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冬日午後,八歲大的柳長月推開內堂的銅門,眼前出現的是一間擺設簡單的茅草屋,再走出屋,便是一片明晃晃的光線打了過來。

他長期習慣於暗處的眼眯了一下,但即刻睜開,讓那些灑落在四合院泥地上的陽光也灑在他身上。

溫暖的冬陽曬得人舒服,擺脫了地底下長年籠罩在身上的陰暗,讓他有種終於得以喘息的感覺。

這個地方建在清明閣地宮之上,上頭蓋着簡陋的房舍,周圍圍着竹子編織的柵欄,一間小小的農家,還有一名正在打掃的農婦和正在砍柴的農夫。

這兩人是看守地宮入口的下屬,只是喬裝打扮,護着此地的安全。

穿着黑色勁裝的柳長月方才習完武,額頭上還有細碎汗水,他神情像個小大人,手負於身後,踩着沉穩的步伐,走到圈養雞鴨的籠舍旁。

但才剛走近,就聽見了幼犬嗚嗚的鳴叫聲。

前陣子他聽地宮裏的丫鬟們說:原本守門的幾隻狗被山上跑下來偷雞鴨的狼群給咬死了,而唯一的一隻母狗和狼群交尾,沒幾個月竟就生下了一窩狼狗崽子。

柳長月趁着習武空閑之際來看過幾次,滿窩銀灰色的狼狗崽子中,獨有一抹白色蠕動。

那隻也不知是生壞了還是怎麼,好小的一隻,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而且每次來看,只有它每次都叫得凄厲,母狗只有八個奶頭,每個奶頭都被比它還強壯的兄弟姊妹們佔去了,只有它老是喝不到奶,嗷啊嗷地哀號着肚子餓,又可憐又好笑。

柳長月今日來看時,那小小的白色幾乎已經嚎不動了,但仍嗚嗚嗚地叫着,努力想喝到奶。

柳長月望着比它塊頭還要大上兩倍的狼犬崽子,心想:「會死吧!」這一胎九隻,每隻都是狼的血統多些,只有它是狗的血統多了,狼比狗還強大,它當然會死。

就如同方才他和自己庶出的兄弟過招,差些被扭斷脖子一樣。

他天生習武的根基就不隨他父親,所以,總是打不贏那些兄弟。他想,再過兩年,自己也會死吧!搶不過、打不贏,只有一條死路。

柳長月看着陽光從枝葉縫隙中灑落,微風徐徐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微光落在那抹純白的顏色上,把那顏色照得閃閃發光。

突然,他的心被觸動了一下,黑色的隧道盡頭,龐大的地底宮闕,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卻獨獨少了這一抹溫柔耀眼的白色。

如果他出手干涉,救了這隻不像狼的狗,那麼,自己的將來,是不是也能夠有所不同?

於是等柳長月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抱着那隻奄奄一息的狗崽子,下了地宮。

清明閣,建在奇寅山一座普通農戶之下,靠着農戶掩蔽,從來沒人知道這個聞名遐邇的殺手組織幾百年間都在此處生根。

龐大的地宮,有主子一人,底下四部堂主掌管事務,加以殺人不見血的手下若干,而奴僕過百。

練武場上,十歲的柳長月正在進行最後一場廝殺。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傷口無數,黑色勁裝被汗水及血水染濕,對手是他同父異母,大他三歲的哥哥。

三歲的差距讓柳長月在打鬥時十分吃力,尤其對方又是所有兄弟里武功最高的一人。但柳長月面色平靜,因為教授武藝的師父相同,不同的只是體力與內力,而在同年紀的孩子當中他腦子動得最快,算好了招數,起先,先是節節敗退,對方又使出一招盤龍鎖喉,掐住柳長月脆弱的咽喉。

被強勁的力道扣住,柳長月因為無法喘過氣來而由脹紅到青紫,就在對方手腕微微一扭,要斷了自己弟弟性命的同時,柳長月的眼神突然閃過一抹陰狠。

柳長月雙唇微微一動,一根細小的銀針出現在唇瓣之間,之後迅速吐射出那根銀針。接着柳長月便如願以償地讓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放開掐着他脖子的手,由他身上滾落到地,捂着眼睛痛苦哀號。

柳長月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臉色一如往常平靜,看不出任何神情。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忽聞練武場一陣鼓掌聲傳來,而後有人放聲笑道:

「不愧是主上中意的人選,長月,恭喜你了!」

柳長月只單單應了聲:「嗯!」

「唉,還是不多話呢!」那人是大他才五歲的武師父,是父親最小的弟弟,也是清明閣四部堂主之一的枯榮堂堂主——柳天痴。

聽說這人出生時原本是個痴兒,所以被帶離清明閣在別處養大,誰知六歲那年突然開竅,武功進展神速,於是又被帶了回來,一番比試后竟當上了枯榮堂堂主。

清明閣的每個人,都要接受這樣的試煉。一次一次比試,兄弟姊妹皆是你的對手,直至最後沒了敵手,你便是下任閣主繼承人。

這回最後的比武是柳長月贏了,他打敗了父親生下的所有孩子,於是這些人自此以後註定便是他的下屬,必須效忠於他、臣服於他。

而他的權力與地位從今日起,也將僅次於如今的清明閣閣主——柳天灩。

那仍在哀號的「哥哥」聲音充滿痛苦與不甘,柳長月也不理會他,心裏想着該回房喂自己的小狗,舉步便要離開練武場。

忽然,那個正在哀號的人聲音顫了一下,又有動作,柳長月心一橫正想回頭給對方致命的一擊,卻在眼角餘光間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猛地竄了出來,張開有着森白尖齒的嘴,狠狠地朝他「哥哥」的手腕咬下。

