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聽見刺耳的外人一詞,呂蕙蘭臉色微變,擱在腿上的玉手掐得死緊。照這情勢看來,這個柳茜雖非濬王的侍妾,卻極有可能是通房侍寢的丫鬟。
「她可不是外人,是本王即將過門的妻子,未來的王妃,濬王府的主母。」翟紫桓此話一出,同時引來廳里兩個女人的凝睇。
呂蕙蘭一臉喜色,只當是濬王護着自己,不讓氣焰囂張的陪侍丫鬟爬到她頭上。
柳茜面色慘白,寒意直湧上心頭。
不,她不能慌,她必須冷靜下來。
這只是書堯想逼走她的手段,她絕不可以在這裏就認輸!
「茜兒曾說過,王爺若是碰了茜兒,茜兒絕不屈就為妾,更不願當側妃,如今茜兒的清白之身給了王爺,王爺不能再娶他人。」
「真是放肆!」呂蕙蘭忍無可忍的低斥:「王爺是什麼身分,你又是什麼身分,竟然還敢要脅王爺。王爺,您若是不嚴加懲治,怕是往後都要讓下人爬到頭上作亂了。」
「呂小姐尚未過門,八字都還沒一撇,便急着對濬王府的下人下馬威,就不嫌太心急?」
「你!」
「夠了。」翟紫桓一揚嗓,兩個女人同時噤了聲,等着看他怎麼發落。
白玉似的俊顏端着冷肅之色,他直睇着柳茜,寒聲道:「本王是碰了你,那又如何?本王若不娶你,你又能拿本王如何?本王只當你是陪寢丫鬟,怎可能娶你當正妻。」
「王爺……」
「住口!本王不想再聽你說話,本王令你,即刻收拾包袱離開濬王府。」沾上濕意的長睫輕顫,心口緊緊揪起,無形的痛,比起身上的皮肉之痛,還要刺骨傷人。
為了逼她放棄,他寧可在別的女人面前訓斥她,不留情面的趕她走。她不懂,為什麼他總可以做到這麼狠、這麼絕?
「唐良昇.」見她遲遲未動,翟紫桓揚高嗓音,喚來了唐良昇.
「王爺有何吩咐?」不一會兒,唐良昇匆匆入廳。
「帶她下去,盯着她收拾好包袱,再給她一些銀兩,自明日起,本王小想丹看見這個人。」
「王爺放心,小的這就去辦。」唐良昇領命,才要去拉柳茜的手臂,目光一閃,卻見到她的手腕與手背俱是紅痕淤青,心下不禁一驚。莫非是王爺對她動粗了?
「王爺真要趕茜兒走?」唐良昇這一遲疑,柳茜已把話問出口。
「不錯。」翟紫桓瞬也不瞬的冷睨。
「王爺當真心儀呂小姐?」
「是。」
「郎吟恩……王爺對她已無半點情分?」
「本王從未聽過這名字。」即使到最後,他仍是不願承認真實身分,也不認她這個妻子?當真是郎心似鐵?
定定凝視着那張冷漠俊麗的面龐,揮開唐良昇探來的手,她輕笑,眼底閃動着破碎淚光,緩緩從懷裏掏出一隻綉有如意雲紋的深紫荷包。
「柳茜,你這是在做什麼?若是不想惹怒王爺,落得下場凄慘,快跟我一起走。」唐良昇不懂她拿出那荷包意欲為何,生怕再不帶走她,濬王一旦被徹底觸怒,怕是連他都要遭殃。
「慢着,王爺的荷包怎會在你手中?」唐良昇眼尖,多瞧上兩眼便發覺她自懷裏掏出的那隻荷包,應是濬王所有。
「有道是家賊難防。」呂蕙蘭訕訕低道。
不理會那些閑言碎語,柳茜直視着翟紫桓雙眼,拉開荷包的結穗錦帶,將開口往手心上一倒。
翟紫桓眯細長眸,扶在桌案的大掌逐漸收攏攢起。
那荷包怎會在她那裏?昨晚在小閣時落下的?
