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何寡婦的雜貨鋪
夕陽被無邊黑幕吞噬了。
邪神還是站在這段斷壁殘垣上。
邪神看着應文師父離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應文師父來小鎮是對是錯。
人生本就有很多的事情是無法解釋的。
邪神也很累了,很累,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
小鎮確實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也許這只是開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結束,才能結束。
他現在就想去休息,但是卻又不能休息,休息也許就要付出代價——死。
邪神當然不想死。
但是他實在太累,客棧中還有很多人,很多來找麻煩的人。
金和尚,水劍客,火道姑,土長老,還有那人見人怕的“閻王爺”。
客棧當然是不能回的。
他只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想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他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了一個地方,他那裏卻是個安靜的地方,到他那裏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何寡婦的雜貨鋪。
何寡婦當然是有男人的,當然也不是寡婦。
何寡婦開了一間雜貨鋪,那也是小鎮唯一一家雜貨鋪。
雜貨鋪生意當然也很好。
但是,雜貨鋪的生意里裡外外都是她一個人在忙,他的男人是什麼事都不做的,什麼事都不管的,總是躺在一條竹椅上在吃茶喝酒。
何寡婦就像是沒有男人的女人,小鎮上的人也就都偷偷叫她何寡婦。
何寡婦不知從什麽地方找個破木板,親手寫了“何寡婦雜貨鋪”掛在雜貨鋪的門前。
他的男人當然也是也是知道的,但還是不為所動,依然每天躺在那條竹椅上在吃茶喝酒。
邪神就到了何寡婦的雜貨鋪。
雜貨鋪貨物很多,卻一點都不亂,很乾凈,很整齊。
邪神想到的是自己的小屋。
小屋很小,東西很少,卻很亂,亂的一團糟。
何寡婦不是十分出眾,但是風韻猶存,在小鎮上那也算數一數二人,常年的操勞讓她臉上添了些許皺紋,但這並不能掩蓋她的美麗。
何寡婦還很年輕。
何寡婦在忙生意,他的男人當然是在喝酒。
他的男人當然不是一個人喝酒,而是和邪神一塊喝酒。
客棧是小鎮唯一一家客棧,客棧的生意很好,所以就要很多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些卻正是雜貨鋪的生意。
客棧當然成了雜貨鋪最大的客人。
何寡婦當然是認識邪神的,她當然也會請邪神喝酒的,剛好,她的男人也是一個酒鬼。
何寡婦的男人當然是和邪神一起喝酒。
酒好,人好,心情好。
邪神道:“你很有福氣。”
何寡婦的男人道:“我也只是討了個好老婆而已。”
最幸福的人生無非就是有個好老婆,有個好孩子,一家人高高興興的過日子。
邪神道:“就只一點,你也要比我強。”
何寡婦的男人道:“強個屁。”
邪神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三個字。
何寡婦的男人一杯酒下肚,道:“你認為我很幸福,要高興才對是嗎?”
難道他不幸福,不高興?邪神沒有問為什麼。
邪神知道他會自己說的。
他果然說道:“她就像一頭母豬,兩年給我生了五個娃。”
邪神這時候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了。
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
自己的老婆能幹也是錯——
自己的老婆給自己多生了幾個娃也是錯——
如果沒有他自己,他老婆也就不會生那麼多的娃——
如果有了這樣一個老婆,有了一群孩子,自己還要叫冤,那他就真的是豬狗不如了。
邪神其實是很羨慕他們的。
邪神道:“你認為孩子多了不好?”
何寡婦的男人道:“如果你見到那幾個娃,也許你就不這麽說了。”
邪神當然是想看看那幾個娃的。
直到現在,邪神才真正感到何寡婦一家很有意思的。
孩子當然是孩子,孩子又不是孩子。
屋子很大,這是何寡婦家的屋子。
十個人就在這屋裏,五個男人,五個女人。
男人們身材都很小,一臉的孩童稚氣,頭上一個髮髻,一雙雙眼睛盯着邪神。
衣服也都是一樣的,只是顏色不同,藍黃綠黑紅五種顏色。
男人們人雖小,都躺在女人的懷裏,五個女人,五個**的女人。
男人們躺在女人懷裏,就像是躺在自己母親的懷裏一樣。
每個孩子都在喝酒,是女人親手喂的酒,就像一個母親在喂自己的孩子。
孩子當然是孩子,孩子卻又不是孩子。
女人卻是女人,邪神是見過那五個**的女人的。
她們就是在“閻王爺”轎子中的女人,“閻王爺”的女人。
“閻王爺”是個能叫人下地獄的人,他是絕不會叫自己的女人去伺候其他人。
但是,現在“閻王爺”的女人就是在伺候其他人,幾個不是孩子的孩子。
邪神想不到他們到底是誰?自己又有什麽本事來享用“閻王爺”的女人。
“閻王爺”又去了那裏?
何寡婦的男人這時候卻開口道:“如果你有這麼幾個娃,你會怎麼樣?”
