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小紫一驚,直到明白髮生什麼事情,才微微紅起雙頰,有些手足無措,還險些將空碗摔到尥上,是南宮冊眼捷手快接住,才沒將碗給摔破。

“謝、謝謝。”

“你似乎一直和我道謝。”

“是嗎?”

“我想,將以前到現在你所說的『謝』字堆疊起來,應該同天高了。”

咦?咦?冊二哥是同她說笑嗎?怎麼辦?她該不該笑?可、可她笑不出來呀!

燭火光下,南宮冊的面容似乎更加柔和。

“你可以放輕鬆些。”她這模樣真像是驚慌不已的小兔子,眼兒圓圓,卻漾着對他不熟悉而產生的緊張,讓他心底突然流過一股……

他微擰起眉,右掌探了探心胸。

憐惜嗎?他心口產生的這股感覺是憐惜嗎?

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他曾經看見她像破布娃娃跌入水裏,是因為他曾經抱着瘦小濕漉的她,感受她輕若羽毛的重量,是因為他看見她皺攏着眉,不是這般年歲該有的糾結睡顏嗎?

以往,他只在乎她的害怕,從未注意過她其他事情……

不,並不是這樣,在此之前,他並不是不曾注意她,並不是不知道她生活的模樣,他知道她念書時,總是比小鏡更要專註認真的神情;他知道她喜歡趁着午後稍有空閑時提筆練字:他知道她在洒掃院子時,習慣從東首開始掃起;他甚至知道她初至南宮家時,因為想家而躲藏哭泣的地方……只是他注意的一切,卻因為太在乎她的害怕,而被掩埋在深處。

如今仔細細想,他的內心是否期待着她能夠不要害怕他,所以才小心翼翼與她保持距離,只是遠遠、遠遠的注意她呢?否則,面對一位不在乎的人,他的行為是不可能如此的。

直到現在,南宮冊才明白自己的心思,那些以往不曾浮現的感覺,突破了名為“害怕”的阻礙,漸漸湧現。

“冊二哥,你不舒服嗎?”發現他一直碰着胸口,小紫有些搪心地問。

“不,沒什麼,只是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南宮冊說著,然後起身走到窗邊,從窗口底下的椅上抱起兩隻小布老虎,接着轉身回到圓桌,把其中一隻放入小紫的懷裏。

小紫驚呼,急忙抱住。

“這是特別獎,聽發獎員說,這是京城專門製作布娃娃的店鋪所造的,手工極為繁複精細。”

小紫望着眼前樣貌極為可愛的小布老虎。

其實不能說“小”布老虎,在冊二哥懷裏,這布偶真的看起來好小一個,但是一轉到她懷裏,就變成“大”布老虎。

她抱着毛茸茸的布偶,用臉頰蹭了一蹭。

“好舒服呢!”她開心的喃喃,從來沒抱過布娃娃,沒想到布娃娃抱起來是這樣的感覺,軟軟柔柔的,上頭的細細絨毛搔得她好舒服。

“你喜歡便好。”南宮冊左手抱着另一隻布老虎,右手揉揉小紫埋在布老虎頸子裏的腦袋,“還沒恭喜你,恭喜你抽中獎品。”

或許是太開心了,小紫抬起腦袋,朝南宮冊露出從未有過的笑容,光燦燦的,是十四歲姑娘才該有的笑容。

南宮冊看見,腦袋裏陡然發出“剝一的一聲,一樣深藏已久的東西探出頭來,讓他的心跳頓時亂了速度,心湖產生陣陣漣漪。

原來……一朵生在牆角,平凡無奇的小花,在花苞綻放的瞬間,會是如此奪人心神……

桌上的四菜一湯,讓小紫看得出神。

一般當丫鬟的,都無法與主子同桌用膳,她絕對是例外,就像她不用喊小鏡為“小姐”,不用喊書大哥為“少爺”;就像她能與小鏡一同習字念書,還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廂房一樣,都是例外,這讓她心裏充滿幸運、感激與愧疚。

“小紫,你怎麼突然發起神來?”

