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周蔣笑她道:「別擔心,我心眼小,僅裝得下你一個,學姐對主辦方以及評審的好惡掌握得較全面,今天去就是為了討論一下我一部分參賽作品的風格和類型。」
「不,不是……」她目光閃爍,明明既介意又擔心,但內心激烈掙扎過後,還是選擇了裝大方、裝溫柔、裝大家閨秀的賢良淑德,「帶上傘,今天可能有雨。」澳雪已經勝出自己太多了,如果自己還要胡亂吃醋的話,那不就更顯得自己輸人一籌了嘛!
周蔣愛她,她不能讓他懷疑自己對他的信任,不能讓他有任何機會討厭自己。
她愛他,所以只能對他好。
她雖然不是公主,但也不能是差太多的老巫婆吧!
至少,她得是個淑女。
揉了揉她的頭,柔軟的髮絲繞在指上,他的心也跟着酥起來了!
「我不帶,下雨的話有你帶着傘不就好了嗎?」他溫柔地笑道。
「好啊。」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心跳聲鼓噪地在耳邊迴響。
屠瑞瑞把手鬆開的一瞬間,他的眉頭便皺到了一起,突然拉起她的手,他含笑的眼眸看進她眼裏,裏面盛滿了溫厚的情意。
他的唇瓣輕觸她的指背,四眸深處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小兔,我是屬於你的。」
「你當然是屬於我的。」她撇過臉去,但紅暈早已延伸到了耳根。
過她的手,他又將灼熱的吻烙印在她溫熱的掌心。
「好啦,走啦,我也要去上班了。」收回自己的手,她催促道。
周蔣看着屠瑞瑞將那隻手小心翼翼蜷起來,藏進了另一隻手裏護着,她竟如此深切地愛着自己,自己之前怎麼就會眼瞎心盲成那樣呢?
不管以前怎樣,以後他就是赴湯蹈火也要讓她幸福!
走之前,周蔣笑着捧過她的腦袋,在她的額頭上連親了三下。
屠瑞瑞則折回屋裏拿包包,一路上將手護在胸口。
取包包前,她甜甜蜜蜜地攤開掌心,在他吻過的地方重迭上自己的吻,心裏反覆念着,他是屬於我的……
偷偷開心夠了,出門時,她又板起一張一本正經的臉來。
新的一天,一樣要加油啊!心裏一如既往地默默激勵自己。
鎖好大門后,一轉身就見熟悉的白色跑車停在了面前,周蔣探出頭來,仰面朝她笑道:「想來想去,還是應該先送你去上班的。」
屠瑞瑞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一個往東一個往南,轉來轉去少說也要跑上十五公里吶,再說那邊不是沒人照顧嘛,你還是快點去吧。」
「你一張苦瓜臉我看着不放心啊。」他趴在車窗框上,厚着臉皮望着她。
「誰一張苦瓜臉啦!」她杏眼圓瞪,單手插腰,轉身憤憤而去,「本小姐天生就這樣,笨蛋,快點開走!」
他的車以龜速跟上她,他忙補救道:「那下午我去接你下班,然後一起去吃日式料理好不好?」
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她噘着嘴答應了,確實心裏頭也不想自家男人被一個各方面都勝過自己的女人霸佔上一整天啊!