邪神沒有想到他會如此一問,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邪神如果有這麼幾個娃,也許他也會每天躺在那條竹椅上在吃茶喝酒,不去關心任何一件事,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
邪神現在才知道自己面前這個男人卻是不容易,也許比何寡婦還要不容易。
邪神轉身要走,他是不想在這裏在呆片刻。
但是,何寡婦的男人伸手攔住了邪神。
何寡婦的男人道:“我的孩子想見你。”
幾個孩子想見邪神。
邪神卻道:“現在,我卻不想見他們。”
何寡婦的男人道:“但是他們一定要見見你。”
邪神道:“為什麼?”
何寡婦的男人道:“因為你是邪神。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邪神。”
這本不是答案,卻比答案更好更妙。
邪神笑了,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留下來。”
邪神轉身就又回到了屋裏,站在屋子的中間,看着他們。
何寡婦的男人卻將門給關了起來,自己走了。
邪神道:“你們的父親好像不稱職。”
穿紅衣服的童子道:“所以我們現在打算要換個父親。”
換父親。有父親換孩子的,卻沒有聽過孩子要換父親的。
邪神道:“不知道你們要換誰當你們的父親?”
黑衣童子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邪神,當然是邪神。
邪神從沒有見過如此好笑的事情,道:“我也不是個好父親。”
綠衣童子道:“你當然不是好父親,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人又怎麼會是好父親呢?”
邪神還是笑,他從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道:“既然知道我不好,為什麼還要我當你們的父親呢?”
藍衣童子道:“因為我們也不是好孩子啊。”
邪神沒有說話,他已經沒有什麼話能說了。
黃衣童子道:“你不說話就是不反對了。”
五個童子卻同時從五個女人懷中跳出,都跪在地上,磕頭。
邪神沒有動,沒有吃驚之意,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中。
五個童子磕完頭,又回到了女人的懷裏。
紅衣童子道:“父親,如果孩兒被人欺負了,你是否會替孩兒出頭呢?”
父親當然是要替孩子出頭的。
邪神道:“不知道是誰敢欺負我的孩子?”
綠衣童子道:“也沒有多少人?”
黃衣童子道:“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黑衣童子道:“他的名字叫邪神。”
藍衣童子道:“不知道父親如何替孩兒出頭。”
邪神卻又笑了,他不能不笑,只有笑才是最好的回答。
邪神道:“他是如何欺負了我的好孩子呢?”
紅衣童子道:“他也沒有怎麼欺負我們。”
綠衣童子道:“他也不過殺死了我們的幾個朋友。”
黃衣童子道:“那可是我們的好朋友。”
黑衣童子道:“那也不過就是一條小蛇,一隻蜈蚣,一隻蟾蜍,一條壁虎,一隻蠍子。僅此而已。”
藍衣童子道:“不知道父親如何替孩兒出頭。”
還是同樣的話,語氣卻加重了。
邪神道:“你們想父親如何替你們出頭啊?”
五個童子卻異口同聲道:“死。”
也許只有死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死”字說完,五童子同時跳起,從不同方向向邪神擊來。
五個人五把劍,劍很黑,顯然是餵過劇毒。
劍很快,很毒。劍毒,人卻更毒。
邪神出手更快,手中紫竹簫卻比劍還快。
六劍相交,火花迸出,六人全部倒下了。
五名童子每人咽喉處都出現了一個小孔。
一擊就已足夠。
邪神卻中了五劍,劍在身上。
邪神閉氣凝神,氣沉與丹田,將身上的毒凝聚到一點。
江湖上都以為苗疆五毒童子是一個人,沒有想到卻是五個人,五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他們卻不能稱之為孩子。
邪神就看到了那五個女人,**的女人。
死人,他們也死了,面色已發黑,中毒而死。
邪神也只搖搖頭,沒有辦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
門卻開了,開門的是何寡婦。
何寡婦只是看着邪神,屋裏一眼都沒有瞧,好像這一切都在她意料中。
邪神道:“我沒有死。”
何寡婦道:“我知道。”
邪神道:“你知道?”
何寡婦道:“能殺你的人還沒有出世。”
邪神有一次笑了,道:“現在卻有很多人能殺的了我。”
何寡婦道:“還好,我不會殺人。”
邪神道:“我幸好遇見你了。”
何寡婦道:“你的命好像總比別人的要長。”
邪神道:“賤命當然要長一點。”
何寡婦道:“其實,有個人一直在等你。”
邪神道:“誰?”
何寡婦道:“到了地方那自然會知道。”
何寡婦就攙着邪神走了。
小屋一間,推門而入,房間很漂漂,像是一個女人的閨房。
但是,卻有一個男人坐在那裏。
何寡婦的男人。
男人就坐在那裏,面前一桌酒菜。
邪神沒有客氣,就坐在了那人的對面,何寡婦就站在她的男人的後面。
何寡婦的男人道:“你中了毒,卻還能活着。”
邪神道:“那只是因為我和‘閻王爺’是朋友。”
邪神和“閻王爺”當然是朋友。
何寡婦的男人道:“你有劍傷,又中了毒,你還能挺得住。”
邪神道:“也許挺不了多久。”
中了五毒的人當然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何寡婦的男人道:“你知道五毒童子為什麼到這裏?”
