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塔封人去遠（叄）
真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當獨孤劍聖最終追上天殤劍時，下面所積聚的大量蜀山弟子怨魂竟然在這個瞬間被悉數殺死，空曠的天空中只是經過了片刻的喧囂就再次回歸往日的平靜。
鎮妖塔上，原本組成劍網的尚在不斷盤旋的血玉長劍紛紛折成幾斷墜下，在塔頂這片並不是很大的空間內，到處都是長劍碎片落地時出的金鐵交擊之聲，清脆的鏗鏘之音回蕩在四周空曠的山谷和深淵之間。而每一次金鐵交擊，都能讓獨孤劍聖感覺到一陣遍佈全身的涼意涌動，雖然他有着通天法力，可是此刻也正像一個凡人那樣任由心痛蔓延……
“呼——”山風鼓盪，吹動他滿頭銀絲飛揚。就在剛才，當他再次緊握住天殤劍時，原本灰白相間的長，根根變作雪一般晶瑩。真正是：愁據心頭，銀絲蔓延奔上游；恨迫眉宇，白雲涌動繞山頭。縱使你擁有通天法力，也終究逃脫不了‘人倫’二字。
“師尊——”這時，看到自己師尊陷入莫大的哀痛中，沈天不由得出來自心底的呼喚……
而對於他的呼喚，獨孤劍聖只是伸出一隻手來向後搖了搖，表示自己並沒事，至始至終都不曾回頭。
“天煞之力，以（之）破天殤，以（之）破地殤，以（之）破人殤，以（之）破萬物之殤……斬牽連，除羈絆，滅情殤，而化絕情之劍，予無敵。”這時，獨孤劍聖開始漫步在虛空中舞劍，接連不斷的悲愴之詞伴隨着他手中長劍飛舞，紛紛從口中誦讀而出，不斷的迴響在這片天地之間，“道，一劍在手，天地我有；道，劍在我心，雖千萬人吾往矣，懼者在彼。道，終湮滅之以劍為道……”
“噗——”就在紛繁冗雜的劍路舞動片刻后，大口的鮮血突然從他口中噴出，直落到手中天殤劍上。原本透明的天殤劍迅的被染成紅色，而劍身紊動，長長的劍鳴聲響徹於四野之上，回蕩在寰宇之間。
“蜀山大封印之術——血祭八卦！”顧不上擦去嘴角的血跡，獨孤劍聖雙手在顫抖中用力按住天殤劍劍柄，法力凝聚，表現出極大不甘的天殤劍瞬間化作一道血光轟然墜入下面鎮妖塔的巨大裂縫中。之後，磅礴的血氣自四周深澗上涌，化作一個個八卦爻印映射到天空之上。這些八卦爻印出現后就在不斷的變化着，很快的化作六十四印、五百一十二印……血色爻印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佔據了整片天空。
“咔——嚓——”濃濃的血氣中，一聲清脆的響聲自中間山峰出，卻是鎮妖塔上原本裂開的巨大縫隙突然癒合起來，一股浩然博大而純正的氣息以完好的鎮妖塔為中心向四周傾瀉而來，橫掃着周圍的一切。很快，在這股強大的氣息下，血色淡去了，而隨着它們一起消失的還有散佈在整個山峰之上的累累白骨、斷劍以及到處可見的血玉……天地維和，大道終現，蜀山，在其消失五百年後，它曾經所擁有的那股震撼四界的浩然正氣再度出現！
幾經變故，天殤劍終於封印完成，此時，它正安靜的躺在原本獨孤劍聖所處的石室中，那雙魚太極變換出的光柱里。在那裏，曾經叱吒四界的魔劍終於陷入沉眠……然而，誰又會知道，它下次醒來時將會帶來何等的腥風血雨？
“師尊！”看着一切結束，沈天快的跑向了獨孤劍聖，就在剛才，封印即將完成之際，原本散佈在自己四周的濃郁藍光突然變淡了些，這讓他明顯感到一陣不安。所以，他趕快過來看望自己的師尊，希望他沒事。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獨孤劍聖最終轉身面對他時，沈天還是為出現在眼前的一幕大吃一驚！就這麼一會，原本十分高大的獨孤劍聖竟然變作了一個身形枯萎的老人，他看起來是那樣的消瘦，臉上、身上到處都是乾枯、狹長，像枯樹皮一般的皺紋；雖然一頭銀白長恰到好處的遮住了他憔悴的面容，可是沈天依舊看到了他隱藏在絲間已經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眶和高高突出的顴骨。
“師尊！”此情此景，讓沈天悲從心起，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反而是獨孤劍聖表現的異常平靜，只見他伸出乾枯的大手，輕輕拍了拍沈天，說道：“傻徒兒，生死有命。假若師尊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話，早不知枯骨腐朽到哪裏去了……”
“普通人……凡人……”突然，他低吟道，“嗯，也許做一個凡人更好些……”
