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忘憂》(二)
在他即將倒下時,戚少商抱住了他。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戚少商將他垂落的捲髮捋到耳後。摩挲着他瘦削的臉,溫言道——“那是忘憂草。”
顧惜朝抓着他的手,痙luan般鬆開了。瞳孔渙散般放大。
戚少商抱起他,把他放在床shang。貼在他耳畔,溫情道:“忘憂草能讓你忘記一切的憂傷。一切不愉快的記憶,都會抹去。你會忘記我,忘記我們經歷的一切,忘記復仇,重新開始,做一個單純的孩子。”
“為什麼……”顧惜朝吃力地攥着他的前襟,絕望而憤怒地說:“我們說好的,再多的苦難,一起面對!為什麼當我真正放開時,你卻反悔了?”
“因為我愛你。”戚少商抱住他,囈語:“去魚池子無異於送死。我不願你為我殉葬。你太小,你本可以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昨天,你哭着對我說你只擁有我的時候,我才徹底明白你對我用情之深。那一刻,我告訴自己,不能讓你死。所以,昨夜,我要你給我畫一張地圖,這樣我就能自己找到魚池子了。我深知,你對我不離不棄,因此,要使你離開我,只有用忘憂草。放心,不會太疼的,一覺醒來后,你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從明天起,你會做一個幸福的孩子,無憂無慮地生活,再也不用苦於紛紛擾擾。”
“你有什麼權力……你憑什麼奪走我的記憶……”顧惜朝眉目間滿是傷悲的怨恨。伸出雙臂勾住戚少商雙肩,無力地重複道:“你還給我,還給我……”
戚少商撫mo他柔軟的捲髮。淚水幾乎欲衝垮那永不願妥協的堤岸。
我為你動了情,卻傷了心。
我能給予你什麼?痛苦?死亡?我怎麼忍心,拉你一同墜入地獄。我唯一能給予你的,只有遺忘。如果……這也算是一種愛的話。把我們的相遇當作一場夢吧,夢醒了,一切都不存在了,就連幻影也不會留下。
不如歸去。讓所有的淚,注入我心海;讓所有疼痛的記憶,由我一人承擔……而你……去做一個沒有心的布娃娃吧,那才是幸福。沒有心,就永遠不會心痛,不會心傷。
我輸了。在強大的感情面前,我是個無能的失敗者。我曾天真地認為,敢愛,敢恨,就是感情的勝者。但我錯了。
想說聲愛你,卻被吹散在風雪裏。多想讓你記住,記住我愛你,可是這一點點希冀,都要幻滅。當你再次睜開迷茫的雙眼,你再也不會憶起,生命中出現過我這個匆匆過客。甚至,連你自己是誰,你都惘然了吧。
忘憂,忘憂。世上怎麼會有這般令人肝腸寸斷的毒藥。
我愛你。
我怎麼捨得永遠離開你。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該有多快樂。
生生世世忘不了的,是你醉人的眼睛。
迷濛。朦朧。懵懂。
像淡淡的月光。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⑤。
再奏一曲《冬祭》之時,笛音已穿越七年紅塵。物是人非,我用七年前死去的感情,祭奠七年後與你邂逅的終曲。
為了你,失去你,狠心扮演傷害你。
為了你,離開你,永遠不分地離去。
依舊是那三個泣血的末音,悲泣的,是屬於你我的感情。
你懂么。
戚少商俯身,在顧惜朝額頭上烙下一吻。久久的,深深的,似想讓時光靜止在這瞬間,自成千古。
