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面上籠罩着薄薄一層霧氣,望着湍急幽深的淮水,驚恐萬分的江南不敢跨上江邊的木筏。雖然明白孩子在害怕什麼,可是乘船渡河是去壽州唯一的方式,方子山只好努力勸說江南上船。
「沒什麼好擔心的,你看,我不是也在船上么?」
江南緊緊攥着雙手,還是不肯移動腳步。
「那……如果你真的不上船,我就走了哦。」使出這個最後的殺手鐧,不意外地看見孩子馬上抬起頭,一臉愁苦地看着他——好像擔心被主人遺棄的小狗。方子山忍不住笑了:
「快上來吧。我會緊緊抱住你的,不要害怕。」
得到他的承諾,少年終於小心翼翼地上了木筏,然後牢牢抱住方子山,不肯鬆手。年過半百的船夫將竹篙用力一撐,木筏便穩穩離開了碼頭。
「客倌,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在船尾掌舵的船夫突然問道。
「對啊,我是江南人。現在正要回家鄉去。」
「江南好地方啊!不過,若是走路,這一去少說還得一兩個月,趕不上元旦了吧?」
「嗯。」方子山笑着點點頭。離家越近就越是思鄉心切,恨不得背上能生出翅膀,「忽」地就飛到家鄉,回到娘子身邊。過年,盼的就是合家團圓。離家七載有餘,和娘子一起過春節是遙不可及的奢望。雖然今年還是不行,不過來年,還有往後的日子,他們一定要共同度過。
啊,不過在那之前還要先送江南回家才是。
「過了壽州,再走兩個月就能到江南了。我先送你回周桐鎮,還記得吧?就是你娘親的故鄉。等你見到外公外婆,我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懷中的身體抖了一下,以為是河風太大,江南的衣服單薄不夠禦寒,方子山有點內疚地把孩子抱得更緊。
「你……要……回家么?」
江南小聲地問。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方子山詫異——這孩子向來沉默少言。
「那是當然,娘子還在等我呢。」
「那……我呢?」
「你?你當然是和你的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啦。我想他們見到你一定會很高……」
「你不和我在一起?」江南的聲音突然拔高,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又不在一個鎮上,當然不在一起啦。不過你也不要介意,兩個鎮隔得很近,我有空便會去看你的。再說,你也可以來找我啊。對了,我娘子做的梅乾菜扣肉酥餅非常好吃,到時候你一定要嘗一嘗。」
江南掙脫方子山的懷抱,定定看着他。
「怎麼了?」
「我不要!」江南猛地大吼一聲站起來。這時一個浪頭打來,木筏晃動了一下,江南因為重心不穩,竟直直跌入淮水。
「江南!」
不諳水性的少年在水中掙扎,方子山來不及多想,縱身躍入冰冷的河水,向江南遊去。
河水刺骨,身上的衣物吸了水變得沉重,方子山的速度也慢了下來,江南明明就在眼前,他卻沒辦法抓住他。
又一個浪頭打來,方子山勉強穩住身體,可是江南沉了下去。
可惡!方子山一咬牙,奮力游過去,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江南的手。
「別怕,不要亂動。」他用盡托起臉色慘白,嘴唇被凍得烏青的少年,船夫也支出竹篙,等江南抓住后慢慢往回收。兩人齊心協力把江南拖上木筏。
看到江南安全,方子山也放下心。他扶住木筏,身體因為寒冷不住顫抖,最後還是在船夫的幫助下才爬上木筏。
「客倌,沒事吧?」船夫穩住船,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扔給方子山。
「謝……謝。」濕冷的衣物貼在身上,寒風一吹,方子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顧不得自己,急忙把江南的衣服扒掉,用還帶着船夫體溫的棉衣將凍得哆嗦的少年裹起來。因為盤纏不夠,他和江南都只有身上穿的唯一一套冬服。方子山只得暫時穿上單衣——雖然薄,但總比濕衣服好。
