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段知舞覺得有些荒謬。
現在,她應該是在尚雷會議室聽着眾人爭論不休,但是此時,她卻在路邊喝着咖啡,身旁是一個只談過幾次話,不算熟的男人。
但這個談過幾次話也不算熟的男人,卻曾在她緊張的時候讓她安心,間接幫助她陞官,也曾經與她共撐一把傘,聊得很開心,甚至她家還留着他的一把傘。
她被韓允呈半拉着下樓,在大樓旁的連鎖咖啡店買了咖啡,現在,他們並肩倚着路邊的鐵欄杆,慢慢的啜飲着。
韓允呈偷覷着她紅腫的雙眼,感到好奇。
就是因為好奇,他才會請她喝咖啡,想和她聊聊。
我很好奇,你不懂和人周旋、議價,也不清楚市場調查,那你為何會進入廣告公司工作?
聽見他的問題,她稍微一愣。
嗯……其實我是誤打誤撞進入智新的,我只是就着學歷投履歷,然後面試,就進來了。
段知舞偏着腦袋想了許久,才接著說下去。
但是,主任平常雖然很兇,其實人很好,同事們也都很親切,我在智新待得很快樂,雖然才一年,但是我是希望能長久與大家一起工作,另外,看大家都很認真的從事廣告工作,我也跟着很投入,每次只要有案子成功,大家都很開心,雖然我沒有參與,但也躍躍欲試,想知道自己的能耐。
說這些話時,段知舞臉上一直帶着微笑。
韓允呈喝着咖啡,沒有看她,但內心仍因為她所說的話而充滿感觸。
他聽過各式各樣對於工作的抱怨,許多人嫌工作錢少事多,壓力大,所以紛紛離開目前的職場。
也聽過許多人留在目前工作崗位的原因,他們覺得待遇還算優渥,或者工作輕鬆,福利完善,諸如此類都是與利益有關的理由。
但他沒有聽過有人是因為同事好相處而不願轉換工作。
這樣的理由太單純,讓他很難相信。
雖然我什麼都做不好,所以一直只能當助理,但是這次你們公司給了我機會,因為這次的合作,主任答應讓我升職了!段知舞眸里有着燦亮的光芒,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其實我真該謝謝你,那天幸好遇到你,我在台上好緊張,是你說要是緊張就看着你,讓我穩定下來。
聞言,韓允呈挑起眉。喔?
段知舞笑着道:真的,都是因為你,今天應該讓我請你才對。她說著,在身上尋找着錢包,卻遍尋不着。哎呀,我放在會議室里了。她皺起眉,有些懊惱。
免了,既然升任企畫,怎麼可以如此小氣只請咖啡?要請五星級飯店的buffet我才接受。
好!衝著你這句話,我就請。她豪氣萬乾地道。
見她被他敲竹杠也不抱怨,他笑得開懷。
你笑什麼?段知舞不解。
他仍笑個不停。
笑什麼啊?快告訴我!她實在好奇。
這個段知舞真可愛,遇到人總是用笑打招呼,讓他心頭暖暖的。現在她好奇的眼神,追問的口吻,讓他好想吻住她。
韓允呈搖頭失笑,對於自己像個初談戀愛的少年那般遐想感到好笑。笑你的眼睛,紅紅的。
他承認這個理由很差勁,但是他就是想知道是什麼事讓她傷心。
段知舞收起笑顏,垂下頭。
看她不願回答,他追問道:你來尚雷之前哭過,對吧?