顧惜朝緊緊地攥住戚少商的手。交扣的十指,永不滿足地一陣又一陣痙luan般向他指縫深處插去,熾烈的摩擦令指根涌血,一道道凄麗的紅痕在交扣的兩手間蜿蜒而下,白瓷般蒼白的手上,紅艷的血路似努力地勾勒出愛這個字。
愛有多痛,毒有多濃。
什麼都看不清了。你灼熱痛楚的吻,卻為何會使我雙眼模糊,不由自主地閉了起來。眼角,似有滾燙的液體滑落,打在枕上,無聲地,碎了。
恍惚間,額上驀然滴下兩滴溫熱。既熱,又涼。冰得我顫抖,灼傷了我的心。是燃燒的冰雪。是血紅的月亮。
你流淚了。
好罷,讓我們卸下一切偽裝,流下真實的淚水,盡余歡吧。
我們經歷了多少風雨羈絆,才走到了這一步。從相互猜忌到坦誠相待,從劍拔弩張到相濡以沫,從冷漠隔閡到矢志不渝,從明槍暗箭到生死相依……初識時,我們刻意地迴避彼此,而如今,即使我們ji膚相觸,也意猶未盡。
所以……你選擇離去,真的沒有一點點遺憾么。
“忘了我吧。”
戚少商的聲音,彷彿夢回七年前那個春寒雪夜。冷漠,凄清,又絕望。
完完全全,重現了七年前那一幕。
他含淚向他微笑。
牽着的手,鬆開,甩開。手上的血濺落,點點殷紅。
有一種愛叫放手。
今晨當我不再為我的付出而流淚,成長的歲月讓我不再有遺憾的感覺⑥。
永別了,我的愛。祝你幸福。
記得一定要幸福。
他一點點退後。笑容仍舊溫暖如融冰的陽光,彷彿能將冰封的漠北熔成溫婉的江南。
我不是歸人。只是過客。
轉身,離去。金影翻飛飄動。
即使訣別。我卻沒有回首的意念。
緣已盡。愛你最後一幕卻模糊帶過。
我不後悔我曾愛過只是天涯從此ji寞我不後悔被你愛過只是不能愛到最後⑦
那抹金影,在視線中模糊了,消逝了,最終,了無痕迹。
茫然惶然地伸出手去,卻再也抓不住那僅存的溫暖。
是什麼淋濕了我的眼睛,看不清你遠去的背影。
是雨聲喧嘩了我的安寧,聽不見自己哭泣的聲音⑧。
一剎那,心頭滿是恐慌和失落,好像墜入海里,失去了支點,在茫茫大海里無望地沉浮。
那些美麗的記憶,飄忽着,遠了,遠了。
那個金色的身影,在記憶中,泛黃了,褪色了,消失了。
他是誰。
你是誰。
我,是誰。
原來,我註定不會擁有任何東西。
如果遺忘也可以算是一種愛的活。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⑨。
低垂威嚴不可抗拒的銅門緩緩打開。門前風雪肆虐,暗夜浮動,萬分滄桑。
“戚大俠,不是我們不願出手,只是師命難違,我們也無可奈何。”朔風中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幾分靈動。
“我等不敢違抗師命,戚兄還是另請高明吧。”另一個男子聲音響起,聲線似乎彌散出xue腥。
“我要見成崖余。”戚少商固執道。
“大師兄?”那靈動的聲音驚奇道:“大師兄,你何時來的?”
戚少商跨前一步,朗聲道:“成崖余,江南霹靂堂漠北連雲寨均已覆滅,各門派已四分五裂,只有六扇門力量才可與九幽抗衡,你難道要親眼看大宋陷於水深火熱之中,袖手旁觀么?!”
“戚少商。”暗夜中驀然響起一個聲音,清冷如弦:“六扇門只效忠朝廷。若有遼賊來犯,六扇門必定將其一舉殲滅。但江湖紛爭,與六扇門無關。”
“成!崖!余!這是什麼謬論?!”戚少商吼道:“九幽與遼軍實為一體,滅九幽就如同抗遼,六扇門連這個都不知道么?!”
冷冷如弦的聲音卻只回了兩個字——“送客。”
戚少商倒退一步。
“六扇門。”他仰首讀那門匾,又望向那聲如冷弦的男子,怒極反笑,連嘆三聲:“好,好,好!”
