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他媽的幹嘛又哭?”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他害她哭了的。
“我只是難過……”她低首,掌心抵着淚眼,“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他會那樣……”
“我們先出去,你這樣哭人家會以為是我害你哭的,到時我平白受冤,要收你冤枉好人費。”這個人開口閉口都是錢,他根本是鐵公雞、鐵算盤吧?
他一定非常樞門。
“球球,姐姐先出去,晚點再來看你。”纖指插進籠縫中,碰了碰球球的小腳掌。
昏睡中的球球毫無動靜。
她嘆息了聲,走在他前頭。
纖細身子微微往前傾,像是承擔了無數苦難,將所有的哀傷與悲慟一肩扛起,卻沒有人為她分擔。
徐風緊抿着雙唇,雙手插入外套口袋,默默跟着走出寵物醫院。
路口就有家咖啡館,目前營業中。
“我請你喝咖啡……你吃晚飯了嗎?還是我請你吃飯,謝謝你相救。”楚翌莘指着咖啡館抬頭問。
“我說了我有收錢的,沒有人情這回事。”他可不想聽到她開口閉口謝謝來謝謝去的。
“救命之恩大過天,六千九另外算。”
嘴上說是要謝他的恩情,事實上是她逃避着不想回家。
她很習慣自己一個人獨居,也習慣很少跟人說話,但在身心受創的這個時候,她竟無法忍受獨處了,尤其球球不在,她一個傾訴的對象也沒有就算是賤嘴的他可能又會將她惹毛,但都勝過一個人獨處在曾發生過事情的屋子裏。她上前,自動門開啟。
她回身望向他,以眼神徵詢。
又圓又大的水陣透着楚楚可憐的氣息,纖細的肩需要一點點的支撐力。
她很堅強,但這個時侯她渴望有一個人能扶她一把,只要一下就好,讓她過了這個難熬的點,又可以挺起胸膛。
他看穿了她。
在思考之前,腳已往前邁。
“吃就吃。”他率先走進咖啡館。
在背後的她,感激的眼眶微熱。
咖啡館內亦賣有簡餐,徐風點了一客牛肉燉飯,楚翌莘沒心情吃,只點了杯咖啡。
“我想請問,你怎麼看出明培他……”她抿了下唇,斟酌字句,“看出他另有所圖?”他曾經叮嚀她要懂得防範,那時她還不知他的用心良苦,只覺得他莫名其妙,且明顯就是針對程明培,還讓她對他一度非常厭惡。
怎知,他說的竟是對的!
徐風喝了口水后才道:“他不前兩天送你回家?在大門口,我剛好也回來,因為看到是你跟你男朋友,所以多看了兩眼。他跟你摟摟抱抱,十八相送時,你看不到他的臉,那時他的表情就變了。”
“變怎樣?”
“如果他是綠巨人浩克的話,他一定恨不得把你掐碎吧。”楚翌莘聞言,小臉蒼白,熱淚在眼眶打轉。
“不準哭喔,我跟你講。”徐風威脅,“你哭了我的場面會很難堪,等一下被誤會怎麼辦?搞不好人家還以為我是你男朋友,我可沒那麼倒霉。”這咖啡館就開在住家附近,雖說客人不多,但隨便挑一個望過去就有可能是鄰居或熟識,就怕哪個沒長眼的跑來說些五四三。
當警車停在公寓前,大陣仗的衝上樓,將尚昏迷中的程明培帶走,驚動了整問公寓。
他一回來,就被圍在三樓平台上好奇打探的鄰居給包圍起來,七嘴八舌詢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全回以三個字一一“不知道!”
“別問我!”
