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陣穿堂風輕輕掠過身側,帶着淡淡的天然礦石顏料的香氣,昏黃的光線由她身後灑入,她清楚地看到裏面浮動着各種顏色的細小顆粒,尤其是橙色。
這裏就像是一間糖果屋,和周蔣本人一樣,充滿着美麗的夢幻。
屠瑞瑞突然有些後悔,上次周蔣邀她來一起製作陶器時,她本應該一口答應的,而不是只顧着看綜藝節目把他給晾在了一邊,並且視他的愛好為無物。
唉,她是不是真像周蔣說的那樣……有夠笨呢?難道她前世真是一隻笨到撞死在樹樁上的傻兔子嗎?
無力地垂下腦袋,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莫名的悲涼襲上心頭。
特別訂製的感應燈在她進入后自動亮起,屋內霎時泛起無數鵝黃或芽綠色的流光光束,使得整間屋子更加美輪美奐了。
屠瑞瑞看得痴了,無意識地往右走了幾步,在撞到畫架的時候才把走失的神魂嚇回了胸腔。
她手忙腳亂地去搶扶就快倒下的畫架,最後扶是扶住了,白嫩光滑的藕臂上卻留下了一道細長的傷口,是被木質畫框的一角劃到的。
這道傷口,要不是滲出血來,痛覺遲鈍的她可能還不會注意到。
不過,就算看到了,她也只是抬起另一隻手,馬馬虎虎地隨便抹了抹,她對自己身體的狀況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目光回到畫架上,她左左右右地檢查了一遍,連畫上蓋着的暗紫防塵布都還健在,自己總算沒有闖出什麼禍來。
放心之餘,對眼前的這幅畫卻產生了好奇心,歪着脖子,她將防塵布先撩起了一個角,入目的居然是一雙小巧玲瓏的女人的美足,那雙腳穿着的還是復古的扣帶紅皮鞋。
突然,屠瑞瑞不寒而慄,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周蔣對澳雪守口如瓶的那最後一幅參賽作品!
她想起,澳雪那雙裸露在病服外蒼白的纖巧雙足!
她猛地抬頭,脊背挺得跟旗杆一般直。
她振臂一揮,那防塵布便像被風揚起的帆一樣飛離向一邊。
畫貌畢露,屠瑞瑞屏息了幾秒后又連退了數步,心是痛的,但痛得還不夠,因為那樣的氣質,甚至深深吸引了她。
畫中的澳雪,戴着花色的頭巾,穿着洋紅色立領連衣裙,懷裏抱着畫冊,笑容似掬着春意般地佇立在法國梧桐下。
那樣清新的姿態,獨屬於那些最最純凈的歲月,那裏有他們一起走過的林蔭、一起住過的象牙塔、一起營造過的浪漫情懷。
嘴一咧,屠瑞瑞艱澀干苦地笑了。
這就是周蔣最得意的作品,這就是他準備拿去向全世界展示的他心中最美的印象!
儘管她還想再堅強下去,可面對眼前鐵一般的事實,她真的有種被一下子抽光了所有力量后徹底陷入絕望的錯覺吶!
剛剛還在猛烈擂動的心臟,此刻卻久久才小小搏動一下,那力道也許還比不過一隻被勒斷了脖子的兔子最後一記蹬腿吧!
屠瑞瑞在意的不是他沒有將自己當成模特兒,而是時至今日,他竟還能如此赤裸裸地表達着自己對澳雪的愛慕!
是周蔣騙了她嗎?也許她才是被他用來激發情人熱情的那枚催化劑?
她的腦袋裏現在一片混亂。
她本應該默默地轉身離開,可腿卻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去,然後是不受控制的手,只三秒鐘的功夫,她便完成了從抓筆到在畫中人鼻下添上兩道山羊鬍的一系列動作。
轟!轟!轟!
屠瑞瑞腦中轟隆作響,才添完她就後悔了。
不管周蔣對她有愛無愛,這下她都坐實了自己一手毀了他的前程的罪名了。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傑作,朱唇上那兩道粗黑的鬍鬚,在自己的怒瞪之下似乎還會隨風輕擺。
她清楚記得,剛認識周蔣那會兒他的鬍鬚也是如此誇張。
「啪嗒!」手一抖,炭筆掉在地上摔成了兩段。
完了!完了!完了……
沒幾天國際畫展便要開幕了,她弄壞了他最重要的作品!