“走吧——”他長嘆道，率先轉身，朝着若離所在的山峰邁去。是以，這邊雖然生着巨大變故，奈何終究是禁地，而且有着蜀山師祖在側，所以掛着掌門稱號的若離並沒有前來。
看着他那固執的背景，沈天不由得搖了搖頭。旋即看了看趴伏在肩上的小猿，也邁步追了上去。
突然……
“美男子，你這就要走了么？”一個柔柔的女子聲音莫名出現，響徹在這片天地之間，“你就要離我而去了么？”
“沁！”這個聲音剛一出現，獨孤劍聖正在前行的身軀突然一顫，一行老淚不覺中劃過臉頰。而沈天和小猿，也同時面帶好奇的回頭往那聲音的來源看去，很明顯正是封印着鎮妖塔的那座山峰。
然而，讓他們感到失望的是，他們並沒有看到任何人，也沒有看到任何影像，只有那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在四周回蕩不息……
“你一直都當我沉睡着，可是我早就醒了，我就是想靜靜的看着你陷入沉思的樣子……”
“你不知道，你沉睡時的樣子是多麼的可愛……很多時候，我都會不自覺的把你當做一個孩子，一個總也長不大的孩子。”她繼續獨自說著，“你總是為一些玩具苦惱，總以為我會搶去它，可是現在……你還不是把它跟我封在一起了？”
很明顯，她在說的是天殤劍。
“你要去哪裏呢？美男子，你不是答應我要一直陪伴着我么？”她依舊在低聲細語的述說著，只是，這女子對獨孤劍聖的稱呼是在新穎，讓沈天的心裏感覺怪怪的，雖然其中一人正是他的師尊。
“沁，我走後你要在這裏好好修鍊，再過五百年，當湊夠千年之數的時候，你就可以恢復當初的實力了，到時候你的封印會開，就自行離開吧……”獨孤劍聖低泣道，“原諒我，忘記我吧，我始終不是一個好的男人，我不能再陪伴你了！這塔中的五百年，我才現自己曾經錯過了那麼多美好，我一直都是那樣的不知珍惜……”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身邊的一切，莫辜負了流逝的年華……”在說這些的時候，獨孤劍聖始終都不曾回頭。只是低着腦袋，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述說著。
“不，我不要你走！”突然，那女聲變的明星急促起來了，到後面甚至有着幾分哭腔喊道，“你回來……”
“沁，再見了……”面對她的呼喚，獨孤劍聖始終沒有回頭，在遲疑了片刻后，終於再次邁起了前進的步伐。
“好吧，我知道挽留不住你……”這時，她的聲音竟然意外的變的平靜起來，一如剛出現時那般，“那麼，你走之前回頭再讓我好好看你一眼，總可以了吧？”
聽到這句話，獨孤劍聖身形明顯頓了頓，之後卻以更快的度往遠處行去。只是，沈天卻分明的現，就在剛才他停頓下來的時候，用手掌輕輕觸摸了幾下面孔，且在之後遠走的過程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自己已經變的乾枯的手臂。
“原來，師尊有時也是怕老的……”沈天心中暗道，卻是不由得回頭向後看去。這時，他看到，背後山峰上原本空曠無垠的虛空中，突然多了兩隻眼睛的幻影。那是一雙美麗的、女人的眼睛，飽含無限柔情與魅力，正直盯着自己師尊那逐漸遠去的背影……
似乎看懂了些什麼，他也毫不猶豫的轉身緊追着自己師尊而去。
“鵬，我恨你！”突然一聲包含重重怨氣和無奈的凄涼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告訴你，不管這次你去了哪裏，我都會找到你的！五百年，只需要五百年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鵬”——獨孤劍聖入修真界以前，在俗世中父母給起的名字。一直以來，四界中知道他的這個名字的包括他自己在內只有兩個人而已。但是，五百年前，又有一個人也知道了他的這個名字，就是她……
聽到她喊起自己的名字，曾經過往的一幕幕場景在獨孤劍聖腦海中閃現，歷歷在目。他揚起了頭，閉起雙眼，任由淚水劃過……好多年了，他從來沒像今天這般，老了老了，卻還流下這麼多淚水。
他就是這樣恣意的宣洩着自己心中的壓抑，不管不顧身邊尚有弟子跟隨。因為，他所要傳授給弟子的，不僅僅是修真界的無上法訣，那裏……同樣還包含着人間至情的存在！
睜開眼時，眼前已經多了一座山峰，看着峰頂上傲然站立着一襲白衣勝雪，竟是那樣的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