邪神道:“他們可能走錯了地方?”
邪神知道沒有人走錯路到這裏的。
何寡婦的男人道:“他們是為你而來。”
邪神道:“有很多人為我而來。我不欠他們什麼,也沒有什麼能給他們的。”
何寡婦的男人道:“有一樣東西是他們要的,卻偏偏也是你有的。”
邪神道:“那是什麼?”
何寡婦的男人道:“《天心訣》。”
《天心訣》,還是《天心訣》。
“閻王爺”見到他的時候也是要的《天心訣》。
邪神道:“那就不好辦了,我把它送給了一位朋友。”
何寡婦的男人道:“送人了,送給誰了?”
邪神道:“閻-王-爺。”
何寡婦的男人道:“你會將那麼重要的東西送人?”
邪神道:“你還不是照樣將自己的女人送給五毒童子。”
沒有人是隨便會將自己的東西送給別人的。
何寡婦的男人道:“你看的出來?”
邪神道:“我不是瞎子。”
何寡婦的男人笑道:“邪神不愧是邪神。”
邪神道:“閻王爺也還是閻王爺啊。”
何寡婦的男人將人皮面具揭了下來,那個人竟然是帶人下地獄的“閻王爺”。
“閻王爺”道:“你如何知道我是閻王爺的?”
邪神道:“我自己當然是不知道的,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閻王爺”道:“什麼人?”
邪神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何寡婦。
何寡婦卻沒有生氣,也沒有着急,還是站在那裏。
“閻王爺”指指何寡婦,道:“是她告訴你的?”
邪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閻王爺”道:“你死到臨頭還想挑撥我們火併。”
“閻王爺”哈哈一笑:“你已經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邪神道:“是嗎?”
“閻王爺”道:“邪神,《天心訣》留在你那裏也沒有意義,如果你將它給我,我會救你一條命。”
邪神道:“我的命還需要別人救嗎?”
“閻王爺”道:“除了我沒有人會救你,也沒有人能救你。”
邪神道:“除了你,也許還有一個人能救我。”
“閻王爺”道:“誰?”
邪神道:“我自己。”
“閻王爺”道:“你真的不肯將《天心訣》給我?”
邪神道:“是。”
話很簡單,很明了,連傻瓜都知道是什麼意思,“閻王爺”當然不是傻瓜。
“閻王爺”哈哈大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邪神道:“只要是酒我就吃。”
“閻王爺”早已被氣歪了鼻子,對何寡婦道:“殺了他。”
何寡婦很慢很慢的抽出一柄劍,劍很短卻很鋒利。
邪神沒有動,他已經無法再動。
剛剛和五毒童子的一戰以消耗了體力,而且還受了劍傷,中了毒。
現在就連一個三歲的娃娃都可以要他的命。
他就只有等死。
“啊”的一聲,人就倒下了,倒下的不是邪神,而是“閻王爺”。
劍就在“閻王爺”的咽喉,劍很短卻很鋒利,何寡婦的劍。
“閻王爺”死都不會相信,何寡婦會向他出手。
但是他必須相信,死是從來不會說謊的。
邪神道:“我告訴過你,你不相信。那就只有用死來證明了。”
邪神又道:“我早就說過,女人是不能信的,最毒婦人心啊。”
邪神對何寡婦道:“你就真的成了寡婦了。”
何寡婦道:“這些年跟着他我早就受夠了。現在,我可只有你了。”
何寡婦就坐到了邪神的腿上,輕輕撫摸着他的臉,手很輕很柔。
邪神道:“我們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呢?”
何寡婦道:“當然了。”
酒菜就在桌上,邪神也沒有客氣,何寡婦也沒有客氣。
酒足飯飽,邪神站起來就走,沒有說話。
何寡婦也站起來要跟着邪神走。
邪神道:“你要跟我走。”
何寡婦道:“你不想讓我跟你走?”
邪神道:“不想。”
何寡婦道:“你想丟下我不管。”
邪神道:“你又不是我老婆。”
何寡婦道:“你忘了你剛才給我說過什麼。要不是我,你早就下了地獄了。”
邪神道:“你認為我不可能擊敗閻王爺。”
何寡婦道:“你連走路都要別人扶。”
邪神道:“沒有了你我也可以走。”
邪神現在卻沒有要別人扶就自己走了,走的很快。
何寡婦竟愣在那裏。
邪神道:“五毒童子不過是幾個孩子,知子莫若父。”
邪神是他們的父親,當然會知道他們一切。
何寡婦道:“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挨千刀的,我不會放過你。”
邪神道:“女人的話雖不能全信,但是男人的話你最好一句都不要相信。”
邪神沒有再說什麼,就走了,走的很快。
沒有人相信他是受了劍傷,中了劇毒的人。
何寡婦當然也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