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天璇欲言又止,喝了一大口酒後,望着月光幽幽地說:「以前二哥跟我說過,這世間有個飄渺虛無的傳說,清明閣有件虛無飄渺的寶物。每一任閣主手中都握有一張藏寶圖,只要解開藏寶圖之謎,就可以直達蓬萊仙境。那蓬萊仙境有滿地的金銀財寶,以金銀、瑪瑙、以及珍珠等等數不清的寶物砌成。更有無數的武功秘笈,只要練成其中一部,就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稱霸武林。
還有、還有一味長生不老葯、一種聚血還魂丹、無數神丹妙藥。即便是人將死,只要七天內讓那人服下奇葯,就能從閻王手中奪回那人魂魄。
我本以為那些都是二哥誆我的,沒想到,竟然真的存在……竟然真的存在……只是利妘以為那藏寶圖在二哥身上,沒料到他已經讓清淵傳給你了……」
柳天璇慢晃晃地站起來,他轉過身,英挺的臉上原本帶着的半抹笑變得有些歪斜。
昏昏沉沉的柳長月見到那丕變的笑容,心裏突然打了個激靈,整個人都醒了過來。
「小九!」他用以為很大的聲音喊他的愛犬,但其實只是微弱的呻吟。
窩在柳長月身邊的小九在地上掙扎了兩次也站不起來,但它齜牙咧嘴地朝着柳天璇低鳴警告。猛獸天生的直覺,它已經察覺到柳天璇的敵意。
柳天璇笑得扭曲,他說:「這幾天給你們吃的野味也不是白吃的,那裏頭可是一天一點,加上了同地宮裏大伙兒一樣的餡料——軟筋散。現下,也是藥效發作的時候了。」
柳長月心裏一驚。所以,他才會因為藥效,沒有防備地將紋身的事情說出來嗎?
「原來背叛者是你和利妘!」柳長月清醒過來。
柳天璇一個反手,掌中多了一把犀利的匕首。「你一定很疑惑,為什麼是我?」
「你明明是他最親近的人!」柳長月緩緩往洞穴後面縮,小九則是努力爬到柳長月身前,想要擋住柳天璇。
柳天璇笑着說:「最親近的人,你一個孩子知道最親近的人代表着什麼嗎?」柳天璇臉色漸漸猙獰,慢慢地一步一步往柳長月走去。「什麼最親近,那些令人做惡的事我連回想也不想回想!我只要一想到他在我面前讓產婆催生妘兒才五個月大的孩子,又活活摔死那還有一點氣息的無辜孩兒,我就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柳天璇一靠近,攢足了氣力的小九趁着這僅有的機會猛地往對方喉嚨咬去。
如果是在平常,小九可能會偷襲成功,但如今,小九同柳長月一樣被餵食了軟筋散,那一躍,動作慢了半分,柳天璇眼神一厲,一伸手便狠狠扣住小九的咽喉。
小九掙扎怒吼,四足不斷踢着柳天璇,鋒利的爪子刨得柳天璇的外衣都裂了。但還是無法逃脫柳天璇的掌控。
「不許傷它!」柳長月第一次感到恐懼。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小九。
柳天璇笑着,當著柳長月的面,手中匕首一送,直接入了小九的腹部。
柳長月瞪大着眼看着這一幕,看着小九的掙扎慢了下來,而後被三叔嫌棄地丟往山壁,喀拉的幾聲,柳長月聽見,那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然而小九還沒死,還在顫抖着。它沒有發出嗚嗚的疼痛聲,它只是想站起來,繼續奮戰,繼續為保護它的主人而戰。
「小九!」柳長月見着從小養大,如同手足般的狗兒顫抖着,流着血,這比他被人所傷更加憤怒,他快要瘋了!
柳天璇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他伸手要脫柳長月的衣衫,卻沒料到眼前寒光一閃,伸出去的手竟被劃上長長一道血痕,並且即刻見骨。
柳天璇反手給了柳長月一個巴掌,打得他臉歪了一邊。他伸手奪去柳長月手中的匕首,之後還不解氣,繼續連扇柳長月數十個巴掌。
柳長月嘴裏的鮮血沿着唇邊流了下來,雙眼裏滿滿是怒氣、是恨意。那眼神深得如同他的父親柳天灩一樣,陰寒如絕地之冰雪,千年不化。
柳天璇從來不敢小看清明閣的人,尤其是在這十歲之齡就得以繼承柳天灩位置的柳長月。
柳天璇迅速點了柳長月身上的穴道,讓他無法再翻騰,而後哼了一聲,將柳長月身上的衣衫撕爛丟到一旁,藉着山洞內篝火餘光,一點一點地檢視這孩子身上的些微痕迹。
用肉眼看,自然是看不出來,若非如此,清明閣這張藏寶圖也不會讓那麼多人心心念念,卻怎麼也得不到了。
柳天璇仔細摸着柳長月的身軀,從前胸摸到後背,而後他一笑,粗魯地用衣袖擦乾淨自己親手為這寶貝侄兒上的草藥后,說道:
「清淵幫你紋身是這幾日的事情吧,真是天意啊,你瞧,這裏還有些痕迹沒有消退。柳天灩日防夜防,還是防不了我殺了他、毀了清明閣、斬死他所有兒子,取得這張藏寶圖!」