她點了點頭,並不打算回答,因為她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私密,何況,她與他並不太熱,但是天知道她其實好想說出來,想知道他的看法,過去那段感情,她覺得不堪回首,甚至,面對張志豪的背叛,她感到丟臉,她好想與眼前這個男人分享她的傷心,才第二次見面,他卻沒來由的讓她感到安心。
不過,她沉默許久,還是沒有開口。
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再問。面對她的不語,韓允呈有些挫敗。
他試圖探知她哭泣的理由,得不到回應的結果讓他綳起了臉。
聽他說不會再問,段知舞鬆了口氣,卻有點失望。
她偷瞄着他,見他一臉嚴肅,她頓時手足無措,不敢再開口說話。
他們各懷心事,默默把咖啡喝完。
見氣氛有點僵,段知舞起身,對他堆起笑容。喏,咖啡也喝完了,我們該回去了。
韓允呈點了點頭,與她並肩走回公司。
段知舞跟在他身旁,忍不住偷看着他冷漠的側臉,有些無法適應這樣的他。
***
他們走進會議室,果然沒有引起眾人注意,陳尚芷正與某位估算人員討價還價,其他人也都沒有閑着,不是正低頭討論,就是翻看着簡報。
韓允呈坐定,眼神冷淡的看着眼前的情況:心思翻騰。
他知道剛剛他突然冷漠的表現嚇着了段知舞,但他更對過分在意她的自己感到生氣。
他看着段知舞試圖投入陳尚芷與估算人員的討價還價中,她不知道插了什麼話,使得陳尚芷瞪大了眼數落,她委屈的低頭,坐於一旁,不再開口。
最後,總算談判結束,簽了約后,會議也告一段落,接着,韓允呈被介紹給陳尚芷認識。
這位是設計這次遊戲的工程師之一,有任何關於遊戲上的專業技術問題都可以問他。尚雷的公關經理介紹他們認識后便離開了。
你們好。韓允呈與陳尚芷交換了名片。
拿着韓允呈的名片,陳尚芷打量着他。
這男人太帥了。她不禁微微皺眉。
這次的方案是要進行網路試玩,想當然耳,與遊戲工程師的關係密不可分,舉凡網路上的試玩設定都需要由遊戲工程師重新設計,工程師的角色可想而知。
偏偏韓允呈正是遊戲工程師代表,讓陳尚芷有些擔心。
她擔心的是,段知舞太嫩,太單純,與一個外表過分出色的男人密切合作,或許會擦出火花也不一定。
她想起剛剛注意到段知舞曾離席,後來與韓允呈一起回座,於是便直接提問。
我剛剛看到你們兩個一起進來,所以,你們認識?
韓允呈挑眉,不置可否。
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的反應不出陳尚芷所料,但她沒再追究,只以公式化的語氣道:韓先生,這個企畫不是由我負責的,負責的人是本公司資深優秀的小范,還有這位新任的企畫段知舞。她指向身旁的屬下,繼續道:後天小范會跟小舞來公司進行方案的策畫,屆時勞煩你多多關照。
這是當然。韓允呈露出客套的微笑。
之後,他的視線投向一旁無語的段知舞。
段小姐,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找我。他對她一笑,態度溫和。對了,我想,請你先親自進行遊戲試玩是必須的,請你排出時間再跟我約,OK?
段知舞見他剛剛喝咖啡時的悶郁表情已經一掃而空,於是漾出甜笑,一口答應。
***
段知舞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她的日記不是寫在日記本里。
她總是每兩到三天發一封電子郵件給姊姊。因為時差的關係,有時候她沒辦法直接打電話給她,所以後來索性一有空就寫信,把電子郵件當作她的心情日記,也藉此與姊姊聯繫。
今晚,段知舞打了封電子郵件,先述說她升了職,讓姊姊感受她的喜悅,接下來再告訴姊姊,她已與張志豪分手。
從尚雷離開后,段知舞打開了手機,裏面多了一大堆簡訊,都是張志豪的道歉函。她將一封封簡訊看過然後刪去,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想着是不是該換手機號碼了。
而後她下班回到家,家裏的答錄機也滿滿都是張志豪的留言,她一則則聽完,對於張志豪的苦苦哀求無動於衷,只覺得鬆了口氣。
這封電子郵件寫到最後,她想起了韓允呈,於是忍不住將他寫了進去。她形容韓允呈是她的貴人,多虧了他,她才能完成比稿的任務,他成功的穩住她的情緒,讓她安心。
她覺得自己好像掉入他深邃雙眼裏的漩渦中,他溫柔的聲音將她包圍,他難以捉摸的氣質讓她迷惑不已,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過,這是第一次她想着一個男人那麼久,也是她第一次想親近一個男人,想了解他。
***
另一方面,韓允呈在公司里加班,正對這次的遊戲軟體再進行一次測試。
好不容易忙完工作,他揉了揉額角,將身子癱入辦公椅里,閉目養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他幾乎睡著了,一股濃重的香水味撲鼻而來,他睜開眼,看見林彥茜那經過彩妝細緻描繪的臉正衝著他笑。
呈,等等大家要去喝兩杯,放鬆一下,你也一起來好不好?她撒嬌似的詢問,眼神傭懶,帶着些許暗示。
我累了,想回家休息,你們去就好。
那我也不去了。她低身附在他耳邊,曖昧的說:直接去你家?