肯定是了,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她看過荷包里的東西了?唇角僵澀的牽動數下,翟紫桓諷笑自己發了蠢,瞧她的神情,絕對早已看過。
柳茜扯了扯扁塌的荷包,不一時,一枚白金鑲碎鑽的戒指落在她手心上。
「那是什麼?」呂蕙蘭與唐良昇同樣面露詫異,從未見過那樣別緻美麗的成子,一時微瞠着眼,俱是看傻了。
柳茜低眸,望着手心上的戒指,隱忍多時的熱淚,終於滑出眼眶。
早上整理被褥時,她發現這個荷包掉落在榻下,撿起之後,她本來無意打開,卻納悶着,明明是荷包,為何毫無重量?
於是她打開荷包,查看裏頭是否放有銀兩,怎知……想不到,她竟然還能看到當初結婚時,她親手替他戴上的婚戒。
白金鑽戒內部,刻有兩人英文名字的縮寫,這下,他還能再否認自已的身分嗎?
「這枚戒指跟着你一起來到這裏?」她揚眸,凄楚一笑。
「除了柳茜,其他人都退下。」翟紫桓口吻甚寒的下令。
「可王爺……」
「唐良昇,送呂小姐出府。」
「小的遵命。」唐良昇急步上前,躬身擺手。「呂小姐,王爺有令,請小心走好。」
呂蕙蘭敢怒不敢言,只好扭身離去。
不一會兒,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目光相對,靜默無聲。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棄簡書堯?」
「因為我只認定他一個人,就算換了身體,我還是要嫁給他。」
「吟恩,你忘了嗎?」翟紫桓起身,高大偉岸的身軀站定在她面前,低垂着深邃長眸,睨着如今個頭更顯嬌小的她。
「關於你跟我的一切,我一樣也沒忘。」握緊手心,感覺冰涼的婚戒緊嵌入膚肉,滑落兩頰的淚水卻是灼燙似火焰。
「可是你獨獨忘了一點,在發生那場致命車禍前,我們已經談好離婚條件,就差把彼此的名字從身分證上面拿掉。」
他面無表情的望着她,藏起眼中的心疼,壓下想撫去她頰上淚水的衝動,聲嗓冷淡無情。
「書堯……」她哽咽,伸出縴手,想拉住他的袖口,卻被他躲開。
「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認你嗎?」他的陣光沉淡,彷佛是在看着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她默然。
「這麼簡單的事,還不明白嗎?」他揚唇,神情顯得嘲弄。「郞吟恩,我已經不愛你了。就算這裏不是二十一世紀,我還是想離開你,我已經厭倦跟你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不信……那你為什麼會跟我上床?」她有些木然,凝望他的視線模糊一片。
「你應該也知道,自從成了翟紫桓,我已經很久沒碰過女人,你有心誘惑我,我怎麼可能抗拒得了。」
「是嗎?只是單純用我來發泄嗎?」她自嘲淺笑,淚水直直滑落。
「糾糾纏纏這麼久,還不夠嗎?真要我把話說絕,你才肯死心?郞吟恩配不上簡書堯,現在的柳茜一樣配不上翟紫桓,就算上天讓我們用新的身分重新活過,我們之間還是一樣不相配。」
「你會提離婚,只是因為我配不上你?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你當初為什麼會和我結婚?」
他冷笑:「人心思變,就算當初我沒那樣想,並不代表以後都不會這樣想。吟恩,別再那麼天真了,非得要弄到我們彼此都覺得難堪的地步,你才肯放手嗎?」
好一句人心思變。
她閉起雙眼,頰上滾落的是淚,還是燒毀情意的火焰?
