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爹……」

「我也贊成。」不給她插嘴的餘地,蕭靜接口說道:「娘不知道這些日子你在濬王府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你既然願意回來,想必是放棄嫁給濬王的念頭,是不?」

面對柳家兩老殷盼的注視,柳茜苦澀一笑,點了點頭。並非她想放棄,而是……那人逼得她不得不放棄。

吟恩,我不愛你了。

冷絕的眼神與無情的言語,盤據於腦海,那痛,刻骨銘心,如無形的刀刃,不留情地劈開了她的心。

「那就好,那就好。」蕭靜與柳智博互望一眼,表情俱是如釋重負。

「明天爹就找來京中最好的媒婆,幫你找戶好人家說媒。」

「是呀,是呀!娘一定會把你的婚事操辦得風風光光,定不讓你受半點委屈。」斂了斂心神,看着兩老眉飛色舞,她不由苦笑,道:「爹、娘,茜兒不家,茜兒不想嫁。」

兩老一傻,瞪大雙眸,素來冷靜當先的蕭靜率先回神,嚷道:「女大當嫁,難道你要一輩子小姑獨處,孤老終生?」

「茜兒……已非清白之身。」

話一出,柳家兩老倶是默然。

「是濬王?」蕭靜問。

她沒吭聲,可她的神情已道明一切。

「無妨。」面色沉重的柳智博不舍女兒受辱,手往胸口一拍,朗聲道:「你便留在柳家,爹替你招婿。」

入贅就與當人妾室沒什麼兩樣,既是入贅,地位自然矮上一階,因而會選擇入贅的男子多是家貧,無風光家世者。

「我們柳家好歹也有些底,不怕招不到個青年才俊。你放寬心,明日爹便會開始操辦此事。」

「那你也得看茜兒願不願意呀。」蕭靜一臉心疼地瞅着女兒。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呢?

一聲不吭的離家出走,只為厚着臉皮上門求別人娶她,如今失了女子最寶貴的頁節,身心倶疲的回到家中求得父母的庇護關懷,父母沒拿掃帚將她這個不孝女攆出去,依然給予她無微不至的關心與疼惜,她若還有良心,怎可能再忤逆他……

柳茜內心苦澀地笑,垂下眼帘,幽幽說道:「茜兒沒意見,就隨爹娘的意思去辦。」

濬王府。

夜色黑沉,府上的奴僕倶已睡下,唐良昇親自端着一盅蔘茶來到書房。

「王爺,保重身體。」將蔘茶擱上紫檀木桌案,他抬陣,憂心忡忡的望着端坐在書案后的翟紫桓。

自柳茜離開王府後,濬王便一直坐在書房,盯着桌案上那枚模樣奇異的戒子,一張俊臉陰沉沉的,甚是駭人。

送進書房的晚膳一口也沒動,又原封不動讓下人端出去,至今滴水未進,實在教人放不下心。

「爺若是不開心,小的這就去把柳茜找回來……」

「你敢。」翟紫桓銳眸輕掃,如冰似刃,刺得唐良昇渾身發寒。

「小的說錯話,請王爺息怒。」唐良昇連忙單膝叩地,汗涔涔的請罪。

「退下。」收回視線,深湛的眸光復又落在桌上的戒指。

書房的門闔上,恢復一室寂然。

他拿起那枚婚戒,緊握在掌心,眼前彷佛可見她閉眼落淚的畫面。

「吟恩,別恨我。只有讓你擺脫簡書堯,你才能真正過得快樂。」佈滿血絲的長陣緩緩閉緊,嘶啞的嗓音,在沉寂的書房中回蕩。

他一直記得很清楚,那是發生在他提離婚前兩個月的事。

吟恩的舅媽約他在公司附近的連鎖咖啡店見面。

由於吟恩的父母早逝,兩人結婚時,婚宴上,女方家長席便是坐着她舅舅和舅媽,吟恩一直以來都是將兩位長輩當作親生父母相待。

基於如此,他對兩位長輩自然也是尊敬有禮,只不過他的性子向來冷調,經常被誤認為高傲冷漠。

「謝謝你願意抽空見我。」那天,吟恩舅媽一見他來,神色十分緊張,還特意從座位上起身相迎。

「都是一家人,舅媽別跟我客氣。」他很清楚,吟恩舅舅與舅媽,只要對上他或是他家人,臉上總會流露出矮人一截的自卑感。這種事在所難免,畢竟兩家的社經地位確實有段差距。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會約你出來。」吟恩舅媽努力以笑容掩飾她的局促不安。