不了。他回絕,忽視她眼裏的熱情。
但是人家想去你那裏。林彥茜持續發動攻勢。可不可以嘛?我們在你家喝點小酒,你說好不好?就我們兩個。
韓允呈冷笑。
林彥茜讓他覺得好膩、好煩,幾乎喘不過氣。
段知舞暖暖的笑容竄入他的腦海,他眯起眼,比較起這兩個女人來。
眼前的林彥茜容貌美麗逼人,身材凹凸有致,一襲緊身的黑套裝帶着成熟韻味,襯着身上的香水味,隨便可以迷死一大票男人。可是不知為什麼,他曾經在林彥茜美艷的身體上流連忘返,但是現在,面對美人邀約,他卻提不起勁。
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的是性感尤物,只要在床上契合就好,但自從見過智新的段知舞,那一天,在樓梯間裏,她的背影就像小仙女,直接闖入他的心,他開始在乎她,想知道她的想法,想知道她為什麼哭,想知道她的一切。
段知舞的笑容顛覆了他的世界,他想念她的笑容,從她離開他的視線,他就開始想念,期待下一次見面。
他想捕捉她,將她納入他的地盤,看着她的笑容,永不厭倦。
見韓允呈看似陷入沉思,林彥茜按捺不住,扭着身體。回答人家呀,呈——
她的聲音刻意拉長,期望以嬌滴滴的詢問讓他無法拒絕。
我走了。被打斷思緒的韓允呈有些不悅,簡短的拒絕,聲音冷冷的。
他收拾起桌面,準備回家。
呈——性感尤物還不放棄,繼續撒嬌。
韓允呈只是拿起車鑰匙,頭也不回的離開。
車上,他打開音響,流泄出的是他最愛的英文老歌。他坐在車上,聽着歌手略帶憂鬱的聲音,思念起段知舞。
她有着大大的眼,如雲的鬈髮,清澈的眼裏總是帶着笑,一笑就能撼動他的世界。
她是個這麼可愛的女人。
突然有種感覺竄過韓允呈心口,那裏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
多希望能和她一起做任何事,每天見到她,就能日日看見她毫無心機的笑,所有的煩悶也都能一掃而空。
***
隔天,陳尚芷接到了韓允呈的電話。
陳小姐你好,我是尚雷的韓允呈,請你給我段小姐的電話,謝謝。韓允呈開頭便這麼道,連寒喧也沒有。
昨夜,他想了一晚,認為因為段知舞氣質太清新,笑容太甜美,讓他太想要佔為已有,於是決定主動出擊。
雖然他已有段知舞的手機號碼,但他希望能知道她公司的電話,大大方方的與;她聯絡。然而,當他想找出她的名片,才想到昨天他只跟陳尚芷交換過名片,段知舞因為才剛升職,名片還沒有印,所以,他索性直接打電話給陳尚芷,向她要段知舞的電話號碼。
呃?陳尚芷的腦筋有些轉不過來,現在還不到九點,她才剛進辦公室,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接到韓允呈的電話。
沒聽到她的回答,韓允呈又把話複述一遍。
韓先生,你一早打來,就是為了要小舞的電話?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確定。她還以為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沒想到只是打來要電話?
是的,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我不明白,明天小舞跟小范就會到你們公司進行合作事宜,是發生了什麼問題嗎?如果有任何問題,我想我有先得知的權利,陳尚芷馬上便聯想到會不會是有關工作方面的問題。
不,跟合作的事無關。
那麼,你是……
是我私下有事情要和她談。
喔喔,這下陳尚芷懂了,是私事。
她忍不住偷笑。據她所知,韓允呈在業界算是出了名的花心浪子,採過的花兒難以計數,像這樣的男人,愛的應該是嬌艷欲滴的玫瑰花,怎麼這會兒看上咱們智新的清純百合了?
但她隨即又想到,小舞才因為交往多年的男友劈腿而分手,若真被韓允呈這個情場高手追到,說不定很快又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那對小舞豈不是雙重打擊?
所以,基於保護部屬的立場,她不能把小舞的電話給他。
這個嘛,既然是基於私人理由,那我就更不能把電話給你了,因為我只是她的上司,公事上我理所當然可以做主,但是私事我可就沒有那麼大的決定權了,真是遺憾。
是嗎?
當然羅,畢竟你自己說是私事啊,我如果貿然給你電話,小舞不知道會不會生氣呢。
生氣?那個十分可愛,總是有着甜甜笑容的段知舞?
