,身上中了數劍,柳長月也從背後被狠狠劃了一刀。

小九兇猛地襲擊那些人,咬斷了其中幾人的咽喉。

血漫地宮。

利妘冷冷說道:「柳天灩已經被我們拿下,並且斬斷首級。柳天璇,把那孩子交出來,也許我還會放你一條生路。」

柳天璇咬牙道:「你膽敢弒主犯上!」

「什麼犯上!」利妘冷笑說:「那個無血無淚之人只會利用我們為他賣命,稍有不順者,便以我們的命去換他一分快活。他奪走我最深愛的人,又逼我拿掉肚子裏已經五個月大了的孩子,孩子出來時還有氣息,他卻當著我的面親手摔死他。那樣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又叫我如何誓死效忠他!」

到最後,利妘更是厲聲道:「柳天灩奪我所愛、殺我親兒,我這只是回敬與他而已!把柳長月交來,我也要親手殺他兒,以報我兒之冤!」

柳天璇緊緊抱住柳長月,打鬥中小九闖出了一條空隙,柳天璇趁機轉身逃走,一路將柳長月護得嚴實。

利妘紅着眼,大喊一聲:「追!」

倉皇地帶着柳長月在迂迴的地宮內奔走,迎面而來的多是反叛者,柳天璇為護柳長月安全,渾身上下幾乎被刀劍所傷,他身上的血噴濺到柳長月臉上,而柳長月身上的血,也印染任這個他父親最親近的人身上。

柳長月想了一會兒,說道:「你放下我吧!利妘的目標是我,舍了我,你便能逃出去。」

柳天璇低下頭,一行血便由臉頰上滴到柳長月臉上。他原本想了些說詞欲安撫柳長月,但當瞧見這個小侄子臉上平靜而淡漠的神情時,反倒隱隱一驚。

柳天璇心驚過後,立即回復鎮定,堅持地道:「三叔不會丟下你,三叔會護着你,你不只是清明閣將來的繼承人,也是三叔的侄兒。為了主上,三叔定會護你平安出這地宮。」

柳天璇說得真實誠懇,一張正氣凜然的臉讓柳長月認為,這個人真是打定主意就算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會護他離開。

柳長月心底動了動,說道:「清淵說過,清明閣里沒有兄弟情意,手足親情,誰都不能信,誰都不能盼望。」

柳天璇驀地摸了摸柳長月的頭,聲音化得輕柔,說道:「但你不一樣,你知道的。你是被他選定的孩子。」

從未由親人身上享受過親情的柳長月在這個時候迷惑了,待柳天璇推開某室木門,小心翼翼由內掩上,再掀開室內床板,露出底下狹窄的地道,緊抱着他慢慢走下去時,柳長月那點孩子心性突然回來了,他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三叔身上,汲取一股從這人懷裏淡淡散出、帶着血味的馨香。

先往下,而後在更深的地宮裏轉來轉去。小九始終緊跟在他們身旁,柳長月垂着的手總是能碰到小九頭頂上柔軟的毛髮。

慢慢的,台階往上,又彎彎曲曲地繞了好幾個圈,柳長月也不知柳天璇到底抱着他走了多久,只曉得直到那些濃厚的殺氣散去,濕冷陰寒入骨的味道再也聞不到,因失血過多而睡睡醒醒的他疲累睜開眼時,他已經躺在一個很深的山洞之中,身旁不遠處也生起了篝火,柳天璇正在外頭看顧着。