相較之下,他從容不迫的端起熱咖啡品啜,淡淡笑回:「舅媽如果有事要請我幫忙,我一定不會拒絕。」

「不是這樣的。」吟恩舅媽的笑容淡了些。事後想起,他當下的第一個反應確實有些傷人。鮮少為自己的舉止感到後悔的他,總會惱自己太過驕恣。

「我是為了吟恩才約你出來。」

「吟恩?」

「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你父母經常一通電話便把吟恩找過去。」

「我知道。我爸媽跟吟恩還不是很熟悉,所以有時候他們會找機會互動。」

「互動?」吟恩舅媽苦笑,喃喃低語:「如果那也叫互動的話。」

聽出她語氣的無奈與怒意,他輕皺眉頭,說:「有什麼不對勁嗎?舅媽直說無妨。」

吟恩舅媽做了一個深呼吸,像是醞醸着莫大勇氣似的,語出驚人:「書堯,請你和吟恩離婚吧。」

他微怔,但自小到大的訓練,早已讓他練就無論面對什麼事都能立即反應回神,冷靜處理,從容面對。

「舅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覺得我說的話很荒謬、很不可理喻。可是我告訴你,我和吟恩她舅舅都是這樣希望。」

「我不懂,我哪裏做得不好?」

「不是你不好,就是因為你太好了,簡家這扇門太高了,吟恩嫁給你,根本是自找苦吃。」

「舅媽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話,可以請你再說清楚一點嗎?」他冷靜的做出請求。

「我想你一定都不知道,當你不在場,你的父母是用什麼樣的言詞羞辱吟恩,又是怎樣想盡辦法整吟恩,在吟恩面前給足下馬威,讓她見識要捧你們簡家飯碗有多不容易。」

舅媽說的這些……他確實都不知情。在他看來,他爸媽除了對吟恩有些冷淡,往來互動依然客氣禮貌。

「你爸媽知道你愛吟恩,所以不會在你面前表現出來。」舅媽嘆氣。

畢竟簡書堯是獨子,簡家兩老都是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大人物,當然不會傻到當兒子的面挑剔刁難媳婦。

顯然他們非常清楚,與其跳出來反對,大肆阻撓,倒不如私下將吟恩整得筋疲力盡,讓她自己棄守這段婚姻,才是最聰明的對策。

璀璨閃耀的豪門之後,藏有多少外人不知的晦暗?

「我知道舅媽是擔心吟恩受委屈,請舅媽放心,我回去會好好查證,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我保證不會再讓它發生。」他不可能因為吟恩舅媽幾句話就質疑母親,總是要眼見為憑。

舅媽搖頭苦笑:「這種事情,你要怎麼保證?不管誰來看,都會認為是吟恩高攀了簡家,你父母打從心底瞧不起吟恩,你有可能跟你父母斷絕來往嗎?」

他默然不語。

「吟恩一直很獨立也很堅強,她不想影響婚姻,所以自己吞下那些委屈和痛苦,因為吟恩真的很愛你……我跟她舅舅都太清楚她的個性,就算遍體鱗傷,她還是會死守下去,這段婚姻對她來說,是一場註定會輸的戰爭,我們不想看到她毀了自己,所以,書堯,由你來放手吧。」