「那我先走啦,下午見!」周蔣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方向盤上,一踩油門迅雷般沖向了前方。
屠瑞瑞的腳步卻慢下來,看着在視線里逐漸縮為一點的他,心中的波瀾卻沒有平靜的徵兆,因為深愛上,所以從此喜樂與哀怒并行。
【第九章】
「我記得,有一陣子你不是迷上了英國雕塑家亨利。摩爾嗎?」
「是啊,代表作「國王與王后」,誇張變形近乎抽象的造型,脫去了以往雕像那種繁複而精緻的表像摹寫,反而提煉了的人的基本形骸,那凝縮而精練的結構,處處透着原始意味和雕塑家的返璞情結……」
「摩爾認為,在複雜的事物表現背後,隱含着最為純粹的本質與靈魂,現代雕塑應當摒棄虛假的浮飾與多餘的贅語,抽取客觀物象最為原本的內在精神,引導人的精神向原始復歸,所以……這次畫展,你遲遲不肯透露的最後那幅你的大作,是類似達利的那種超現實主義風格嗎?」
「不是,畫畫的話,我還是偏向寫實派……對了,你說達利那幅「記憶的堅持」裏面,那些柔軟的時鐘象徵的到底是哪種生物呢?」
「女人吧,已經冷卻不可復燃的過去的愛戀,那是想抹也抹不掉,然而留着也毫無用處的記憶。」
「女人嗎?確實有可能的啊!學姐果然厲害……」
毋庸置疑,那是愉快的對話,就發生在昨天下午三點零三分,彼時屠瑞瑞得了周恆的批准早退,提着兩把雨傘就去了醫院,一整個上午的焦躁讓她早已等不及周蔣來接自己了。
他們在病床前熱烈討論藝術的時候,她就站在窗邊,看着窗外樹梢間盤旋飛過的鳥兒。
其實一切都很正常,周蔣甚至一定要屠瑞瑞坐在身邊,握着她的手才會放聲大笑。
但是,那時,她還是深深地感到了不安。
因為,周蔣是真的熱愛着他的事業、他的藝術,正如周恆所說,他對她的愛和他對藝術的愛是同等強大的,都是他求之、迷之、愛之遠勝過生命的。
又因為,那樣無障礙的溝通交流是她哪怕窮極一生都做不到,之後她也上網查閱了他們所提到的雕塑家和畫家,當時她完全不能用自己有限的詞彙量,去形容那兩位大師的傑出作品,最後腦子裏也只轟然落下這麼一句——簡直糟糕透了!
此刻的屠瑞瑞,正孤零零地站在行人路上,一手撩過被風吹亂了的頭髮,一點點地從壓抑的回憶里掙脫出來。
公交車遠遠地來了,她本能地邁動了步伐。
今天,幾位與周蔣相熟的日本代表團的藝術家突然來了台灣,據說到時要一起前往馬賽,他身為在地人不得不負責招待,這是他的工作,而且他也樂在其中,畢竟在他們這些感性至上的人心裏,千金易得知己難求!
她其實都明白的,只是有些小失落而已,他熱衷的藝術事業,她竟然一點插手的餘地都沒有吶!
快到家時,坐在她後面的一對小情侶突然吵起了架。
男生質問女生道:「是我重要還是學業重要啊?你一個星期有六天都在補習班,別說約會了,就連在公園裏散個步都是奢侈,我有女朋友和沒女朋友到底有什麼區別啊?」
女生卻格外委屈,「你成績好當然無所謂啦!我要是不用功的話,明年就考不上和你一樣的大學了,到時候我們就得分開了知不知道啊?」
最後男孩嘟囔着愛語將女孩摟進了懷裏,而屠瑞瑞也到站了。
只因煙火綻放時太過華麗,才會顯得燃燒后的空寂分外憂傷!
只因習慣了他的張狂熱情,才會顯得沒有他的時間格外孤獨!
只因越來越愛,才會越來越慌亂,唯恐自己不夠好,佔有不了對方更多乃至所有的愛。
踏入玄關,腳底踏實地踩着地板之時,屠瑞瑞突然釋懷,想起當初周蔣的試探,其實也是源自這種心態吧!
她很快做好了晚飯,自己先吃過後,便將為周蔣留的飯菜收進了保溫盒,下班之前她打過電話給他,他說再晚也會留着肚子吃她做的飯菜的。
想到這裏,她不由地笑了,自己確實是被好好愛着的吶!
又做了些家務后,屠瑞瑞看時間還早,便萌生了去座落在後花園裏的周蔣的工作室一游的想法,自從住進這棟大宅以來,還沒去過的地方也就只有那裏了,倒不是周蔣不讓她去,純粹是出於自卑的自己不敢去面對那個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卻是牢牢佔據了周蔣內心一席之地的世界。
穿過走廊,很快就到了那類似於愛琴海地區的特色建築藍頂小白房的面前,那是一連串正方形、長方形與圓頂的可愛組合,就跟孩子的積木城堡一樣。
扶着蜿蜒的白色欄杆,屠瑞瑞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來到屋前,只輕輕一推,湖水般藍色的大門便在發出「吱嘎」一聲脆響后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