柳天璇一刀橫切下去,正好落在柳長月肩膀位置,而後柳天璇紅着眼,像瘋子似地大笑,十指由傷口摳入柳長月背上肉里,用力一撕,活生生將柳長月背上一整塊皮肉完完全全地扯了下來。
柳長月放聲慘叫。見這侄兒的慘況,柳天璇卻是笑得更開心了。
他將全是血的皮肉卷了起來塞進懷裏,手中的匕首重新握了起來,冷冷笑道:「你要恨,就去恨你父親吧!」
手起刀落,這其間不過電光石火之間就能斬下柳長月的頭顱,誰知便是這一丁點的時間,一直躺在山壁下苟延殘喘的小九忽然又一躍起來,狠狠地咬住柳天璇肩頭上的肉。
柳天璇慘叫一聲,轉着身軀想要把身上這隻發瘋的狼犬甩下,但那利齒卻是深深釘入了他骨頭裏似的,怎麼也甩不掉。
柳天璇手中的匕首不停往背後刺,刀刀刺入小九的白色皮毛中,直到小九扯下了柳天璇肩上的一塊肉后被甩開,柳天璇才慘叫一聲,連連退了幾步。
小九嘴裏叼着柳天璇的肩頭肉,四肢站得筆直,雙目如星,狠厲鎖着它的敵人,它森白的牙染着血、身上原本白得發亮的皮毛也全都是血。但它卻沒有家犬一般的懼怕神色,而是如同野地里的狼一樣,齜牙低吼着,拚了性命耍守護它身後的人。
柳天璇喘着氣,被活活咬下一大塊肉,那痛楚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對着這一人一犬,不管是哪一個,那些眼神都讓他這個成年男子由心裏感到恐懼。
柳天璇揣着懷裏的藏寶圖,看着柳長月和那畜生的凄慘模樣,心裏想着反正重要的東西都到手了,他們傷得這麼重,不管哪一個,絕對活不過今晚。
柳天璇一咬牙,按着流血不止的傷口轉身狼狽離去,將他這幾日來曾「悉心照顧」的人與狼犬死死拋在後頭。
當那個威脅他們的人遠遠離去后,小九再也無法支持受傷過重的身軀,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小……九……」柳長月吃力地喊着。
小九聽見柳長月的呼喚,低低嗚嗚叫着,用前腳慢慢地爬,慢慢地爬,爬了好久,才爬到柳長月身邊。
柳長月努力地伸出手,將小九拉了過來。
這時的小九幾乎已經不能動了。它的胸口很用力地起伏,彷佛還想多留一口氣在人間,但卻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將到盡頭了。
「小……九……」柳長月趴在小九身上,伸出雙手將他的狗兒摟在懷裏。但看着小九身上那些血爭先恐後地冒出,蜿蜒流到地上形成一個血窪,裏面也有着自己的血,這樣的情形讓柳長月恐懼不已。
小九眼神渙散,卻知道眼前抱着它的,是它短短這生所守護的人,它沒有方才兇狠的模樣,沒有狼性,只是如同狗兒一般輕輕地低嗚幾聲,像在討主人歡心一樣,伸出舌頭舔了舔柳長月的臉。
彷佛在說著:「不要擔心、不要擔心,我很好、我很好……」
但在第三次的舔舐后,小九的身軀軟了下來,它的脖子垂了下去,而後慢慢停止了氣息。
「小……九……」柳長月在發抖,他臉上有濕的淚,滴滴落在小九紅白交雜的皮毛裏頭。
他以為小九太累睡著了,所以輕輕搖一搖小九。然而小九卻沒有像以前一樣立刻醒過來,討好似地看着他。
他一直搖、一直搖,直到發現小九真的不會再回應他以後,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小九、小九!」
他唯一的夥伴、幽暗濕冷的清明閣里唯一能給他溫暖的狗兒,一直待在他身邊與他同吃同睡,有時傻呼呼看着他,眼神卻專註無比的小九不動了,已經不動了。
「小九、小九、小九!」
沒有了、沒有了、他的小九沒有了!
「啊——!」柳長月放聲大喊,拚命搖着小九漸漸冷去的身軀,不願相信從此以後,自己又是一個人了。
那個人殺了他的小九、他的小九啊——
淚,落出了眼眶。柳長月完全沒有察覺到臉頰上滑落的東西是什麼,他只是怒喊、嘶吼,一直……一直……
當柳天痴和雷霆帶着剩餘的部屬尋找到還活着的柳長月時,柳長月木然地坐在小九身邊。他的眼睛是紅色的,他的臉上有淚痕,他背上的血還在流,他始終喊着那個名字:「小九——」
所有部屬都跪在山洞外,所有人都以為他們來得及時,少主的性命得保,只有天痴知道,為時已晚。
和這人性命一樣重的東西,已經被那些叛徒毀去。就如同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天痴的劍上有着乾涸的血漬,那是拚命逃出地宮時與叛徒搏鬥所留下。他用左手拿着劍,因為右手筋脈已被砍斷,無法使力。
柳天痴站在柳長月面前,一字一字,重重說道:「柳長月,我想報仇,你想不想報仇?我的清淵被他們百般凌辱,斬下頭顱和四肢,掛在大堂之上。你若不想報仇,現下,就將清明閣閣主之位給我,我要聚集所有人手,殺了柳天璇和利妘那兩個背叛者,為清淵報仇、為二哥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