後來舅媽還說了些什麼,印象已經模糊,他只記得,那日離開咖啡店后,他讓司機提早下班,自己開車回簡家大宅。

原本是想當面詢問父母關於此事是否屬實,沒想到他竟然親眼目睹,妻子遭受父母惡意刁難羞辱的畫面。

裝潢華麗的偌大客廳里,幫傭似乎都已被支開,沒人發現他在這個時間返回簡家主宅。

他親眼看見吟恩端茶給母親時,母親故意把茶灑在她身上,用各種難聽的話羞辱她。

父親坐在沙發上,手中拿着一本商業周刊,從頭到尾沒將目光擺在媳婦身上,卻一再把她當傭人使喚數落。

他看見吟恩的眼眶泛紅,淚光爍動,下唇緊咬泛白,卻還是強忍着情緒,重新泡過一壺熱茶,再一次擠開笑容向母親奉茶。

「你爸媽很早就不在了,也沒大人教你怎麼侍奉長輩,難怪做什麼都是笨手笨腳的。哎,家教差嘛。」

「我們這是在教你怎麼當好簡家媳婦。當初我嫁給書堯他爸的時候,也是每天都要向婆婆奉茶,這是簡家從以前就訂下來的規矩。」

「昨天你送來的那什麼糕啊?做得亂七八糟的,能吃嗎?我要王嫂拿去扔了,你改天再做新的送過來。」

扔掉之後又要人送過來,這不是惡意刁難是什麼?

他從來不曉得,他那個出身名門,一向談吐優雅的母親,在他看不見的時候,竟是用這種可惡又可憎的面貌,對付他的妻子。

他悄然離開,回到公司,在辦公室靜坐到入夜,才帶着複雜的心情返家。

吟恩一如既往,用甜美的微笑迎接他,餐桌上擺滿以他喜好口味為烹調妹咿的菜肴。

「手臂怎麼了?」他望着她臂上那片淡紅,裝作不知情的問。

「沒事啦,今天不小心被熱水灑到。」她毫無異狀的笑了笑,揉揉手臂,轉身幫他添飯,沒瞧見他的眼神在一瞬間轉寒。

舅媽說的那些,全都是真的。

吟恩努力迎合他父母,任由他們百般惡意刁難羞辱,卻從來不曾向他抱怨哭訴。

他知道她個性獨立堅強,遇事也不會哭哭啼啼,但也不代表這樣的她,就會強悍蠻橫。

婚前一直擔任幼稚園老師的她,溫柔體貼,對待小孩有極大的耐性,最初吸引他留心的,便是她剛柔並濟的個性。

沒想到,就是這樣的個性讓她寧可吞忍委屈,也不願把實情告訴他。

他明白,她之所以會選擇隱蹣,對於他爸媽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隻字未提,是擔心他和父母的關係產生裂痕,也不希望他們的婚姻因此蒙上陰影。

他開始怨惱自己。

身為她的丈夫,他要做的,是給她一個信任安全的婚姻,而不是讓她獨自苦吞委屈。

他也清楚,即便找上父母談論此事,只會加深父母對吟恩的不滿,依他們的個性與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完全敞開心胸接納吟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一夜,他望着懷中熟睡的妻子直到天亮。

之後的一個月,他觀察着妻子平日是怎樣被他爸媽惡劣對待,又是怎樣一次次隱忍不發。

等了又等,她始終不曾向他反應,無論他父母對她做了怎樣惡劣過分的事,她總是選擇獨自面對,即便是訴苦,也只對她舅舅或舅媽聊,而且次數並不多。

那一個月裏,他與吟恩舅媽經常私下會面……多麼諷刺,關於妻子的內心狀況,他這個夜夜同床共枕的丈夫,竟然必須透過第三者,才能掌握自己妻子的想法。

即便她感到心力交瘁,對他父母始終不肯軟化的惡劣態度感到無奈痛苦,甚至有時會在半夜起身,坐在客廳啜泣流淚,她還是堅持繼續隱瞞。

他終於明白,為何吟恩舅舅與舅媽會希望由他放手,結束吟恩所受的折磨與痛苦。

吟恩太堅強也太倔強,哪怕是痛到不能再忍受,傷到皮開肉綻,深可見骨,她都不可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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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嫁負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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