上了岸,方子山便帶着江南從北城門靖淮門進入壽州。狼狽不堪的樣子和不合時宜的穿着,加上精神不振的江南,方子山還被守城的士兵當作人販子審訊了一番。
好不容易才進了城,方子山頭痛欲裂,沒有精力如往常一般找最便宜的客棧。他逕自走進最近的一間眾賢居客棧,可是剛跨過客棧大門,他便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
太陽穴在抽痛,渾身也不舒服,肌肉酸痛無力……腦子裏一片空白,睜開雙眼,看見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轉動眼球,實在是連起身都覺得困難。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應該是和江南一起到了壽州,然後進了什麼客棧,再然後……江南呢?他勉強撐起身體。
「你醒啦?」
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的一個乾癟老頭,滿頭白髮,笑呵呵地看着他。
「你……」是誰?喉嚨好痛。
這時門「吱」一聲推開了,站在門口端着木盆的少年可不就是江南。
「啊……」想叫他,卻連話也說不出來。
少年立在門口獃獃地看着他,突然,他把手中的木盆一扔,衝過來撲進方子山的懷抱。木盆在地上轉着圈,水灑了一地。
「呃……」懷中的江南發出小聲的嗚咽,想安慰他卻不能開口,第一次覺得言語很重要,方子山輕輕撫摸少年的頭,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沒事了。
「好了好了。江南,你讓開一點,我好給你哥哥把脈。」老人緩緩地說。江南的手緊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了。他垂着頭站在一旁,不停地揉紅腫的眼睛。
「站在哪兒做什麼,還不再去打一盆水來。」
江南點點頭,走過去撿起木盆,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直到老人轉過頭佯怒地威脅「還不去我就不看病了!」才離開。
「好了,左手給我。」
方子山聽話地伸出左手。
他也懂醫術,知道自己不過是旅途勞累,身體虛弱,又染上風寒才會暈倒。休息幾天,略微調理一下又是生龍活虎的了。
「嗯……外感風寒表虛,發熱……頭痛嗎?嗯。脈象浮緩,不過沒什麼大礙。」老人捋着鬍鬚,「當然還是要吃藥。」
方子山點點頭。
「你暈倒這幾天,他擔心得差點把老夫殺了。」
「啊?」
正想詢問,江南回來了。他打來熱水,細心為方子山擦拭身體。
雖然是病人,但也沒有虛弱到要個孩子來照顧——方子山多少有點尷尬。他無法開口拒絕,也明白江南會擔心,只好由他去。
「江南,拿紙筆來,我寫個方子,你去抓藥。」老人吩咐。江南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後畢恭畢敬地捧來紙、筆、墨。
桂枝、白芍、大棗、生薑、甘草……治療傷寒最簡單卻又最有效的桂枝湯。最後還加上三兩人蔘,方子山苦笑搖頭,他沒這麼慘吧?
「和之前一樣,你說記帳就行了。記住,水煎,分二次溫服,之後喝一小碗開水好出汗。」
江南離開后,老人不無感嘆地說:「你們兄弟感情真好。」
我們不是兄弟……方子山心想。當然,是不是並不重要。
「那天你突然暈倒,不知是誰告訴你弟弟附近有大夫,他衝進我家藥鋪抓住老夫就往外跑。老夫當時就納悶了,怎麼有人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搶人呢?被搶的若是年輕女子也就罷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有啥好搶的呢?」
可以想像江南當時多麼着急,方子山有點埋怨自己,不過更多的還是感動。
「這家客棧的老闆人挺好,肯把你們收下,你弟弟沒有銀子付帳,就每天幫忙打掃、劈柴,剩下的時間都守在你身邊。真是個好孩子。」
包袱里明明就有銀子,江南卻沒有拿出來用。這孩子,在顧忌什麼嗎?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暈倒,他也不用再吃這些苦吧?