拂袖而去,金裘微擺。
驟雪紛飛。混着一聲幽幽的嘆息。
“大師兄,我們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啊?”年輕靈動的聲音囁嚅道。
“雖說師命難違,但這次我們有些是非不分了。”透血的聲音道:“大師兄,師父為何再三阻止我們進攻魚池子?”
“師父自有原因。”清冷聲音透出毅然的堅定。半晌,又問道:“鐵手去哪兒了?”
“二師兄?去巡街了啊。”靈動的聲音答道。
“巡街?”如弦之聲輕笑自語道:“堂堂北方總捕居然去巡街?”
“二師兄不放心新上任的那些小捕快,每天晚上都去視察吶。”
“他心思倒是縝密……”弦般的聲音帶着笑意漸行漸遠,雪地似經車輪碾壓,發出沙沙聲響,留下兩路黯淡輪跡。
慘白的雪地上,那抹金影在狂奔。
沒有人能救大宋了!國將亡矣,國將亡矣!
我該怎麼辦?我究竟該怎麼辦?!獨自去魚池子?以卵擊石?蚍蜉撼樹?
他跪在雪地上,怒吼!
山林震顫,積雪自枝頭灑落!
既然國運已無人問津,我又何苦在此作繭自縛?不如淪為亡國之奴,各奔東西!
抬首,映入眼帘的,是溫馨祥和的萬家燈火。夜市一如既往歌舞昇平,燈紅酒綠,浮華明麗。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
是在提醒我,及時行樂?是在告訴我,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在慫恿我,窮盡最後的歡愉?
戚少商向客棧奔去。
惜朝,我不要復仇,不要國家,我只要你!我可以拋棄一切,我可以置道德仁義於不顧,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讓我們,一切,重新開始,從頭來過!
我帶你走,離開紛紛擾擾的塵世,遠離硝煙與戰亂,山河破碎,也再也與我們無關!我帶你隱居山林,遠離人煙,一輩子再也不回來!
你不是一直嚮往么?我帶你去!
瘋了似的奔進小小的客棧,無視人們驚愕的表情和低呼,一步躍上台階,邁到那房門前,心潮澎湃地破門闖入。
“惜朝——”戚少商聲音里的溫柔,連自己聽了都有些詫異。
然而,下一刻,他呆住了。
空蕩蕩的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整潔如新。換上了新的桌布和嶄新的床鋪。爐灰已清理乾淨,爐旁放了新的木炭。冰凌在擦拭光潔的窗檐外側一點點融化,打在窗沿,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這……這位客官,那個小公子已經走了,您這是來找人的還是住店的……”店小二躬身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問。
“走了?”他轉身問道。
“對,走了許久了。”店小二戰戰兢兢應道。
戚少商定定看那小二,把店小二嚇得連連倒退。
戚少商眼睛裏,有東西在燃燒。是火?是水?看不清,讀不懂,亦猜不透。他握住逆水寒的手,在微微的發著抖。彷彿下一瞬間,就會拔劍出鞘,屠戮萬里血海。
身體裏,有一座迸發的火山!火紅滾燙的岩漿在四散蔓延!
他想殺人。
緩慢地,他握緊了逆水寒劍柄。只需一霎,就可讓那店小二人頭落地,連痛都感覺不到。
聚力的那一刻,耳邊忽然迴響起昔日那青衫少年的話——“我的靈魂和你的一樣,我的心也和你完全一樣。我現在跟你說話,並不是通過地位和等級,甚至不是通過凡人的肉ti——而是我的靈魂和你的靈魂說話;就像我們都經過了墳墓,站在天神的腳下時,是平等的——因為我們本就是平等的⑩。”
是,每個人都是人,都是平等的。我有什麼權力剝奪別人生存的權力。
握劍的手,無力地鬆開了。
戚少商笑。由低低的笑,變成縱聲的狂笑,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以至於,到最後,聽不出他是在笑還是在哭。
沒有人會在原地等我!一旦失去,便成訣別!
