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馬長喜洗澡

21.馬長喜洗澡

馬長喜一睜開眼睛就跳下床,直接站到美的熱水器的花灑下面開始洗澡,這絕對是開天闢地第一回,說出來叫人絕不敢相信。雖然天色剛剛亮起來,雖然國慶假日剛剛開始,可是他今天有重大外事活動,得到黃龍機場迎接貴賓,當然得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這也是禮儀,總不能讓外賓說我們不講衛生吧?

凡是在南正街長大的孩子沒有不會游泳的。打開自己的家的後窗,一江碧水就在眼前,萬里長江就那麼莊嚴雄偉的從他們腳下流過。冬天到了,窄窄的江水退到遠遠的江心去了,留下了大片河沙和鵝卵石組成的江灘。孩子們就會在沙灘上奔跑、玩耍、摔跤和堆泥人,到了春天,桃花訊過了,再下上幾場黃梅雨,江水就漲起來了,夏天也就到了。到了太陽把南正街的青石板曬熱,梧桐樹上開始有了知了的叫聲,街邊楊大爹的小店開始賣綠豆冰棒的時候,渾濁的江水就漲到了大南門最上面的幾部台階上,就變成了浩浩蕩蕩的一江大水,客船和貨輪就會像貼着窗外開過去似的。

大船在慢慢轉彎的時候都會拉響汽笛,汽笛聲會在江面上傳出回聲,一聲“斗浪”的召喚,南正街就會沸騰起來,就會把所有的大大小小的男孩子,甚至還有女孩子全都從家中叫出來,當然這其中一定也會有馬長喜。穿一條小褲衩,光着曬得黑黑的脊樑,和其他的孩子一道跑到江邊,一個個像下餃子一般的撲向長江大河的懷抱,用力的揮動着手臂,蹬動着雙腿,努力去追趕那艘剛剛駛入三江航道的高高的客船。

客船是追不上的,可是船尾那慢慢擴展開來、慢慢蕩漾開來的波浪卻很快的追上了他們,把他們一會兒推向高高的浪尖,一會兒落入波濤的谷底,起伏之間,波浪在嘩嘩作響,大家在哈哈大笑,這就是“斗浪”的無窮樂趣,這就是南正街的孩子們在每一年的夏日裏最樂此不疲的遊戲和運動,就連王大為的那個乾妹妹楊婷婷,雖說根本不是南正街的人,卻也搖着小**跟着大家一起下水,就把溺愛她的王大為的媽媽邱老師嚇得半死,楊大爹卻在旁邊說:“該去的留不住,留住的不該去。”邱老師就只好鬆手了。南正街的人沒有一個不相信這位神仙大爹的話,邱老師卻找來一根繩索,把王大為和楊婷婷系在一起,所以大家都說那個小魔女是拴在王大為褲腰帶上的寶貝。

可是除了夏日經常到長江里游泳,回家后提一桶水沖涼,其他的時候,馬長喜都不太關心自己的個人衛生。平時起來也就是胡亂搓一把毛巾,像貓似的胡亂擦擦臉,接下來的漱口刷牙就完全是在走過場。有時候端一碗牛肉麵走進東方房地產公司的辦公大樓,嘴角也還帶着一些牙膏的白色泡沫,叫人哭笑不得。房產美人張圓媛會在第一時間不動聲色的在他手裏塞一張面巾紙,提醒他注意;如果辦公室里沒人,就會把門掩上,親自給他擦乾淨,還會滿意的把他那張臉端詳一番。

“蠻有性格的一張臉,蠻有魄力的一個人,為什麼就不注意自身形象呢?為什麼就不注意自身的衛生呢?”她飛快的將他的領帶拉正,把他嘴邊殘留的面汁也擦得乾乾淨淨的:“就是再忙,照照鏡子,看看有哪些沒做到位的時間總還有吧?”

“那不是多此一舉嗎?”馬長喜在咧着嘴望着她笑:“誰都知道售房產美人一向有潔癖,任何沒有做到位的地方難道還會逃脫你的慧眼嗎?”

張圓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到了冬天,如果想要馬長喜好好的洗個澡從來就是一個大難題。如果不是楊德明和文學清時而叫他一起去泡澡,他就只換衣服不洗澡,還振振有詞地說人家內蒙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結婚、去世:“可人家一樣的出了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還建立了元朝,不也是赫赫功勛嗎?我隔三岔五的就要洗一個澡,是不是實在太多了?”

“愛國衛生運動就是從自身做起,講衛生就是愛國。”端莊的余麗華會苦口婆心地勸他:“家裏有熱水器、浴缸、浴霸,洗一個澡很方便的;就是在外面,大街上各種洗浴中心不是比比皆是嗎?再說還有小亮呢,你是他父親,應該給兒子做出表率。”

“你不知道,跟着德明和學清哥去的都是那種大眾浴池,人又多、又吵鬧、水又臟,不過就是陪着兩位哥哥去回憶過去的時光罷了。”而對於洗浴中心,馬長喜則一個勁的搖頭:“那裏面倒是收拾的乾淨、佈置的雅緻,還全是單間。可是沒等你把衣服脫完,就有女人進來,搓背、按摩、推油和足療,當然還會有其他服務,只要你願意,那些女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可要是照單全收,說不定會越洗越臟,越洗越出問題;要是嚴詞拒絕,女人馬上就會把自己的衣服扒得精光,大喊大叫,大哭大鬧,你就有苦說不出來了,就得掂量一下自己錢包裏帶的錢夠不夠。”

對於小亮,馬長喜卻從來一點也不含糊,會命令兒子要絕對服從張圓媛或者是余麗華的安排,洗得乾乾淨淨,穿得清清爽爽。小亮有時候也會提出異議,他就會一個大嘴巴抽過去:“老子是你爹,不聽我的聽誰的?正因為老子自己是個大老粗,所以你不要學我;正因為自己不愛衛生,所以你不要像我!”

