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長月不想同小九以外的人說話,便側過臉閉上嘴,只是手上的力道放輕了些,一下一下地摸着小九脖子上那圈柔軟的皮毛。
對方又說:「硃砂中和有藥物,刺上的圖案平時看不出來……每任閣主再選定繼承人後便會將此傳給繼位者,而己身上的則以藥水溶去……這顯示圖案之法,待閣主正式封少主為下任繼承者時,自會對少主交代……」
定了繼承人後,便是選個吉日,召回所有重要下屬,宣佈繼承事宜。
清明閣閣主柳天灩三十歲壽辰之日恰好為吉日,於是這日晚,每部堂主及重要下屬皆到齊了,壽宴將舉行三天三日不斷,地宮底下熱鬧非凡。
金碧輝煌的大堂畫棟飛雲、珠簾卷雨,身形婀娜多姿的舞妓擺動着纖細的腰肢,在堂中翩翩起舞。
坐在高位上的柳天灩拿着一杯酒,懶懶地看着舞妓們的舞姿,紫色的錦袍綉着飛花銀線,襯得他貌美的臉龐雪白無雙。
四部堂主中有三人位於階下筵席間,獨有一部堂主坐於他身旁。
柳長月看了眼那人,覺得有些眼熟。那人被父親一拉,倚到了父親懷裏,面對着清明閣上上下下有意無意的眼光,臉上的神情明顯有些僵硬。
柳長月突然想起,他爹懷裏的人,原來是四部中的百花堂堂主。
清明閣共有四部,百花堂、鄴柳堂、枯榮堂、採風堂。
若說刑部的鄴柳堂堂主是柳天灩最信任的人,那總管清明閣一切的百花堂堂主,便是柳天灩最親近的人。
柳天灩不管到哪裏,總要捎上百花堂堂主。
管理櫃房的採風堂堂主利妘對這種事看不過去,幾度當著柳天灩給他冷臉看待,因為那個人,柳長月得叫他三叔,那個人——柳天璇,是柳天灩的異母弟弟。
柳天璇五官長得並不特別出色,身形高瘦、面容有稜有角,舉手投足間帶着一抹英氣,和他爹爹那副男身女相的軟骨頭模樣完全不同。
有侍女曾說過柳天灩和柳天璇模樣挺般配,但卻被利妘一劍殺了。利妘私下說了,那兩個人那樣不叫般配,而叫亂倫,是天理不容之事。
筵席開始后不久,柳天灩朝部屬們說了些話,再讓同樣換上代表主子顏色的紫衣的柳長月站到他眼前去。
柳天灩對他講了些訓示的話,柳長月低頭聆聽,假裝專註。於是,他垂目的眼裏看到了他爹搭在「三叔」腰上的手,而只要「三叔」不滿地挪動,就得被爹擰上一把。
這個壽宴挺無趣。柳長月這樣覺得。
接着是四部堂堂主輪流向他敬酒,之後依照慣例,那些被他打敗的兄弟們走了進來,照着年紀排好。
柳天灩說:「下去吧,選兩個。被選中的人依慣例將與你立下血誓,從今以後為你死士,一生一世以你性命為先,護衛着你。」
柳長月走下台階,先是看了滿臉不情願的大哥一眼。大哥咬牙,恨恨地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寧願死也不會當你的死士。」
柳長月冷笑一聲道:「沒了右手的廢人一個,憑什麼認為我會選你?」
柳長月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堂上眾人清楚聽見自己的聲音。於是,掛不住面子的大哥臉色當下白了。
柳天灩則是在上頭笑得有些顫。這兒子好啊,性格是隨他的。
「你。」柳長月很快就挑好了人選。下顎一揚,點中的是他庶出的二哥,叫做雷霆。此人性格固執,武功與他持平,是所有兄弟間武藝最出色的一個,柳長月對他的那場比試,是險勝。
這時的他,在聚集所有清明閣出色人物的場子裏沒有半點孩子該有的稚氣,他說話氣定神閑的態度與生俱來的氣度,簡直就如同天生便是來當主子的一般,令人折服。
接着柳長月慢步走到柳天痴面前。
柳天痴原本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以為接下來的一切都不關己事,自己只要吃飽后回房睡大覺就成了。哪知,他這個小侄子卻用一雙清明的眼看着他,接着對他道:「還有你。」
「……我?」柳天痴愣了愣,一下子會意不過來眼前這個小個子孩子在說些什麼。他看看自己身旁的鄴柳堂堂主,但人家慢慢啜飲着酒,連瞅都沒瞅他。
「對,你,第二個。」柳長月說。
柳天痴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哇啦啦地大叫:「小子你有沒有搞錯,我是枯榮堂的堂主,還是你十四叔,你叫我給你當死士,有沒有搞錯啊!」他抬頭朝柳天灩喊:「主上,這個成吧!」
柳天灩笑得更開心了。「為什麼不成?你說說原因。」
「我比他大,而且他這兩年的武藝還是我手把手教的,論輩份,我是他叔叔,也是他師父!」柳天痴朝上喊道。