說人八卦可不是他的專業。
可他不說八卦,不代表鄰居不會說八卦。
鄰居聊起了楚翌莘的事,他因而曉得楚翌莘從小就在這間公寓出生、長大,七歲那年,全家外出遊玩時在高速公路發生了場車禍,被個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撞傷的。
那場車禍,造成她父母雙亡,而她也受了重傷,傷出院之後,就被舅舅接走,滿二十后才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來,獨居在此。
她念的是音樂系,主修小提琴,畢業之後就在家裏開起小提琴教室,一對一指導,公寓裏頭有個八歲女孩也是她的學生。
她學生收得並不多,大概只有三、五個,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家裏,只有倒垃圾時才見得到人。
她的挂號包裹特別多,都是送貨員直接送上來,據悉,她所有的生活用品包括食物都是在網路上購買的。
她一人獨居,陪伴她的只有一條狗,除了小提琴課的學生,沒見過什麼人來探望她。
鄰居說著這些事時,語氣多有感嘆,一個長得漯漯亮亮的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卻跟退休的老人家一樣,窩居在家,恐怕是因為從小失去雙親,又在親戚家過得不好的陰影所造成的孤僻性子。
聽完八卦的徐風想,這女人也太悲情了吧,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失了娘,男朋友又是惡狼,不過好在她是逢凶化吉的命格,才會屢屢化險為夷.
“我知道……”楚翌莘用力抹着淚,卻怎麼也抹不幹凈。“我……對不起……我控制不住……”
徐風無奈抽了一把紙巾給她。
“隨便你了。”
她哭她的,那他吃他的總行了吧。
再抬眼見她哭得雙肩顫抖,卻努力的不發出任何哭聲來,纖弱的肩膀彷彿再也承受不住過多的傷痛。
她不過是個二十六歲的女孩啊。
一股莫名而來的心疼擰緊他的心。
他幾乎是未經任何思考的起身坐來她身邊的藤編椅子,大手扣上纖肩,手指輕拍了數下。
她抬首,另一隻大手扣上她的後腦杓。
“你可以哭出來,”他微聳了下肩,“有什麼難為情的我替你扛。”她似受到指引般,不自覺把臉埋進他的胸口,這動作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但他很快的就釋然。
孤獨的她此時此刻需要的是一個最安心的依靠,當心安時,才能盡情發泄傷痛的情緒。
當楚翌莘觸及溫暖的胸懷時,情緒更為崩潰,再也無法壓抑哭聲。
咖啡館內的客人與服務生詫異的紛紛轉過頭來,朝他們投射好奇的視線,徐風尷尬的一笑,露出請他們多包涵的無奈淺笑。
他雙手環繞纖肩,掌心溫柔的磨蹭楚翌莘的後腦杓,他是專業的便利屋老闆,啥事都會,安慰這種事怎可能做不來,然而,當他忍不住低頭親吻她的頭頂時,他心中卻是微駭了。
他怎麼……怎麼會做出這樣親昵的動作?
這可不在“免費服務”的範圍內呀!