原來,他們已經離開地宮,入了奇寅山中。

躺在乾草堆上的柳長月稍稍一動,趴在他身旁的小九也睜開眼睛看着他。

他摸摸小九的頭。

柳天璇聽見回過頭來,一張帶着英氣的臉因為染上橘紅色的篝火影子,而有着溫暖的笑意。

「你醒啦!」柳天璇說。他的語氣像鬆了一口氣。

接着柳天璇拿了個缺了口的骯髒小缽,缽里裝了半碗的水。「來,先喝點水。三叔獵了只山雞,就快烤熟了,等等就能吃。」

柳長月低頭看着那碗水。

「怎麼了?」柳天璇淡淡笑着。

「沒什麼……」柳長月接過小缽,低聲說:「謝謝三叔……你救了我的命……」

三叔用輕柔的口吻說道:「什麼話呢!」說罷便轉頭過去繼續看着烤山雞。

柳長月慢慢一口一口喝着水,見着這人被火光掩映的身影,整個人似乎發著一圈光,溫柔而清明,與他所厭惡地宮那濕冷完全不同。

心裏總是豎立着防備的牆,連親生兄弟與娘親也不信任的柳長月,在經歷過生與死之後,慢慢地對這個捨命救他的人,卸下了心防。

他留了幾口水給小九喝,小九隻舔了一點,又把碗頂給他。

三叔拿着雞轉身要分給柳長月時,剛好便瞧見這幕。他感嘆地說:「你這狼叫小九吧?挺有靈性的,你昏迷的時候,它就一步也不離地守着你,不吃也不喝的。」

柳長月看着小九,慢慢地露出一點點笑容。「它才不是狼。也許對別人而言,它是兇狠的狼,但對我而言,它只是我養的小狗罷了。」

三叔把雞分了。

柳長月把自己那大部分的雞撕得一塊一塊,自己吃一口,也給小九吃一口。

三叔則是溫柔地笑、溫柔地看着他們。

那個醒來后又睡着的夜裏,明明身旁有篝火,卻阻擋不了從身體內部慢慢滲出的寒意。

三叔走過來,蹲下身摸摸他的額頭,有些憂心地說:「燒起來了啊……」

三叔拿出一瓶葯,伸手就要解他的衣服,他忽然驚醒,目光不再同方才般渙散,而是死死盯着眼前人。

連小九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緒,趴在地上背脊弓起,只要他一下令,就會立刻朝三叔撲去。

三叔立刻鬆手道:「好好好好、不碰你!你們主子們都很矜貴,不是隨便誰都能解衣衫的。」

「我爹……也不解衣衫的嗎?」柳長月聲音沙啞。他說者無意,但柳天璇聽者有意,臉色白了白,應了聲:「嗯。」

連續幾日的高燒,退了又起、起了又退。三叔盛來一些冰涼的山泉水,撕下衣角一塊綢布,幾乎沒有合過眼,擰着濕布敷在他額頭上希望能讓他退熱。又把獵來的野味煮爛了,一點一點喂他吃,這般的照顧,對柳長月而言是從來未曾接觸過的……親情……

柳長月病懨懨的時候,小九也不太好,整隻狗懶懶的,叫它吃它也不吃,就整日窩在柳長月身旁。

一日晚上,柳長月睡得模模糊糊,因為身上的傷口和汗水混着,弄得他又痛又癢,他蹭了一下身子底下的乾草,坐在洞口處為他擋風的柳天璇聽到聲響,轉過頭來淡淡地笑道:「你醒了啊……都睡兩天了……」

接着柳天璇又回過頭去,看着山洞外的月光。他身旁有個酒壺,裏面傳來冷冽的酒香,是清明閣百年來待客飲宴時才會拿出來的秋冽香。

柳天璇幽幽地說:「我昨日偷偷回清明閣去看了一下,人……全死光了……半個也不剩……我們幾個可是在那裏一起長大的啊……當初的誓言,如今徒留一灘又一灘的血水而已……你爹……那麼驕傲的人,被斬斷四肢,衣不蔽體,死在大堂那把椅子上……他大概是不甘心吧,竟然被清淵和利妘背叛,不管我怎麼合他的眼,他就是不肯閉上。也是……清明閣的四部堂反了兩部,就算如你爹那般會算計的人,也挽不回這局勢……」

柳長月聽得迷迷糊糊的,不禁就脫口而出,用被燒得沙啞的聲音說道:「清淵不會……背叛……」

「哦哦?」柳天璇說:「但事實就是如此……清淵是主上的臠寵,卻因為和利妘有染被主上發現,還連累利妘腹中五個月大的胎兒被打掉……原本出娘胎的時候沒死,那麼小的一點孩子,還有氣息,但你爹不肯饒過他,竟將他活活摔死……」

柳天璇邊喝酒邊說:「我當時看着呢,是個男孩子……摔到地上後腦袋都碎了……那種情形……是人,都無法忍受啊……」

柳天璇說罷,閉起了嘴,很長一段時間,柳長月只聽得見他有些紊亂的氣息。

身上的痛楚讓柳長月不舒服地皺着眉頭,雖然柳天璇這麼說,但他就是知道清淵不可能反叛。「清淵是爹最信任的人……他不會背叛爹……否則爹不會派他來給我紋身的……」

「紋身?」背對着柳長月的柳天璇微微動了一下,但柳長月則因專註在自己身上的痛楚,而沒看見柳天璇的反應。「原來是紋在身上啊……難怪你不肯讓我幫你擦身……難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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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之任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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