那一咬,伴隨着骨頭的碎裂聲,大量的血噴了出來,「哥哥」狂號了一聲倒地暈厥,而柳長月轉頭所見,卻是一頭長得有半人高的白色狼犬齜牙咧嘴地朝着暈死過去的人警告低鳴。

「哥哥」被咬斷的手上握着一把短匕首,想必是要趁着他轉身之際偷襲他。

他在當下早有所警覺,但想回手之際,卻被自己的小狗兒給捷足先登了。

「你出來做什麼?」柳長月開口說話,嘴角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難得講話超過五個字的,而這令他多話而柔軟的對象,就是兩年前被他抱回來親自餵養的狼犬——小九。

小九一聽見主人的聲音,也不理半死不活的「哥哥」了。它用力搖着白色的尾巴,咧着沾滿紅色鮮血的嘴瞬間奔到柳長月身邊,漆黑的眼珠子望着它的主人,彷佛討賞一般,仰頭望着柳長月。

柳長月看着這頭兩年間吃得太好,以致長得太大的小九,無可奈何。他拍拍小九的頭,接着便往前走去,離開練武場。

小九也一路搖着尾巴跟隨,彷佛那摸了它兩下的手掌,就是對它最好的獎勵。

留在練武場上的柳天痴嘖嘖兩聲,還有些小孩心思的他念着:「真好的一隻畜生,改明兒個我也去抱一隻來養養。」

狼犬來去無聲無息,都能當殺人暗器使了這!

那場比試之後的某個夜裏,另一個堂主來到了柳長月的房間。

那個人生得如煙花三月里的揚州美景,溫文儒雅,臉上帶着淺淺笑意。

但鄴柳堂的堂主——清淵,卻是掌管閣中刑罰的一部。這個看似溫和清逸之人,手上染的鮮血不會比堂中任何一人少。

「請少主上榻。」清淵讓人解下他的衣衫,要他趴在床上。而後丫鬟將盛着硃砂與銀針的木托盤放在床沿。

「這會有些痛,但想必少主忍得吧!」

柳長月沒說話,他只是無聊地朝床邊的小九招招手。

小九一躍上床,趴在柳長月身邊。

這些人在前些日子原本還叫他四少爺的,但從那場比試之後他被定為清明閣下任繼承人選,這些人便都一口一口叫起他「少主」了。

連那個「娘」也一樣。

『清明閣的少主,多大的殊榮啊!你果然是我的好兒子,娘沒看錯你!』「娘」在他比武獲勝時第一刻便召他前去。

他見她笑得開懷,她卻沒見他從屋外踏入的每個帶血步伐。

他贏得辛苦,差點把命賠進去,她卻只看見日後的閣主大位。

是誰說的:清明閣里,沒有兄弟情義、父子親情。

在他看來,母子也一樣。

清淵柔聲說:「屬下這回要給少主刺上的,是清明閣最重要的一件珍寶地圖。清明閣留下的規矩,就算最親的人也不能讓對方瞧見,這點請少主謹記了。」

柳長月「哼」了一聲,道:「那你知道刺什麼珍寶地圖,是不是刺完我就該把你殺了?」

對方笑着說:「不可讓最親近的人看見,卻可讓最信任的人瞧見。」言下之意,他乃是清明閣主柳天灩最信任的人。

柳長月掐掐白狼犬脖子上那圈毛,懶懶地說:「小九你可仔細看好了,清明閣最重要的東西,只給你瞧見!」

鄴柳堂堂主輕笑了一聲,撤了房內所有僕人,拿起銀針沾上硃砂,懸着手腕,一針一針飛快刺上柳長月的後背。

針上的硃砂和着不知摻了什麼的藥粉,每一下都痛得令柳長月皺眉。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一下一下地掐着小九脖子上的毛皮。

柳長月下手也不輕,疼痛令小九不滿地嗚嗚了幾聲,接着轉頭咬住柳長月的手。

但小九也只是含着而已,它那森白如刀般鋒利的牙齒,從來不會用在柳長月身上。

柳長月抽出手,打了小九的腦袋一下。

小九委屈地又嗚嗚兩聲。

「不要『嗚嗚』地叫,聽起來像哭一樣。」柳長月食指掐着小九的鼻子說:「狗應該『汪汪』地叫才對!小九,『汪汪』!」

「嗷、嗷嗚~」被掐得疼了,小九嚎了聲。

「笨蛋!」柳長月痛中卻笑。

清淵看了眼小九,說道:「少主,您養的這可不是狗,是頭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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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之任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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