一隻手在眼前晃了晃,讓小紫猛地回神,急忙道歉。

“啊!對、對不起……”

南宮鏡嘴裏咬着箸子,一面疑惑地看着小紫,覺得她今日真的失神得好嚴重。

“小鏡,別這樣咬,很不好看。”南宮夫人教訓着,看着女兒從嘴邊拿出箸子,才轉頭問向小紫,“小紫,你有心煩事嗎?願不願說出來讓我一道想辦法?”

“謝謝夫人關心,我沒有心煩事,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你還在想得到特別獎的事情呀?”南宮鏡瞪大眼,沒想到這件事能讓小紫想這樣久,算算也有十天了耶!不過那兩隻小布老虎真的好可愛,也難怪小紫直到現在依然覺得自己幸運。

“當然也有這件事,除此之外,還有能夠遇見老爺夫人,能夠進入南宮家做活兒……”小紫停下說話聲,愣愣看着桌上的飯菜。

南宮夫人看着小紫,沉吟一會兒,才問:“小紫,你是否還在意賣身契一事?”

小紫咬着下唇,點頭。當年她的賣身契讓南宮老爺撕毀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彷彿是昨日才發生一般。

南宮夫人在心底嘆息,很是自責。

小紫十歲那年,榮哥在小紫面前撕去她的賣身契,當時她沒有阻止,真的錯了。

她感覺到,小紫因為這件事,而覺得虧欠於南宮家,所以許多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不是屬於她的活兒都搶着做,就是為了補償些什麼,就算明說暗勸也不見用處。

小紫的拚命,讓她好心疼,她與榮哥並不是為了得到這樣的結果,才撕毀小紫的賣身契呀!

其實小紫也明白南宮夫人的心意,但要她不去介意,真的很困難,她的良心,讓她不能夠胡亂忘記此事。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道:“夫人,等會兒我可以出去一下嗎?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南宮夫人收回思緒,明白小紫的用意,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可等會兒女夫子不是要來?”

“娘,夫子今日有事,今早便差人說授課改期。”

“難怪你眉開眼笑成這副德行。”南宮鏡吐吐舌。

“既然午後沒事,小紫,你隨意些沒關係。”南宮夫人說。

“謝謝夫人。”小紫才道完謝,就見南宮籍沖入飯廳,嘴裏嚷着肚子餓。

南宮夫人盛了碗飯,遞給小兒子,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了起來,連忙道:“阿籍,吃慢些,沒人同你搶……榮哥,前頭忙完了?”

“還沒,只是覦了空來吃飯。唉……今兒個許多新書進來,幾位小廝像是一同說好,統統告假休息。”

“榮哥,他們得風寒,當然得讓他們休息。”

“我明白,我只是說說抱怨嘛!”南宮老爺咕噥,得到南宮夫人的安慰拍撫后,才吃起飯來。

“娘,大哥、二哥呢?怎麼都沒瞧見人影?”南宮籍問。

“他們一早便出去了,說是要去找朋友。”

“找朋友?大哥我是沒意見,但二哥……”二哥的朋友,會不會與二哥一樣沉默?那兩人相處起來,不就你瞪我、我瞪你的?

“你二哥又如何?他難道不會有朋友?”南宮夫人一瞪眼。

“沒沒沒,我沒這樣認為……”快快轉移話題,“小紫,別發愣,多吃些呀!”