他心念一轉,道:那麼就勞煩陳小姐替我轉接,我親自問她好了。
呃,這個……她正好去洗手間了,真是不巧,她不在位子上耶……對,不在位於上。
韓允呈一聽就知道陳尚芷是扯謊。這麼不巧?
偏偏就是這麼不巧。
沒關係,那我只好拜託陳小姐替我轉達她幾句話。
嗯,你說。
請替我跟她說,今天傍晚我會在貴公司樓下等她,邀她共進晚餐。
驚愕於韓允呈的直接,陳尚芷頓時說不出話來。
啊,對了,我六點會到。沒聽見陳尚芷的回應,他揚聲詢問:陳小姐?
好,我知道了,我會將你的話帶到。
那就萬事拜託了,謝謝,再見。
陳尚芷掛斷電話后,便立刻要段知舞進她的辦公室。
小舞,剛剛尚雷的韓允呈撥了通電話給我。
段知舞本來正因為不知主任為何喚她進辦公室而不安,但一聽見韓允呈的名字,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看見她的反應,陳尚芷明白了。
不妙,大大的不妙啊,韓允呈才正準備設陷阱,段知舞這隻小白兔就已經將腳一抬,隨時準備跳進去啦。
那……主任,是什麼事呢?
他跟我要你的電話,我沒有給他。陳尚芷話鋒一頓,觀察着她的反應。
啊?段知舞偏着頭,似乎不解。為什麼?
怎麼,我下給他電話,你覺得可惜?
不是啦,主任,我不是問為什麼你不給他電話,我是問,為什麼他向你要我的電話?
陳尚芷愣住,而後搖頭失笑。你喔,怎麼這麼可愛,這麼單純,腦筋轉得這麼慢?
見陳尚芷笑了,段知舞也傻傻的跟着笑。
Anyway,反正後來我不給他電話,他便教我轉告你,今天傍晚六點他會來接你,邀你一起吃晚飯。
段知舞被這個消息嚇着了,驚愕的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我看他是要追你。陳尚芷直截了當地道。
追我?
是,追你。
是嗎?韓允呈要追她?
不會的,他應該看不上她才是。
她不是特別機靈,他一直是出手幫她的人,她這樣錯誤百出,怎麼可能會讓他對她興起追求之意?
小舞,接下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這是你的私事,我是不便左右你的想法,只能告訴你,過去你經營的三年感情,你也知道其實是浪費,一個人能有多少個三年?如果你一直不開竅,那就不可能得到幸福。
你的問題在於你總是逆來順受,這樣是不行的,你要有自己的想法,覺得不喜歡,不開心,就要讓對方知道,而不是自己忍住生悶氣。陳尚芷拍了拍段知舞的臉頰,好了,我話就說到這裏,晚上你就開心的去吃頓飯吧。
段知舞離開后,陳尚芷坐在座位上沉思。
剛剛那段話,確實是她的肺腑之言。
本來她是想阻止韓允呈與小舞接觸,但看到小舞期待的臉,她瞬間明白,這種事就算外人想插手,也管不了的。
再說,尚雷的案子是由小范跟小舞負責,她擋得了今天,還不是擋不了日後工作上密切的接觸?
何況,小舞一向人見人愛,辦公室里的人個個都對她疼愛有加,就連大樓一向沉默寡言的警衛,每次見到小舞,都總是主動與她寒暄幾句。
這是小舞的魔力。
所以,她大膽的設想,或許最後是韓允呈被小舞迷惑也不一定呢。
***
段知舞一回到座位上便發獃,想到今晚要跟韓允呈共進晚餐,她不禁緊張,又充滿期待。
她的心十分雀躍。
總算到了五點半下班時間,離六點還有半小時,她趁空檔收了封姊姊的電子郵件,然後回信。
六點一到,她就拿起皮包搭電梯下樓,才一走出大樓門口,就看見韓允呈斜靠在他的黑色房車上,正衝著她笑。
他笑得像個誘人的惡魔,魅惑着她,迷人又性感。
段知舞走近后,韓允呈紳士的為她打開車門,比了個請的手勢。
她坐上車,見他接着坐進駕駛座,看來十分從容,但她的心卻掩不住的怦怦直跳。
段知舞正期待着,覺得自己正一步步接近他,了解他,進入他的世界。
韓允呈也在期待。
這是接近她的第一步,這個脫俗如小仙女般的女人,他想要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