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背井離鄉

第三章 背井離鄉

八七年工廠不景氣,我們廠有一部分人下海了,其實說是下海不如說是去打工。我們廠響應國家的號召,八二年在深圳特區福田中航科工貿中心建了精密模具廠,工具公司去了不少人,人們都把能去精密模具廠作為一種榮幸,一種財之路。在國營工廠有好事,沒有門路是去不了的,廠子弟一大把,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種裙帶關係錯綜複雜,像我們夫妻都是外來戶,走這條路連門都沒有。對於一個想擺脫窮困的小工人來說去特區打工無疑是上上之選,也是一個機會。工廠內有的車間可以吃空額,就是你出去打工,工資和加班補貼歸車間所有,給你算正常上班,正常考勤,出門在外,出了安全問題你自己負責。在多方活動下我終於辦好了手續,其實只要車間一把手同意就可以了。面對兩歲的兒子,我的心痛了,我走了兒子只能留給妻子一個人帶,要上班有時還要倒夜班,好像這些困難在我眼裏都不存在似的,一心想出去。妻子知道我的脾氣我認準的道,不走到天黑是不會回頭的,在無奈之下妻子支持我的決定,說她一定能帶好兒子讓我放心的走。父母在不遠遊,這是中國人的千年古訓,要出遠門了,我得回去給我父母說一聲。我父母的家住在市裡,父親是四八年參加革命的老幹部,深受黨的教育,對黨的政策特別認真,為人正直,不講私情,到了不盡人情的地步,公私特別分明。八二年從山區縣調來市裏的,市組織部安排他擔任金台區書記他不幹,安排他擔任寶雞市渭賓區副區長他也不幹,理由很簡單,父親的老家在寶雞,叔伯兄弟一大家都在寶雞,他在政府任職難免他家親戚找上門找他辦事,要求組織給他隨便安排個地方那怕給人家看門都可以,就這樣父親去了市建材公司。本來不打算給父母說我出門的事,但一想去的時間長了不說不合適,也只能給說了,我們家的事一般不直接說給我父親,都是經過我母親轉達的,我給我母親說了我的想法,我母親轉達了,不一會父親過來問我:“去深圳是單位組織的?去多少人?”

“自己去。”我回答。

“是給國營企業干?”父親的問話有點火藥味了。

我有點膽怯的回答:“自己找廠,可能是資本家的廠,去了才知道。”

“什麼?給資本家打工,社會主義那點對你不好,**那點對你不好,要去給資本家打工?”父親真的火了,臉漲的有點紅了,看來我是要倒霉了。

我強辯者:“特區是國家搞的,我去了也就是想多掙點錢。”這句話真是火上澆油。

“呸”一口唾沫飛到了我的臉上,這是父親非常生氣時的做法:“全中國這麼多人都能過,就你窮,再窮也不能給資本家打工,你要是去給資本家打工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給我滾。”多麼嚴厲,多麼可怕,改革開放都快十年了,好像改革的春風沒有吹到父親這裏似的,是對資本家恨還是對我的恨,還是對我不放心真的無法理解,母親好像沒事人似的一言不。

“滾”又是一聲怒吼,這聲怒吼是我明白了沒有說話和解釋的必要了,我以習慣了被父親的責罵了,但這次不一樣,有可能回不了這個家門了。沒有選擇,沒有退路,橫下一條心走吧,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和理解,連一句安慰話都沒有。淚水如決堤的水庫,嘩的一下子流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或許是傷心了,淚水止不住,我儘力控制,但越是控制淚水越多。強忍者淚水,大腦一篇空白,不知道是怎樣下的樓,只聽見門“碰”的一聲關上了。隨後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叫罵聲“讓他去,讓資本家打斷他的腿,爬着從深圳回來。”這是父親的聲音。多麼可怕,多麼傷心,我站在樓道里久久緩不過勁來,淚水不住的流者,真的控制不住,又怕上下樓的人看見了丟臉,擦了擦眼淚,定了定神,只能是走了。走出大院門的一剎那,我期盼者父母能在陽台上大喊一聲;“兒子你多保重。”沒有,一聲也沒有。我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寒冬,這時才品味到了什麼是悲歡離合,才品味到了人生的痛苦,品味到了父母的保守,也知道了父母對自己的選擇是多麼的痛恨。路是自己選擇的,開弓沒有回頭箭,走自己的路那怕是一路坎坷,走自己的路那怕是風雨交加。回到家裏,妻子看我的臉色不好,猜到我回家挨罵了,但她絕對沒有想到我挨的罵是如次殘酷,如次讓人無法接受,讓人揪心裂肺。