瞪着髮絲濃密的頭頂,徐風自嘲地一笑。
承認吧,當她睜着一雙靈動大眼,又羞?法又緊張的問他,她的樣子可以嗎時,他就注意起她來了。
尤其明明在心裏打了九十分,卻又故意說她勉強及格,她不僅不介意在心,還開懷朗笑時,他完全被那天真的笑靨給勾了魂去。
要不,他幹嘛一直注意她的動向,連她男友……前男友……抱着她時,他心懷妒意地眯着眼想將那男的長相看得一清二楚,不料卻是看到一張陰沉的臉色,故對他起了疑心。
這名女孩跟他一樣都是孤身一人,都曾失去至親,但若倒霉這種事可以比較的話,那麼他的悲慘度與她相比真是不值一提了。
至少他健康平順,他曾經被深深愛過,她唯一可靠的卻只有一條狗。在感情方面她被打擊的體無完膚,說實話,幸虧那條狗救下來了,要不他絲毫不意外哪天會突然發現她的屋子發出惡臭,人死在家裏數天都無人聞問。
懷中的女孩未發現他的震驚,更未察覺他剛吻過她的發梢,抓着他胸口的衣衫,眼淚鼻涕全都抹上了。
楚翌莘哭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漸漸和緩,抽抽噎噎的離開他的懷抱,喃喃道謝與道歉。
“謝謝。”她擤了擤鼻,揉揉哭得紅腫的眼,“一直……給你帶來麻煩,剛剛也是……如果沒有你……我現在不知怎了……謝謝你……”哭過的嗓音沙啞,很是破碎。
他低頭拉開狼藉的衣服,抓起紙巾,趁她不注意時拭凈。
“我說我有算錢的。”徐風撇了下嘴。
他最討厭“謝謝”、“不好意思”、“對不起”這些讓他覺得矯情的話語了。
它們會讓他渾身過敏、起疹子,做啥都不對勁。
把金錢擺在前面,最好堵人嘴了。
“那是無價的,”紅腫的水眸閃着堅定,“就算你開六萬九,我也還不了這個人情。”一人一狗的性命何止六千九,這真是天大的便宜了。
舅媽從小就教育她,要自立自強,不要麻煩到任何人,她沒有父母可以依靠,所以要學會獨立自主,而她也很努力的不依賴任何人。
但她沒想到她會引狼入室。
程明培並不愛她,他一開始的接近是另有圖謀,一點一點的滲透到她的生活中,了解她的一切,曉得她的現況,全都是想從她這邊“討回”他的“公道”。
一想到他殘忍絕情的話語,她忍不住渾身顫抖。
徐風拿了張濕紙巾給她抹臉,替她順了順被他揉亂的發后,回到對面的位子,動手吃起他已經冷掉的食物。
“那個男的,是為了錢威脅你的嗎?”他好奇的問。
早知那個男的不安好心眼,但他還是希望自己是多心、是因為晚上光線太昏暗看錯,那可能只是路燈在他臉上造成的陰影,所以才讓人看起來特別的陰沉。
但他的觀察從來沒有錯過。
真不知該討厭還是讚賞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了。
“他……”一想到程明培,楚翌莘用力咬緊下唇,好一會兒才能說話,“他是來複仇的。”
“復仇?”徐風吃驚瞪眼,“你對他做了什麼,讓他恨你恨到想殺死你?”難道他小覷楚翌莘了,這女人看起來單純有點阿獃的外表下,是個陰險毒辣的蛇女?
“我沒有。”她慌忙搖頭否認道,“是我小時候……我小時候發生車禍,肇事的是一名打瞌唾的貨車司機,我爸媽在那場車禍中喪生,我也受了重傷住院……”這段過往徐風已經聽鄰居說起,但他仍有耐性的聽她敘述,未打斷。
“明培……程明培他是那位貨車司機的兒子。”
“咦?”徐風吃驚的低喊了聲。
“他怪我當年沒死透,所以法官判定他父親得支付高價的賠償,害他父親不僅坐牢還賣了房子償債,他母親離婚,而他則成了孤兒。”
“等等,這個……”
“我知道不是我的錯。”她抬起頭道,“但他覺得我拿着賠償金過得很開心,他看得很忌妒,覺得我是靠毀了他們家才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他有病吧!”徐風不以為然的道,“怎不說他父親毀了你的家?”根本是本末倒置。
“我知道他不應該把人生的錯怪到我頭上,誰要那幾百萬的賠償金?若是再加個零能將我的爸媽換回來,我什麼都願意給他!”她低頭嗚咽。
“但這是……”
徐風蹙着眉,“你知道不是你的錯就好。”他就怕她鑽入死胡同,鑽牛角尖爬不出來。
“嗯。”她點點頭,擦擦鼻子,將眼眶的淚抹凈。“你吃完了?”徐風盤中的食物已經全部用罄,正把刀叉排放在瓷盤上。
“嗯。”
“你還有想要吃什麼嗎?”楚翌莘拿起咖啡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