陰差陽錯,造化弄人,當我拋開了一切來尋你時,你卻走了。你怎麼就不肯再等一等吶。為什麼要走得這樣匆匆。
“客……客官,您……”店小二支吾着。
“上酒!”戚少商止了笑,喝道。
店小二賠笑道:“您要幾壇?”
“有幾壇拿幾壇!”戚少商不耐煩地揮手。
這夜的天很怪。下着小雪,卻清晰地看到一輪殘月。
慘白的彎月,勾住過往。
沉醉了,伴着滿目的殷紅。
酒罈,隨意地甩在地上,摔個粉碎。片片碎瓷凌亂,像心。馥郁的酒香,在小小的房間裏涌動。
七年前的冬季,我放手,失去了他;七年後的冬季,我放手,失去了你。
戚少商仰頭,凝視那淡淡的月光。
月光色淚斷劍情多長有多痛無字想忘了你孤單魂隨風盪望明月心悲涼⑾
今夜,他憶起的,不只有顧惜朝。他憶起了雷卷,阮紅袍,和連雲寨的眾兄弟。
若不去與九幽決一死戰,這累累的血債,又向誰去討?這凄風送來的鬼泣聲喲,是在警醒我不要再猶豫了么?
瘋狂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理智。
我要復仇。不管這條路有多艱辛,我都要走下去。
人固有一死。把鮮血灑在正義的戰場上,我死而無憾。
提起酒罈,往口中直倒下去。辛辣的酒液衝進喉嚨,喝得太急,太快,嗆得流眼淚。
可惜,他看不到,他窗下,繁華熱鬧的東京街道上,一抹青影,在默默彷徨。
正是華燈初上時。燈下,是川流不息的馬車和喧囂的人海。一切,都是那樣匆忙。
青衫少年漫無目的地彳亍在繁華巷陌,滿臉迷濛懵懂。冷風混着雪花灌進衣領,令他不由得捂緊了領口,環抱雙肩。心頭瀰漫著一種濃濃的孤獨。被周圍人山人海包圍,自己似乎是一個被遺忘的點。行經各樣店鋪,一陣陣熱浪吹拂發梢,卻絲毫吹不走心頭的彷徨與失落⑿。
可我究竟失落了什麼?
華燈初上,星星點點的燈光匯成了一片溫馨的海洋,星光璀璨。少年卻無心欣賞,覺得好陌生——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亮點屬於自己。
望明月,心悲涼。少年抬首望月,不覺悲從中來。不知為何,仰望殘月,竟令他熱淚盈眶,泫然欲泣。
月光灑在戚少商身上,冷得令他打了個寒噤。他抬頭望着蒼白殘月,不知不覺,潸然淚下。
暗夜。曼風輕雪。白月光。
ji寞雪飄零。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擦不干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⒀
(註:①選自TANK《千年淚》②選自丁立梅《塵世里的初相見》③改編自泰戈爾《世界上最遠的距離》④選自吳克欣《唐詩里的zhong國》⑤元稹《離思》⑥選自龍飄飄《成長的歲月》⑦選自鄭源《我不後悔》⑧選自劉紫玲《潮濕的心》⑨選自李商隱《錦瑟》⑩選自《簡?愛》⑾選自胡彥斌《月光》⑿選自09年3月《創新作文》⒀選自張信哲《白月光》)
少年謹慎地小步走在街上,有些唯諾地躲避着人群。美麗的眼睛裏含着几絲怯意,反倒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像一隻初生的小狐,誤闖入了人類的世界,怯生生的滿是戒備。
醉意微醺的晚風吹散了他的頭髮。他只顧慌忙躲閃行人,竟無暇用月牙簪綰上捲髮。於是,他那烏黑濃密如黑綢捲曲飄逸如瀑布的一頭長發便綿綿延延地垂下,蔓至纖細的腰側。他局促地捋捋捲髮,垂下頭又悄然向前走去了。
勾欄是東京最繁華的中心,也是最yin靡的地獄。普通百姓是不敢來這裏的。達官貴人一身的酒氣,混着歌樓上飄來的濃厚的脂粉味,令人作嘔。
巡街的捕快們這時也來了興緻,三五成群地喝個爛醉,發出刺耳的笑聲罵聲,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地回去。
少年正低頭趕路,突然,身前一個沙啞笑聲叫道:“小美人……”
接着一隻粗糙的巨大手掌伸來,捏住他下巴猛得扳了起來。他驚愕地看着眼前這個捕快裝束的醉鬼,原本就大的迷人的眼睛張得更大了。
“老大……”一旁幾個醉醺醺的捕快不免尷尬道:“這小孩是男的……”
“男的?”那醉鬼傻笑道:“男的老子也照樣上!”