「吟恩,簡書堯不愛你了,翟紫桓更不可能愛你。放手吧,離開濬王府,過柳茜該過的生活,找個愛你的男人,好好活下去。」
他拉高她緊握成拳的手心,扳開握得泛白的纖指,取走那枚白金鑲鑽婚戒,像是也把曾經投注在她身上的那些溫柔與愛意,一併取走。
身子止不住的輕顫,她想痛哭,卻只是哽咽失聲,木然轉身提足,一步步的往外走,一直走。
再也不回頭。
「這麼晚了,是誰敲門呀?」柳智博提着燭燈,拉掉木栓,將朱漆大門打開。
外邊一片漆黑,夜深似墨,連半隻鬼影也無,只聞蟲鳴唧唧。
「怪了,我明明聽見有人敲門,難不成真像靜兒說的,我聽錯了?」喃喃自語着,柳智博左右一望,心中發毛,準備將門重新關上。
「爹……」一聲微弱的低語盪入耳底,柳智博打了一個激靈。
「是誰?誰在那邊裝神弄鬼?」柳智博面色僵青,嗓門轉大,後背一陣涼颼颼,寒意直竄。
「哎,這麼晚了,你嗓門這麼大做什麼?要把左右街坊都吵起來是不?」蕭靜披着外袍,散着發走來。
「靜兒,我好像聽到有人喊爹。」柳智博打着哆嗦。
「誰會在三更半夜敲別人家的門喊爹?你準是又在惦記茜兒了。」
「娘……」蕭靜驀然噤了聲,目光直往門外瞟。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不說話了?」見愛妻面色不對勁,柳智博心一提,背脊發涼。
蕭靜沒應聲,攏好外袍走出門外,來到門階旁,一團蹲身抱膝的人影前,跟着蹲下身,將外袍披上低聲啜泣的人兒。
「受了委屈,知道該回家了?跌得痛了,才記起家中的爹娘?茜兒,你不能這麼自私。」
「娘,對不住……」柳茜抬起淚水模糊的眼,不知哭了多久,嗓子已經啞透。
「真的是茜兒!」柳智博又驚又詫的靠過來,才想伸手去扶女兒,卻被愛妻刨了一眼。
蕭靜收回眼光,望着未知會一聲便離家的女兒,低聲道:「娘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對濬王這般死心塌地,可娘知道,世上有許多事是強求不來,若是堅持到底,只讓自己遍體鱗傷。」
「茜兒知道……」除了哽咽落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好了,孩子受了委屈,做爹娘的心疼都來不及,哪還忍心苛責。」柳智博扶着女兒起身,輕拍她後背,不舍的哄道:「茜兒莫哭,爹在這兒,有什麼委屈進屋再說。」
「爹……」生平第一回,她有父母可依靠,被傷透了心,身寒心寒,卻還有父母給她溫暖。
這是二十一世紀的郞吟恩,不曾擁有過的溫暖。這是屬於柳茜的,柳茜擁有的……也許,之所以不願放棄書堯,是因為她一直不肯面對自己已不再是郞吟恩的事實。
如今的她,是柳茜,不是郞吟恩。
「來,先喝點熱湯。我已經叫你的江叔炒幾盤菜,瞧你臉色白成這樣,手又冰涼,肯定是一整天都沒吃飯。」
進屋之後,柳智博忙着張羅飯菜,像顆陀螺轉來轉去,倒是蕭靜坐在一旁,目光落在柳茜手背、手臂上的傷。
柳茜察覺了,不由得拉下袖口,遮去那些淤青紅痕。
「桂雪只說你進了濬王府,此後便沒再說起什麼,那傷,是濬王府裏頭的人乾的?」其實,蕭靜不過是拐着彎問她,身上的傷是不是濬王做的。
眾所周知,濬王行事乖戾,與人待事甚是嚴峻,若有得罪,即便是女子也絕不輕饒,況且,濬王不喜女色一事,京中早已盛傳,更不可能憐香惜玉。
「不是濬王。」柳茜搖首,低聲道:「是端王。」
「端王?」蕭靜聞言一怔。「你怎麼會跟端王扯上關係?」
無論是濱王還是端王,可都是兩位不得了的人物。
「端王……看上我,想收我當侍妾。」
「什麼!」柳智博吼出聲,氣得直拍桌。「我們柳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怎麼也是做清白生意的,雖無家財萬貫,該備的嫁妝一樣都不會差,怎可能去當妾!這些皇族子弟平日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居然還敢這般囂張,豈有此理!明早我就去找京中最厲害的媒婆,幫你找個好人家,省得再被這些人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