柳天灩還是笑,轉問柳長月道:「那你也說說,為什麼選天痴?」
柳長月不疾不徐地說道:「一則,我不要打不過我的廢物當我的死士,武功方面,唯有雷霆比我高;二則,清明閣可有定下規矩,繼承者不得選四部堂主為己身死士?天痴的武功是眾人中最好的,不選他,又有誰可選?」
「說得挺有道理。」柳天灩點頭。接着他看向天痴,笑得燦爛明媚:「枯榮堂堂主,你就從了我兒子吧!」
柳天痴一張臉氣得脹紅。「我可是四部堂之二,總管殺部的頭頭,還是他師父耶!天下間哪有這種道理!」
見柳天痴抵死不從的模樣,柳天灩遂朝柳天痴鄰座的刑部堂主說道:「清淵,既然他不肯答應,那你就把他帶下去好好讓他疼愛疼愛,讓他曉得什麼叫規矩。」
柳天灩這句話說得淡,但清淵卻隨即起身,撫了撫衣擺,溫和地朝柳天痴笑了一下。
這一笑雖是讓旁人如沐春風,但卻叫柳天痴隨即跳到椅子上像猴子一樣地蹲坐着。他邊起雞皮疙瘩邊吼道:「我從、我從、我就從了還不行嗎?」柳天痴恨恨地吼了一聲:心裏暗道:『柳天灩,你就是個逼良為娼的!』
堂中幾人笑了出來,那些人都是自小跟隨柳天灩的兄弟,也是柳天痴的兄長。
跟着歃血立誓,柳長月和他兩名選定之人的血被滴在放着八分滿水的鑲金青瓷碗裏。柳長月先喝了一口,接着遞給他二哥雷霆。
雷霆雙手恭敬捧着瓷碗,喝下小半碗鮮血后,朝着柳長月跪下,起誓道:「從今以後,雷霆以主上為天,一生遵從主上命令,若違此誓,死甘願萬劍穿心而死,死後墜入阿鼻地獄,上刀山下油鍋,永世不得超生。」
柳長月扶起了雷霆,這是接受他誓言的表示。接着,他則將目光看向柳天痴。
柳天痴憤恨地一把奪過碗,將剩下的血全部喝光,用力摔碎那碗后「砰」地朝柳長月跪下,忿忿說道:「從今以後,天痴奉主上為唯一主子,一生遵從主上命令。若違此誓……若違此誓……」
柳天痴才不像雷霆那笨蛋,發了那麼重的誓言,他想要想個輕一點的,然而,他那坐在高處看着他的哥哥才說了一聲:「清淵……」柳天痴瞥向清淵,心裏一急就吼道:「若違此誓就罰我以後娶老婆沒有小雞雞!」
清淵一聽,喝進嘴裏的水酒「噗」的一聲噴了出來。
柳天灩則是愣了一下,而後大笑不已。
堂中都知道,自從柳天痴開竅被帶回清明閣后,便是清淵將他帶在身邊。又因為柳天灩好男色的關係,讓柳天痴以為所謂的老婆都是帶把的,自然而然,也因對清淵日久生情,而說了這輩子非清淵不娶的話來了。
柳天灩聽他拿清淵起誓,點了頭大笑。對柳天痴而言,這可真是最重的誓言了。
隨後,整個大堂里的人也笑了出來,柳長月扶起了他這個十四叔,神情是要擒住柳天痴簡直簡單得不得了的模樣,柳天痴刨了柳長月一眼,直想撲上去,掐死這個死兔崽子。
同時,身為被取笑的另外一方,清淵也很想一把掐死柳天痴這個混帳。
連續三日的流水宴席喝的是香醇美酒,吃的是珍饈美味。陰暗的地宮裏燈火不歇,舞妓翩然起舞、笙竹之樂不絕於耳。
柳長月對這些根本沒興趣,每日在露過臉后他便早早回房。這些人也許能喝酒作樂,但是他不行。他早晨依舊定時起身練武,晌午用過膳後讀書習字,晚上打坐練功直至夜深。
第三日的晚上,因為柳天灩默許的緣故,各部眾難得都喝得多,大堂里的人倒的倒、歪的歪,一干殺手完全沒了平日精悍幹練的模樣。
柳長月這晚偷了點空,睡前沐浴之時,把他的小九也拖進澡盆里一起洗浴。
看着討厭水的小九被他邊搓毛邊哀號卻又不敢抵抗,讓他心裏樂得不得了。
沐浴之後,服侍他的侍女替他擦乾頭髮換上乾淨衣裳,而他則親自擦乾小九漂亮的白色皮毛。
小九除了他以外對任何人都不親近,要是別人敢動它一根毛,對方那手肯定會被咬下來。
他的這條小狗兒,在別人眼裏那是大惡狼。
而對於這點,柳長月莫名地很是高興。
晚上同小九一起睡,柳長月睡姿端正,小九卻是睡一睡就變得四腳朝天肚皮向上,睡到一半還會扭來扭去,甚至大膽到把腦袋枕在他這個主人的肚子上。
柳長月習慣了,而且這也是他放任的。
他就是寵小九,寵到無法無天。因為小九是他親手養大的。
睡着睡着,夜很深很深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不平靜的聲音。
突然,柳長月廂房的門被猛地打開,枕在他肚子上的小九立刻抬起頭來,朝着門口露出森白的牙齒,發出威脅的低鳴聲。
柳長月同時也醒了。
「誰?」他問。
「屬下是百花堂堂主柳天璇!」柳天璇聲音緊張,跑到柳長月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