少年只嚇得心突突亂跳,恐慌地想甩開那醉鬼逃跑,卻被一把揪住,制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那捕快一下子托起他的頭,貪婪而瘋狂地吻了下去。
“嗯……呃嗯……嗚嗚……”
他奮力地抗爭,扭動的身體卻變成了更濃郁的媚惑。強烈的恥辱感和憤怒令他雙頰漲得緋紅,俊俏的臉因這兩抹紅暈竟越發可愛動人了。
當著街上數百人的面吶。這份屈辱,讓人怎麼用語言形容?!
本就悵惘迷茫的心,經過這番羞辱后,又酸又痛,幾乎要淌出血來。羸弱的反抗無濟於事,只增添了對方淋漓的獸慾。
偏偏殘缺的記憶中,還保存着一個被人拋棄的印象。模糊記得,有一個人,轉身離開,再也沒回來。
如此種種錯綜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悲酸再也不可遏制,眼眶一熱,淚便涌了出來。
“嗚……嗚嗚……”他被吻住,只能發出這低低的嗚咽。
“小乖乖,你哭什麼?”醉鬼移開他的唇,一手揪住他的長發,一手挑dou地一下一下托着他的下巴,調笑道:“乖,給爺笑一個……”
這話污辱之意溢於言表,少年受不住這侮辱,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哭得越發傷心。
那捕快頗覺掃興,臉色一沉,甩手抽了少年一記耳光,啪一聲甚是響亮,罵道:“爺讓你笑!你還敢哭?!”
少年似乎被激怒了,揮起拳頭打向那醉鬼。但出手甚是無力,被對方輕鬆制住。
忘憂草毒性甚濃,服下之後三日之內渾身無力,四體虛無。少年縱使武功絕世,三日之內也不得不受制於人。
這次那捕快也怒了,二話不說,揚手兩巴掌扇在少年臉上,打破了他的嘴角,鮮血順着下頷往下淌。
“扒guang他!”那捕快向其他捕快喝令。
反抗是徒勞的。少年放棄了反抗,但他死死護住腰帶,任那群qin獸摑他耳光,踢他胸膛,甚至用馬鞭抽打他chiluo的背脊,他都不肯作出那最後一步的妥協。不,哪怕半步都不肯妥協。
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彷彿這麼多人都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終於,少年筋疲力盡地趴在了雪未融盡的路面上,幾個捕快踩住了他的四肢,令他無法掙扎。yin盪的手在他細膩敏感的腰肢上摸索,扯開了他的腰帶。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啪!!!”