“籍三哥,我吃飽了。”

“那肯定吃的不多!你這麼瘦這麼小,風一吹就飛了,應該多吃些!”南宮籍忙着把飯菜塞入嘴裏的同時,也不斷往小紫碗裏夾菜。

“是呀!小紫,你要多吃些才行。”忙着扒飯的南宮老爺附和。

“啊!好的……籍三哥,好、好了,這些菜夠多了……”小紫阻止,試圖別讓碗裏的菜肴變成像小丘一般。

一頓飯下來,小紫心口被南宮家的熱情煨得溫暖的同時,卻也產生早該習慣的羨慕與難過。

她羨慕於南宮一家的和樂,難過於萬家再也不可能出現適樣的景緻。

她想,或許是等一下該去的地方與該見面的人,與現下這景象大相逕庭,讓應該要習慣的情緒,一下子從心口湧現出來吧……

還未開門營業的花樓里,打二樓右邊數來的第三間房,從敞開的花窗望進去,可瞧見裏頭坐着兩名男子與一名花娘。

花娘半倚在蓬鬆的大枕子裏,臉上抹着淡淡胭脂,一頭長發未挽,一半披散在背,一半沿着光潤肩頭落到身前,順着胸前曲線上下起伏。

她的披帛垂了一角在地上,她毫不理會,只用着青蔥般的指,傭懶翻動腿兒上的書冊,媚眼雖盯着上頭的字眼,但又似乎沒瞧入眼底。

過了一刻時間,她終於甘心打破岑寂。

“所以……南宮大爺想將這書擱在這兒販售?”望着美人的南宮書微笑,

“既然如此,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她可不會平白幫忙,就算眼前之人是她書冊的編纂者也一樣。做生意嘛!本來就是要讓人得到好處,否則也不會讓如此多的人汲汲營營了。

“獲利八二分帳如何?我八你二。”

“二?”花娘媚眼一轉,勾唇一笑,道:“南宮大爺,柳娘現在才明白,原來你如此精明。”

“哦?此話怎講?”

“你在我這兒放一千本冊子,佔去我大半空間,還要我不時替你攬客推薦……推薦這件事先別提,單要我騰出個位置,放如此多的冊子,每月還要派人清點,又要擔心冊子受潮長書蟲,必須不時讓人搬書曬書……如此費心費力,南宮大爺才准我拿兩成,這樣,還不算精明嗎?”

南宮書輕輕一笑,“這書我只打算請人謄抄三十本來賣,絕不會佔去你太多空間。”

“三十?這樣少?”

“正確來說,有完整故事的只有三十本,另外會有一百本的第一回小冊。柳娘也不必推薦,只要在客人走時,拿一本小冊給客人就好。客人瞧完第一回,倘若想繼續看下去,便會自行前來尋你。”

柳娘立刻想到什麼,眼珠子一轉。

“假使超過三十人想買呢?”

“就看你做生意的手法了,若客人願意增額購買,抬高的部分便屬於你的,我只要拿到基本書價的八成,如何?”

“真的隨我?”柳娘雙眼一亮。

“只要你別太過分。”

“假若都沒人買呢?”

“虧損便歸我南宮書。不過,你不也瞧過書的內容?依照你的判斷,難道認為此書會賣不出去?”

柳娘垂下眼,從懷裏摸出巾帕,逐一擦拭指尖,那認真謹慎的模樣,彷彿上頭沾着一污泥。

最後,她終於滿意地將巾帕折妥,放在矮桌上。

“世間事一向難說,你我認為好的,不見得他人會喜歡,但柳娘相信自己的眼光,願意賭這一把。南宮大爺,要不要寫張左契,以防咱們往後翻臉不認人?”

“當然。”

柳娘懶懶起身,抬手將披帛拉回肩上,才挪動步伐,拿紙筆去了。

始終沉默的南宮冊,看着柳娘的背影。這名花娘讓他想起傳奇故事裏那妖冶美麗,眷戀金銀的狐魅。昨日與大哥商談時,他萬萬沒想到要拜託的人是這樣的女子。

“大哥,你確定要讓她賣?”南宮冊問:心底有些遲疑。

他之所以猶豫,並不因為她的身分,而是聽着她與大哥的對話,唯恐她將書籍胡亂鬨抬價格,從中謀取暴利。

“我想過很多人,覺得讓她處理最好。我知曉你的顧慮,然而柳娘我已識得四年之久,她的為人我了解,她雖有些貪財,卻不曾違反良心賺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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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麵春宮硬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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