對於自己不愛洗澡的缺點,馬長喜不是左右而言他,就是閃爍其詞,或者找機會、找借口一走了之,絕不會夢想他有什麼主觀能動性。萬一被堵在家裏,就會不失時機的反咬余麗華一口:“不就是洗個澡嗎?有什麼了不起,洗洗就是了。只是我又不會搓背,又不會調熱水,能不能勞你的大駕,幫幫忙呢?”

余麗華不敢不答應,也不會不答應。

馬長喜的父母都是原來峽州歌舞團的台柱子,也是峽州小有名氣的文化名人。他生下來的時候,人人都說馬長喜一定會子承父業,在舞台上一展英姿。果然,小小年紀吹拉彈唱樣樣都行,只是對文藝、音樂、舞台、燈光、紅男綠女不感興趣,上學以後,成績也很平常,總就在及格線上沉浮,看起來提心弔膽的,父母就請了家教很嚴的王大為的老爸老媽幫忙管教,收效甚微。他自己卻喜歡上了建築行當,沒事總喜歡在那些搭着腳手架、到處都是水泥砂漿、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上轉悠,還對父母振振有詞的說:“想想那些師傅真了不起,磚瓦、水泥、鋼筋和木料就可以建起高樓大廈,無論走到哪裏都有自豪的本錢,瞧瞧,這棟大樓是我建的!真牛!”

“孽種!”他的那個在舞台上無限風光的父親差點沒被他的表白氣瘋,劈頭蓋臉就給了他一巴掌:“混賬東西,難道你還想去當瓦匠不成?”

馬長喜的那個瓦匠的小名就是這麼叫出來的。

可是這個很倔強的孩子痴心不改,還是躲着大人的眼光,跟着那些穿着髒兮兮的工作服的建築工人樓上樓下的忙着,甚至有消息說,有人曾經看見他已經會拿瓦刀砌牆了,說是“南正十雄”都看見的。他的父母就有些絕望了,揪着他的耳朵,把他領到楊大爹的面前。這也是南正街的男男女女遇到重大問題難以抉擇的時候的一種做法、一種寄託,希望這個神仙大爹會給他們一些正確的啟迪,外人不了解,也有人笑話他們就像是到玉泉寺、到天主堂、到清真寺祈禱的善男信女一樣,南正街的人卻總是嗤之以鼻,因為那些地方是求神靈保佑,可在南正街,神仙就在他們中間呢。

“長喜,不是說你會唱歌嗎?平時也唱的有板有眼的。”楊大爹摸了摸馬長喜的頭:“那就唱一《咱們工人有力量》給大爹聽聽。”

“咱們工人有力量!嘿!咱們工人有力量!”馬長喜站在楊大爹門前那棵梧桐樹下唱的很有力量感:“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蓋成了高樓大廈,修起了鐵路煤礦,改造得世界變呀變了樣!……”

“怎麼樣?”楊大爹在問馬長喜的爸爸:“我不懂音樂,人家都說你是老師,那就實話實說,你認為長喜唱的怎麼樣?”

“音色不好,這可以糾正;音質不純,這可以慢慢培養。”他的父親在楊大爹面前有些失望地搖搖頭:“可是長喜的樂感太差,也沒有那種藝術家天生的對音樂的敏感和熱愛,加上他對音樂沒有興趣,這就是學習音樂的大忌了。”

“那不就得了。誰說當工人就低人一等?誰說瓦匠就肯定不能出人頭地呢?”楊大爹把一把瓦刀扔到馬長喜的腳邊:“拿着,到後面給我砌一個雞窩去!”

馬長喜的瓦匠生涯就是從楊大爹家的那個半頭磚壘成的雞窩開始的,後來在南正街拆遷的時候,馬長喜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瓦匠了,就親自動手,把那個雞窩給完整的保留下來,而且就供在他的總經理辦公室的一個玻璃展示櫃裏。楊大爹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淡淡一笑:“瓦匠,要是你的處女作是一棟大樓呢?你把它供在哪裏?”

“大爹,您就別考我了。”馬長喜笑嘻嘻的回答:“現在建築上有平移技術。上海那麼大的音樂廳都能平移,我就不能做到嗎?”

這個房產大亨只有一個要命的弱點,就是偶爾會在某個問題上有些猶豫不決,而且左右搖擺,如果不是決定他的人生軌跡,那就是決定他公司的命運,或者是決定他感情上的抉擇,他在洗澡的時候,正在為這個問題大傷腦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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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州三部曲(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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