似是皮鞭抽下之聲。但令他驚奇的是,這一鞭竟不是抽在他身上。他睜開眼睛看去,只見面前一匹夜幕般漆黑的駿馬傲然凝立。小心地向上看去,馬背上是一挺拔的黑衣人。
男人身披純黑衣袍,戴一黑色斗笠,遮住容貌。衣袍斗篷太過寬大,看不出男人身形如何,但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散發出的不可抗拒的威嚴。男人右手執一長鞭,鞭梢沾血,一滴滴叩在皚皚白雪之上。
“什麼人?!”那幫捕快呼喝。為首的那醉鬼臉上一道血口正不斷涌血,捂着臉,眼中冒着血光,向眾捕快嚎叫:“先拿下再說!”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方才是那黑衣人抽了那醉鬼一鞭。只是一鞭便可見血,其力道當真是驚人。
黑衣人一聲冷哼。太陰冷,空氣似乎都被凍結。他伸手,緩緩從前襟中拿出一塊似令牌的事物,亮在他們面前。
眾捕快均是一震,繼而單膝跪地,齊聲道:“叩見北方總捕。”
男人的聲音,匯聚了成熟男子獨有的魅力。低沉、安詳、威嚴、霸氣:“六扇門是要你們效忠朝廷的,不是要你們花天酒地傷風敗俗的。”
“鐵二爺……”那醉酒的捕快賠笑道:“我們也只不過是和這小孩玩鬧玩鬧……”
“玩鬧?”男人反問,語氣透出了怒意。驀地揮鞭,數鞭凜厲盡數抽在那幾個捕快臉上,幾人頓時頭破血流。連少年見了那幾人慘狀,都不免心驚。
“我不允許任何人給六扇門丟臉。”男人厲聲道:“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六扇門的人!”
“鐵二爺!”那幫捕快驚慌道:“我們……”
“滾。”男人低沉道。這字在他說來竟不覺蠻橫粗暴,只有無可抗拒的權威。
幾個捕快無計可施,便狠瞪了少年幾眼,捂着臉悻悻退去。
看熱鬧的人見黑衣人出手狠厲,也都識趣地四散開了。一時間,那塊空地上只剩少年和黑衣男人。
黑馬向前踱了幾步,在少年跟前站定。男人手中長鞭已滿沾鮮血,鞭梢兀自滴血,着實陰森可怖。少年本跪坐在地,此時見他*近,極畏他手中長鞭,便本能地向後縮了縮,忘記了披上衣物。
見少年chiluo的胸口緊張地一起一伏,整個人一副受驚的小鹿模樣,男人也不免尷尬,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命令道:“穿上衣服。”
少年怯怯應了一聲,小心地穿好衣裳,警惕地盯着那男人。少年一襲青衫在晚風中狂舞,長發凌亂飛揚,白xi臉上泛出道道紅痕,唇角凝血,眼角淚痕依稀可見,活像一隻受傷的小白狐。
“上來。”男人欠身向少年伸出手,溫言道:“我帶你走。”
少年猶豫。抬首間,與男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威嚴深邃的目光,令他不敢拒絕。
兩手相握。修chang光潔的手在那隻鋼鐵般堅實的大手裏,稚嫩得不知所措。
男人輕輕一帶,少年只覺騰雲駕霧一般被帶起。再定睛看時,發現自己竟騎在了馬背上。
“抓緊了。”男人微微側過頭叮囑。
少年愣了愣,無所適從地從背後抱住了男人。
黑馬一聲唿哨,飛奔起來。
少年有些緊張地抱緊了男人。體溫的暖度,從肌體相接觸的地方,曖昧地擴散開來。不知怎的,這個男人的氣息竟給了少年傷痕纍纍的心一點安慰蘊藉。男人的身體,不算溫暖,但接觸久了,便感受得到暖liu在周身蕩漾。
少年青澀地從後面抱住男人,依賴地靠在他的背上。
這個男人的肩很寬,脊背十分的直。並不算非常高大魁梧,但堅實的肌肉卻鋼筋鐵骨一般,每一部分都透出不可抵擋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他讓人產生安全感,彷彿他矯健的身軀會隨時隨地為你遮風擋雨。
“你的家在哪裏。”男人問道。
“我……不知道。”少年黯然神傷。
男人沉默了一陣,又道:“今晚,你住在我那裏吧。”