喝了葯,老人便離去了。江南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着方子山。才兩三天時間,他就瘦了一圈,眼睛下面黑黑的,一定是沒有睡好。
「一起……睡吧。」因為藥效,出了一身汗,嗓子也好一點了。
江南點點頭,迅速脫下外衣鑽進被子,緊緊靠在方子山懷裏。想對他說些什麼,可是聲音依然嘶啞,加上睡意陣陣襲來,方子山很快睡著了。
在江南的悉心照料下,方子山很快恢復了健康。雖然不愛說話,但是聽話懂事的江南得到客棧所有人的喜愛,這個客人給他一把花生瓜子,那個夥計塞兩個橘子,就連老闆娘也經常做小點心給他,什麼冬瓜餃,凍米糖、芙蓉糕,當然方子山也沾了下少光。
方子山本打算身體好一點就上路,可是江南說什麼也不願意。他以為是江南舍下得這裏的人,而且元旦已經到來,還是讓江南好好過個新年。後來他才聽姚大夫說,江南是擔心他身體沒有完全恢復。
這孩子……方子山搖搖頭,心裏除了感動還是感動。若江南真的是他弟弟就好了。
除夕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在外的遊子更加思念家鄉和遠方的親人。客棧的老闆和老闆娘從小年夜就開始忙。除夕之夜他們做了一桌好菜,把客人都叫來,讓他們在遙遠的異鄉比個會感到孤獨。
鮮美適口的蛭干燒肉、香甜帶酸的楊梅丸子、味道鮮美的冬筍煨火腿、外酥里嫩的炸冬菇、肥而不膩的捲筒粉蒸肉,當然還少不了象徵「年年有餘」的腌鮮鱖魚,以及特產「四季豆腐」。
嫩若凝脂、質地滑膩的豆腐經油煎如金鑲白玉,外香脆、內細嫩,加上木耳、青筍佐色,雖是素菜,卻也美味非常。
觥籌交錯,方子山一杯接一杯喝着眾賢居特製的桂花釀,寂寞被酒沖淡,但是腦袋也因為喝太多暈乎乎的,最後還是江南扶他回房休息。
「啊,江南,我還要暍……」半個身子探出床,方子山朝少年揮手,「我沒有醉,真的沒有醉啦!」
江南端着茶杯坐在床邊,小心地扶起他,喂他喝水。
「唔……我不要喝茶,我要喝酒、酒啊!」
江南為難地皺起眉頭。
「怎麼了啊?生氣了?不高興了?不高興就說出來啊!」
江南迅速搖搖頭。
「嘿、嘿、嘿嘿嘿……江南……」方子山昂起頭,伸出手指摸了一下少年的嘴,「為什麼你總是不說話呢?你不是不會啊。」
少年看着他,動動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為什麼不喜歡說話呢?」倘若是平時他一定不會刨根究底,可是現在……他喝醉了,所以肆無忌憚。
「因為……沒有必要。」
「怎麼會沒有必要呢?你心裏想什麼如果不說出來別人就不會知道。那,假如你餓了,想吃東西,不說的話,別人也不知道,你就要餓肚子。」
少年歪着頭看他。
「啊,還有,我生病的那幾天不是不能說話嗎?我想告訴我沒事,我想叫你不要擔心,可是我說不出來,你就不知道對吧?」
聽到這句話,少年點點頭。
「明白了嗎?」
「要說……自己的想法?」
「對!你必須學會用話語表達自己的想法。」看來他的勸說很有成效。
少年突然笑了。
「我喜歡你!」
「啊?」
聽到少年的話,方子山也笑了:「我也喜歡你啊。」
「我,不想去江南……只想和你在一起。」
少年緊緊抱住他,還俯下身吻了他一下。
「你,你在幹什麼啊?」方子山手忙腳亂從少年懷中離開,酒也醒了大半。江南說的喜歡,竟然是「那種」喜歡。
「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怎麼可以喜歡男人?」
少年不解地說:「那個、姓冷的也是男人,他說他喜歡我……還有、以前那些人……」
「不要再說了!」方子山打斷少年的話,「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我是正常人!而且我愛的只有我的娘子!」
少年沒有說話,他伸出手,可是還沒有碰到,方子山就躲開了。
他低下頭,悲哀地看着自己的手。
怎麼會變成這樣……方子山用手撐着眩暈的頭。
「時候不早了,我、我們睡了吧。」說著他鑽進被子。為什麼要為了省錢住單人房呢?