去深圳是要開邊防證的,我是私自前往在公安局又沒有人,開邊防證是不可能。當時從廣州有開往深圳的旅遊車,只能搭乘旅遊車進去。深圳精密模具廠的孫師傅和我聯繫過,人先過去再說,他是鉗工,我是銑工。那個時候香港模具廠特別多,但他們不了解內地的情況,在香港模具師傅是全能的,也就是基本啥都會,但不精。內地是單一工種,分工合作,最起碼要一個鉗工和一個銑工搭配才行。88年7月15日,我拿着全家的存款27o元錢上路了,西安—廣州271次列車的硬座,43小時的旅程。一切那麼美好,好像深圳遍地是黃金等着我去撿一樣,走的時候給兒子說“爸爸去深圳掙錢給家裏買彩電和冰箱,在家要好好聽媽媽的話。”兒子一聽說買彩電和冰箱高興壞了,好像也懂事多了,兒子知道冰箱可以放雪糕和雪糕,有了冰箱他就有雪糕和雪糕吃了。“我聽—媽媽話,爸爸買彩…電買冰箱。”兒子說的也不是太清楚,但我知道兒子是高興的。我走了,把教育兒子的責任全部交給了無援的妻子,我們夫妻也就一個想法,擺脫貧窮,買一個彩電和冰箱就滿足了,就這麼一點奢望。

廣州開往深圳的旅遊車是最後一列了,因為搭乘旅遊車進關的人大部分不回來,都打工去了,為了維護深圳的社會治安旅遊車第二天就停開了,我慶幸我有福也是和深圳有緣,搭乘最後一班旅遊車非法進入深圳。

第一次到深圳,從火車站經過深南大道去福田,坐4路車到上海賓館下車。第一次看見5o層高的大樓,高聳入雲,眼都花了,深圳太美了,深圳我來了,你歡迎我嗎?我能圓我的夢想嗎?帶着美好的理想,帶着擺脫貧窮的希望就這樣來到了祖國的熱土,來到了全國人都湧入的地方,舉目無親,異地他鄉,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孫師傅的身上。

來精密模具廠的人多啦,一般都是深圳精密模具廠來函,大廠調令正式調入。我是偷偷來的,大廠不知道,這裏肯定不要,這裏只能作為臨時落腳點,當是流行的話,這裏就是資方廠的轉運站和培訓基地。模具廠集體宿舍是不能住的,怕給孫師傅帶來麻煩。我住在中航技餐廳集體宿舍,也是大廠來的廚師,以前不認識但見過面,他兒子和我都是工具公司的,從事的工種不一樣,一聽說是來打工的,一個廠的人見了格外親。每天孫師傅看報上的廣告,關內的我第二天去找,關外的寫信聯繫等迴音,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十幾天也沒有找到,不是說聽不懂廣東話不要,就是說能力太差,說真的修模具都不行,十幾天像做賊一樣,餐廳買飯是不能出去怕碰上大廠的人,上千人的大餐廳只能等沒人的時間去,帶來的錢是有限的,不能亂用,找工作的路上經常吃一包方便麵,喝一點路邊的自來水。那時深圳到處都是建築工地,喝自來水還是有地方的,益力礦泉水2.5元一瓶是喝不起的。終於等來了一封回信,招單一工種,鉗工,銑工都要,月工資5oo元,包吃住,一月休兩天,加班費另計。孫師傅在這的合同沒有到期,我只能一人前往,有了一線希望,二十幾天的等待,二十幾天的煎熬,沒有白費。福永鎮一個讓我無法忘記的地方,我踏上了出關的汽車來到了福永鎮,誠實模具廠坐落在福永鎮街頭,十子路口的轉彎處,一個院子兩排簡易的平房,一排是廠房,一排是宿舍,和國營工廠太不一樣了,兩個字—簡陋。老闆是香港人,不到3o歲的樣子,見過面問了問簡歷,帶我到廠里轉了一圈,知道我是銑工,站在一台台灣銑床前面告訴我:“廠里規矩試工三個月,合格留下,不合格走人,如一上手就不行,馬上走人。”

“我知道”我小心翼翼的回答者,好像沒有底氣一樣。

這裏的銑床和廠里的不一樣,清一色台灣,西班牙產的,香港人管他叫鑼床,為了應付試工,晚上在精密模具廠熟悉過,當然是偷着學的,好在差別不是很大。廠房也就4o多米長,寬大約有1o米左右,一進門右手是老闆的辦公室加庫房,靠廠房一側是用玻璃做的牆,後來才知道每家工廠基本都一樣,那是監工用的,老闆坐在裏面一眼可看到所有打工人員。辦公室里最顯眼的地方供着財神爺的牌位,電子蚊香徹夜通明,辦公室的外牆上掛着考勤打卡機,緊挨着辦公室擺放的是電火花機房,房的三面牆也是玻璃做的。一溜8台銑床,再過去是車床,磨床,雕刻銑,磨刀機一字靠牆擺放,中間是兩個配模用的大鉗工台,靠左牆邊放者單人鉗工台,牆上掛着用鉛筆畫的各種草圖,中英文尺寸對照表,出模斜度表,最醒目的是用紅筆寫的幾個大字;“試模一次成功。”每個人都在緊張的忙碌着,不時的有人抬起頭來偷看我一眼,他們知道我是新來試工的。

