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水把他打得濕透,百衲衣狼狽地掛在身上,但他臉部的泥灰被沖凈后,反而透出一股美玉似的清新,確實是個貌如子都、風采翩翩的俊男兒。
他挺着身子,在大雨里站了半個時辰,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早就被下人報予方笑顏知曉。
方笑顏偷偷地登上望樓,看了他一眼,認出是壽春醫館裏義診的名醫三塊玉。
「他此舉有何用意?」
旁邊的丫頭翠墨見他就是落難,也是好看,心裏突突跳。
「那於大夫莫不是尾隨小姐來的?」
「他尾隨我幹什麼?」
「他對小姐一見鍾情,便追上來,想求一番好姻緣。」
「你這說的是西廂記,張生追鶯鶯吧?」
「那小姐要不要我扮一回紅娘,將這月老紅繩牽上?」
「謝了。」方笑顏轉身下望樓。「且不說你非紅娘,我不是鶯鶯,就算是,我這鶯鶯也無意效西廂。」
「為什麼?我瞧那於大夫相貌好、醫術好、心腸更好,與小姐一起,再匹配不過。」
方笑顏想着於百憂的模樣,唇紅齒白,身材頎長,確實一副好相貌。
他在柳城義診,還沒聽說有什麼病是他治不好的,他的醫術果真不凡。
他看診、給葯全不收錢,心腸肯定是好的。
這樣算下來,竟找不到他一個缺點。
她不自禁彎起唇角。若她是一名普通姑娘,肯定要嫁於百憂這樣的佳婿。可惜她不是。
於百憂若發現她的真面相,九成九要被嚇傻。
所以西廂只是西廂,於百憂和她都無緣做張生與崔鶯鶯。
「於大夫縱有千般好,可惜不是我意中人,始終無緣。」
「那小姐喜歡什麼樣的?」
「我嘛……一願郎君文採風流、二願郎君豪氣蓋世、三願郎君官居一品、四願——」
「小姐。」翠墨瞪眼。「你太挑剔,會變成老姑娘的。」
「嫁不了總比嫁不好強吧?」她又不急。「翠墨,瞧你快要上火的樣子,莫非有了心上人,才想小姐快快出嫁,你也能放身出去,效它一個比翼雙飛?」
「小姐!」翠墨氣得跑出望樓。「我不跟你說話了。」
「這麼不耐操。」方笑顏聳聳肩,兩手攏在袖子裏,逕自回了繡閣。
她臨去前,還望了後門一眼,希望於百憂別在雨中淋太久,會生病的。
可惜她今晚還有一件大事,否則就去會會他了——
翠墨離開望樓后,便去取了把傘,偷偷摸摸溜到後門。
她打開一條門縫,見於百憂淋雨淋得俊臉蒼白,有些心疼。
「喂,你在我家後門站半夜,是想幹什麼?」她把傘移過去,順道也幫他遮了一點雨。
終於又見到方家的人,於百憂興奮地伸手抹去遮擋視線的水珠。
「姑娘安好,小生於百憂,我……」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大方說出自己的心事。「小生想求見方小姐一面。」
果然是為小姐來的。翠墨心裏在笑。小姐還說無意效西廂呢!瞧,這「張生」都活生生追上門了。
她又上下打量他,果然好樣貌,就不知性情是否如傳說中的好?
倘使於百憂果然內外兼美,她便學一次紅娘,牽一場美滿良緣。
「於百憂?就是壽春醫館的名醫三塊玉?」
「正是小生。」
「那你幹麼扮成一個乞丐?」翠墨指着他的鼻子。「小姐告訴我,事反常,即為妖。你這樣子肯定是要去幹壞事的。」
「姑娘冤煞小生。」於百憂急匆匆解釋。「小生只有求凰之心,絕無不軌意圖,請姑娘明鑒。」
接着,他又深深一揖。「小生一片痴心,可昭日月,還請——」
「我叫翠墨。」
「請翠墨姑娘成全。」他彎下腰便不起來了。
翠墨臉紅紅,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直接地告白,卻覺得他挺忠實,與小姐也匹配。但是……
「於公子,就算我成全,這麼晚了,小姐也不會見你的。」
「啊!」他抬頭望天,才發現這一折騰都三更了,確實不是會佳人的好時機,心裏忍不住失落。
翠墨看他可憐,便道:「要不你明天再來,我想辦法讓小姐見你一面。」
於百憂大喜。「多謝翠墨姑娘!」
「不必客氣。」翠墨把手中的傘塞給他,便飛快關門,轉身往回跑。期間,她還聽見外頭一記壓抑的歡呼響起。於百憂是開心地忘形了。
翠墨回到繡閣,見方笑顏一身黑色勁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咱的小紅娘回來啦?」
翠墨不好意思地絞着手絹,纏着方笑顏撒嬌。「人家只是看他可憐,給他送把傘嘛!」
「就這樣?」
「當然……嘻嘻,我還想小姐一輩子幸福美滿。」
「那可多謝你啦,翠墨紅娘。」方笑顏捏捏她的鼻尖。「我有事要出去,你把門守好,千萬別讓人發現。」
「放心,有我在,絕不教人發現小姐的秘密。」翠墨舉手發誓。
方笑顏嗔她一眼,拉上覆面黑罩,身子一拔尖,竄上高高的房頂,幾個起落,整個人便像輕煙也似,消失在濃厚的夜幕中。
這便是方小姐最大的秘密——她常常在夜裏兼差干起梁上君子的把戲。
【第二章】
方笑顏開始做小偷是兩年前的事。
她小時候有一陣子身體不好,聽說習武可以強身,方老爺便延請了數名武師教她練拳。
誰知武師里摻了一位遊戲天下的飛賊——滿天星,他不會刀劍、也不懂拳腳,只曉得練氣和輕功,偏偏方笑顏和他脾氣最相合,便學了師父一身妙手空空的好本事。
她習了武,也沒時機使用,時長日久,家人還以為她天資不好,學不會,加上她年紀增長,也不再適合舞拳弄棍,方老爺便將武師辭了,另聘人傳她琴棋書畫、女紅廚藝。
之前,王老虎仗勢,搶了方家一筆貨款,方老爺報官,誰知,又被王老虎尋釁打了一頓,她氣不過,才夜入王家盜財。
沒有出手不知道,夜遊一回才發現,她的輕功就跟師父說的一樣——鬼神莫測。
任王家幾十家丁瞪大眼睛看,她如入無人之境,將貨款盡數盜回。
不過官司還打着,她不好把錢往家裏領,便趁月黑風高之際,散銀入貧戶,博了個「女俠一枝梅」的名號。
後來,她只要聽說王老虎欺人,晚上便去替他做一回散財童子。
如此數回,王老虎受驚,才想要搬家躲避。
不料,他這麼快又搬回來,看來給他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今天,方笑顏看王老虎連六旬老嫗都打,簡直不可饒恕,決定再給他一次苦頭嘗嘗。
乘着夜風,她穿梭在鱗次櫛比的屋脊上,因為才下過雨,夜裏一陣濕濡的涼意。
她深吸口氣,身子就像一片輕飄飄的柳葉,盪向了王家。
那燈火通明的庭園裏,四處可見擒刀拿劍的家丁,人數比起之前足足多了三倍。
這大概就是王老虎敢再回柳城的倚仗。他以為護衛多了,就可以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