江南磨蹭着上了床,他一靠近,方子山就不由自主全身僵硬。敏感的少年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縮在床角,盡量離他遠一點。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方子山在心底不停問自己。
龍陽分桃——經歷過之前的事情后,他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更不要說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對,男人喜歡男人並不少見,比如說冷亦秋,還有覺遠……江南怎麼會喜歡上自己呢?……自己只是個普通到極點的男人,有值得他喜歡的地方么?
他也喜歡江南,但那只是哥哥對弟弟的喜愛。要他和一個男人擁抱親吻,想起來就覺得不自在。
或許是一時糊塗吧?過幾天就會醒悟……自己也不要太在意,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比較好。
第二天一大早方子山就醒了,不過江南醒得比他更早。房中已經沒有他的身影。角落放的洗臉水是熱的,桌上的茶也是新沏的。走出房門,看見江南正在擦桌子。少年看了他一眼,馬上低下頭更賣力地幹活。還是覺得尷尬,逛了一圈方子山就回房間收拾行李。
新年已經過了,要準備上路,早點送江南回家,這樣對兩個人都好。
吃早飯的時候,江南突然塞了一個東西給他。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方子山迅速收回手。東西掉在地上,是一兩銀子。
「你哪兒來的錢?」方子山撿起銀子,質問江南。少年低下頭保持沉默。
「啊,那是我家相公給江南的。當是壓歲錢,還有他這段時間幫忙的報酬。」老闆娘甜甜地笑了。她不算漂亮,卻有溫柔的笑容。
新年啊,對小孩來說新年最快樂的就是穿新衣戴新帽,還有壓歲錢,可是江南把壓歲錢給了他,身上穿的還是當初在大漠給他買的衣服。
方子山嘆了一口氣。
「那怎麼行,我們已經太麻煩你們了。」住宿費算得相當便宜,吃飯經常不收錢,方子山實在過意不去。
「那有什麼關係啊?江南這麼可愛。」老闆娘拍拍江南的頭,言語裏儘是寵愛。
成親十幾年都沒有小孩的老闆娘很喜歡江南,私下不止一次告訴方子山,倘若江南沒有找到親人,就讓他們收養江南。他們會待他如己出,還會讓他去私塾。
「那真是不好意思。」
方子山收下了銀子,畢竟這一路上還有的是花錢的機會。
他曾經想過,江南沒有找到親人的話,就跟自己回家好了。可是現在……被老闆娘收養比跟着自己好吧。
終於又要上路了,老闆娘紅着眼眶給了江南一個裝滿點心的包袱,一再叮囑他路上要好好照顧自己。方子山想告訴她不用擔心,有自己在,但是仔細想想這一路走來,好像是江南照顧自己比較多,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保持平常心,和以前一樣……說起來簡單可是做起來真的很困難。
下意識避免和江南身體接觸,走路的時候二人一前一後,之間的距離至少有兩尺,住店的時候寧願多花錢也要找有兩張床的房間。
江南當然知道方子山是刻意保持距離,他一如既往不言不語。不過人一天比一天消沉,臉上也不再有往日的光彩。
看他這個樣子方子山心裏也不好受,不過他告訴自己,這樣做都是為了江南好,他慢慢會明白的,找個好姑娘成親、生個大胖小子……這才是正常的、幸福的生活。
繼續南下,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離家越近,方子山便越激動,恨不得馬上回到娘子身邊。和他相反,江南一點也不想回去,走路的速度越來越慢,有時還故意停下來。方子山完全拿他沒轍。
還好周桐鎮就快到了,把江南送到,第二天他就能回到自己家了。
「江南,明天就能到周桐鎮,你就可以看到你的親人了。」離開壽州這麼久,這還是他對江南說的第一句話。
江南坐在床邊埋着頭,還是沉默不語。
「那,早點睡吧。」吹熄蠟燭,方子山在心底吁了一口氣。他肩上的重任終於要卸下了。
這天夜裏,方子山在迷糊中看到江南站在自己床頭,心裏一驚,又不敢睜開眼睛。權衡半天他還是決定裝睡,翻個身背對着江南,他還是沒有離開。被少年遮擋的月光在床上留下清晰的影子,方子山想睡卻又不能睡,只能祈禱清晨快點到來。
或許是因為太疲憊吧,方子山還是不知不覺睡著了。直到清晨的陽光灑在臉上,他才猛然驚醒,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啊……」拍拍頭讓自己清醒一點,方子山打了個呵欠。窗外春光明媚,是個郊遊的好天氣,不過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送江南回家。
啊,對了,江南呢?他睡的床已經整理好了,人卻不在。他昨晚也沒怎麼睡吧?方子山想起少年半夜站在自己的床頭。唉,這孩子啊,怎麼有那樣古怪的念頭呢?