第二天一大早,老闆拿了一把棒刀,讓我在磨刀機上開刃,我是胸有成竹,老闆看了開的刀刃,沒說什麼,讓我開銑床幹活。加工的零件不難,下模板上加工一方孔,深25毫米,沒有圖紙,老闆用鉛筆在草稿本上畫了個草圖,和內地木工畫的圖差不多,沒有尺寸線,也沒有箭頭在x和y方向標註了尺寸,來時聽人說了也不存在看不懂。我用百分表校正了床頭,壓緊,拉直,再壓緊,分中,電子顯示尺寸回零,一招一勢完全按平時加工零件的步驟,從容不迫的進行,一切準備就緒,我問老闆:“是裝模肉的型腔吧?”

“是的。”老闆認真的回答。

“沒有模肉安裝孔。”我又問老闆。

“孔位自己定,孔徑8.5。”

看來老闆基本滿意,起碼臉上沒有流露出不滿的表情。加工的這個零件不難,但考驗了你銑工的基本操作常識和規程,劃線,鑽進刀孔,開始加工了,粗加工留了1毫米左右的余量。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粗加工已結束,老闆站在這一動不動我多麼希望他離開一會,讓我喘口氣,那怕一小會也行,今天能不能留下就看這件零件的加工質量了。心裏充滿了不安,不知道香港老闆對內地人的要求,因為是小老闆他們樣樣拿的起,各個幹活都在行根本騙不了他,工廠是他的,他要為他自己負責。精加工開始了,我翻遍了刀具盒沒有一把新刀,全是舊銑刀,那怕是半新的也行,只要沒有用手開過後刀刃就行。沒有,真的沒有,我心裏一緊,壞了,用舊銑刀無論如何也保證不了尺寸,雖然圖紙沒有標註公差,但我知道模腔尺寸精度不能過o.o5毫米,看來今天非砸了不可。心中一急,汗水不由的流了下來,沒辦法只能挑一把好點的舊銑刀加工了,因為是舊銑刀,不敢加工到位,不停的用卡尺測量尺寸,反覆多次,上端尺寸到了,下端小了o.5毫米左右,沒辦法,我儘力了,汗水濕透了我的上衣,順着脊背留到了褲腰,我感覺褲腰也濕了。八月的深圳本來就驕陽似火,又是第一次試工,緊張的心情,不順手的刀具,廠房裏沒有空調,幾把電扇離我又遠,平房頂上被太陽曬得滾熱,一股一股熱氣從頭頂襲來。這麼大的廠房裏唯一有空調的是電火花機房,那是精密機器,溫度不能高,高了它會停止工作的。沒辦法我抬頭擦了一把汗,用不安的眼神看着老闆,等待他的裁決。不愧是行家裏手,領會了我的意圖,老闆從褲兜里掏出一把新刀,沒有說什麼遞給了我,一把沒有開封的新銑刀,上面的防鏽油還在。接過刀具一口氣完成了精加工,拆下零件告訴老闆:“零件加工完了。”

“不能說加工完了,要說加工好了。”老闆糾正了我的問話。香港人特別忌諱你說“完了”這句話,他們認為“完了。”就是沒有了的意思,不吉利,辦廠是要財的,一天要比一天好,所以只能說:“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多吉利。

老闆並沒有測量零件的尺寸,他要看的是加工方法,站立的姿勢,搖手柄的動作,進刀,退刀,順銑,逆銑時的手法應用,加工四角時如何控制手柄,有無停頓和啃刀現象。

“你幹了幾年鑼床?”老闆問我。

“幹了八年。”我局促不安的回答。

“從你的姿勢看的出來不是外行,不過內地來的吹牛的多。”老闆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其實還是老闆年輕,後來才知道,在老闆廠,你乾的再好,老闆都不會表揚你的,因為怕你要漲工資或跳槽。

“我只會銑床,別的不會。”我不知道怎麼會說這種話,好像怕人家說我不合格,把我馬上辭退掉似的,這在老闆廠是經常生的。

“別的不會以後可以學,現在干好你的鑼床就行,孫師傅什麼時候能來?”老闆的問話顯然是同意我留下了,也就是說面試合格了,一顆懸着的心放下了,起碼有個落腳處了。

“現在來不了,過幾天會來的。”說了一句假話,其實我知道我是出來探路的,精密模具廠的人是大廠派來的,有合同在身,不到期是不能走的。他們也是不滿公司的管理和收入分配才想去老闆廠打工,但出去的人也不多,怕不安全,干不下去,老闆廠的工資比起他們收入高的也差不多,沒有人想冒險,出來的大都是和領導沒有關係的,前期有幾批探路的都不太成功,給大家留下了陰影。孫師傅的合同年底到期,能不能出來,敢不敢出來全看我在老闆廠的結果了。就這樣我留了下來,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涯,走上了心酸的打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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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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