難以言喻的自責與悲傷席捲胸口的方寸之地,她蹲下抱緊了自己顫抖不已的身子。
幾經掙扎,她只覺得頭也痛得厲害,根本無法思考。
她只知道,自己一點都不敢面對即將到來的周蔣施予的狂風驟雨。
他那麼重視他的藝術、重視這次的畫展,他一定不會原諒她了!
極致的恐懼教她本能地選擇了逃避。
等周蔣終於結束一天的忙碌回到家裏,準備抱住他家小兔左蹭右蹭、上蹭下蹭,好好溫存一番的時候,才發現屠瑞瑞離家出走了,沒帶任何東西,亦沒留下隻言片語……
在看到那副畫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也瘋了,急火攻心之下砸爛了所有東西,包括那幅畫。
周蔣動用了一切能夠動用的關係,地毯式地找人,最後還是大哥周恆通過有名的私家偵探,取得了屠瑞瑞確切的藏匿之所。
周蔣即刻動身,半秒都不敢耽誤。
他絕對不能夠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幸福,毀在一個天大的誤會上面。
但是又五個小時過去后,他心中卻不禁升起了一股滔天的絕望來。
「喂,我快死了,務必叫屠瑞瑞來跟我講話,你告訴她,我在樹林裏迷了路,在進入林區后的第三個岔路口附近迷了路!你告訴她,她要是不來救我的話,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抓着手機,喘着粗氣,身處開闊林地的他着急地不住環顧四周,入眼的景色就像不斷用複製、貼上鍵完成的巨型拼圖一樣,一樣的雲、一樣的樹、一樣的土丘……
他正聯繫的是屠瑞瑞的高中同學孟百合,她正和她地質學家的老公在祖傳的古老別墅度假,而屠瑞瑞就是去投靠了她。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周蔣心裏要多憤怒有多憤怒,真想立即抓了屠瑞瑞來按在自己腿上,打她的雪臀。
扯了扯衣領,他焦躁不安地怨恨起,把別墅建造得如此偏僻的孟家列祖列宗來。
「喂……」一個疲憊而遲疑的聲音,在長久的沉默后終於猶如飛彈一樣擊中了他。
「是屠瑞瑞嗎?該死的,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后大聲地質問過我再走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從我身邊逃走嗎?我對你來說,就是這樣可以隨意棄置、無足輕重嗎?如果你不愛我,那你這下子可就該高興得痛哭流涕了,我就快死了,徹徹底底地從你的生命中、從這個該死的世界上消失掉啦!」他已經氣急敗壞了,嗓子有些啞,聲音里透着濃濃的倦意。
半個鐘頭前,他的車熄火、拋錨了,此刻,在這荒郊野林,他擁有的只有自己黑色的影子。
「對……對不起……」屠瑞瑞嗓子的狀況也不比他好,啞啞的,聽起來就跟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樣。
「為什麼道歉?我要的不是道歉,我要的是你,是你是你從來都只有你!」他恨恨地碾碎腳下的一片枯葉。
「那幅畫……明明那麼重要,我不但幫不了你,還添亂……」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哭腔。
屠瑞瑞已經不在乎他對澳雪到底是何種感情了,她現在只對自己毀了他的畫和畫展,感到萬分的內疚。
他或許不會原諒她,可她也停不下愛他了。
「你啊,笨兔子、蠢兔子!」周蔣卻不耐煩地打斷,「在我生命里還能有什麼是比你屠瑞瑞更重要的呢?跟你比起來,那幅畫的重要性還不及你對我說你愛我的萬分之一。」
「可……可是畫展怎麼辦?」
「你給我聽着,那幅畫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那只是一副舊作,是我美大畢業前的最後一份作業,本來一直存放在美大展覽館的,可是那裏最近翻修擴建,學生卸畫的時候不下心划壞了一個角,然後教授便拜託我進行修補,所以並不是我有意留着畫想要睹物思人,我根本就不愛澳雪!」
屠瑞瑞愣住了,久久回不了話,捂着嘴巴哭了個痛快!
周蔣猜得出她的反應,心臟無條件柔軟下來,「你決定要不要陪我一起走,這條路沒了你,我勢必是孤獨寂寞的,小兔,我愛你,來找我吧,把我帶回你的身邊,從此不要分開。」「好。」她抹乾眼淚,掛了電話,不再遲疑地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