洗過臉還是沒有看見江南,方子山穿上外套走出去,在客棧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見他。奇怪,江南去哪兒了?
「啊,小二。」剛好看見一個客棧的夥計,方子山追上去問,「請問你看見昨天和我一起的小孩沒有?」
「什麼?」夥計撓撓頭,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模樣。
「那,就是昨天跟我一起來的那個孩子,大概這麼高。」方子山比劃了一下。
「啊?啊!我想起來了,那個小啞巴對吧?」
「他不是啞巴!」方子山有點惱怒,這夥計怎麼說話的呀,「你看見沒有?」
「看見了、看見了,今天一大早,巳時不到他就出門了,我問他去哪兒他也不理我。唉,他不是啞巴嗎?」
這麼早就出門?他要去哪兒?江南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啊!方子山有點心慌。該不會是不告而別吧?
不會不會,那孩子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不愛說話,離開自己又能去哪兒呢?
可是,江南雖然聽話、懂事,但骨子裏透着倔強,有沒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拒絕,所以選擇了離開呢?
想到這裏,方子山心亂如麻。這裏不像大漠龍蛇混雜,但是也有壞人,江南人又老實,假如被壞人拐賣了去,那怎麼辦?
不敢繼續想下去,擔心的方子山給夥計打了個招呼便出門去找江南,沒想到在大門口看見江南從外面回來。
「你去哪兒了?」忍不住提高嗓門,也顧不上周遭人詫異的目光。
江南看着他沒有說話,眼圈紅紅的,一定是昨晚沒有休息好……不過這也是他自找的,此刻方子山心裏只有憤怒。這孩子難道不知道他會擔心么?
少年站在他面前一言不發,只是遞了個紙包給他。
「我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回答?」方子山揮手打掉了紙包。掉在地上的紙包里滾出兩個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梅乾菜扣肉酥餅。
方子山想起昨天在客棧用晚膳的時候,鄰桌兩個男人在討論江南小吃。提到梅乾菜扣肉酥餅的時候,想起娘子手藝的他忍不住插嘴:「說到梅乾菜扣肉酥餅,那還是我娘子做得最好吃。」
留着大鬍子的男人搖搖頭:「那可不見得,你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楊婆的梅乾菜扣肉酥餅可是我們這鎮上的一絕,每日卯時開賣,不到一刻鐘就全部賣完,想吃的人只有趁早,每日限量一百個,無論給多少錢都不多賣。那些有錢人常常叫傭人一早去排隊一起買了,現在楊婆還立下規矩,一個人最多只能買兩個。」
「聽起來倒是有趣,不過我明日就要走,沒有機會享口福了。」他笑笑說。
沒想到這隨口的一句話,江南竟然記得,方子山既感動又內疚。
他拾起酥餅,拍拍上面的灰。
「你一早出去就是買這個?」離開壽州后他讓江南帶點錢再身上以防萬一。
少年低着頭不回答。
「你是為了我才去的?」
少年還是不說話。
「傻孩子。」他揉揉江南的頭髮,然後張大嘴咬了一口餅。
「啊!」江南伸出手想去搶,方子山連忙舉高,讓他構不着。
「怎麼,這不是你買給我的嗎?」
「掉地上了……臟。」
久違的聲音。方子山笑着說:「這是你特意給我買的,我當然要吃了。」然後又咬了一口。
酥餅又香又脆,雖然還是比不上娘子做的,但是加上江南的心意,嗯,非常美味。
「謝謝。」
聽到他的道謝少年淺淺笑了。他果然還是最適合笑容,方子山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