“好啊。”少年興奮道。話一出口,便自覺有些失態,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拱了拱男人的背。
男人輕聲一笑。雖然很輕,但足可以使寒冷夜風暖意和煦起來。
(敬告讀者:忘憂草讓顧惜朝忘記了太多東西,此時顧惜朝的一切都重新開始,所以他的心智只有6~7歲,性格也與從前不太相似。為不雷到讀者,作者已為人物另取名字。不過請放心,“顧惜朝”會回來,而且,是比以往更桀驁。以下一萬字,不喜者可略讀。待“顧惜朝”重新出現,敬請期待。)
黑馬駐足。
“六、扇、門。”少年好奇地望着門匾上的金字,小聲讀出來。
男人將少年抱下馬來。
守門的四個捕快見了男人,齊聲行禮道:“鐵手總捕。”
男人稍稍點頭示意,便領少年進了門。
沉默地走在一派森嚴肅穆的院中石道上,少年膽怯而好奇地張望。
“二師兄,你回來了?”前方忽然傳來一個靈動活潑的聲音。少年詫異望去,只見一團白影一蹦一跳地躍過來。
那是個年輕的男子。白衣飄飄,身手敏捷伶俐。興高采烈神采飛揚的臉洋溢着青春氣息,甚至還存着幾分孩子氣。大而明亮的眼睛,黑且直的長發,機靈俏皮的神情,十分的惹人喜愛。
“噯,這小傢伙是誰啊?”白衣男子親昵地撥弄少年卷卷的長發。
“巡街時遇到的。無家可歸,我就把他帶來了。”黑衣男子答道。
“無家可歸?別擔心,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白衣男子和善笑着對少年說:“說不定師父還會收你做我們的小師弟吶……”
“追命。”黑衣男人有些責備道:“不許胡說。”
追命頑皮地向男人作個鬼臉,便又蹦啊蹦啊的跳開去了。
“好可愛的大哥哥……”少年目送那白衣身影,由衷道。
男人自顧走到一處門前,推門而入。點燃燈盞,簡樸的房內陳設便看得清楚。
少年小心翼翼邁進門檻,懂事地關上房門。
男人慢慢取下了斗笠。
這個男人。
深邃的眼睛冰冷的唇。
堅毅的神情冷峻的臉。
像鷹。
俊美的側臉,在燭光渲染下,呈現與陽剛與陰冷的完美融合。
少年看呆了,倚在門前痴痴道:“鐵二爺,您……真是好看……”
男人無意識地牽動一下嘴角,解下黑色披風,說道:“不必這樣稱呼我。我叫鐵手。”
少年點點頭,燦爛一笑:“那就叫你鐵手哥哥好了。”
“那麼……你呢?”鐵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的笑容隱去了,眼睛也變得黯淡無光。垂下頭,擺弄着衣角,輕聲說:“我……不知道。”
鐵手更覺詫異,奇道:“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少年抱着頭,難過地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會不知道……”
鐵手猜測這孩子或許是受了什麼刺激導致了失憶,於是不再問下去,站在他身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少年抬頭,含露秀目仰望男人,悲傷問道:“我是誰?”
他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是多麼誘ren。
齊腰長的捲曲黑髮隨意地散開。蒼白憔悴的臉上隱含疼痛。如星雙眸閃爍哀傷。半啟紅唇微微顫抖。
青衫黑髮,ji膚若雪,瑩如秋月,剔透玲瓏。
“青瓏。”男人眼神迷離夢幻,喃喃道。
少年懵懂看着他。
“青瓏。我可以這樣叫你么。”男人撫少年彎翹的發梢。
少年忽閃一下眼睛,甜甜笑道:“好呀。”
鐵手拿出一罐藥酒,向青瓏溫言命令道:“tuo掉衣裳。”
青瓏依言解開衣扣,青色衣衫柔軟滑落。燭光紅暈柔和親吻他白瓷一樣的ji膚,渲出一片釉彩。
圓潤如白玉的肩顯露出來,猶如雲縷散去的冷月。冷月下,現出精緻的鎖骨。像破繭而出的蝶,背上縱橫交錯的鮮紅血痕,是蝴蝶最絢麗的花紋,美得艷麗,美得凄涼。
青瓏伏在榻上,鐵手用棉團蘸着藥酒,在他傷痕纍纍的背上塗抹。
藥酒刺激着綻開的皮肉,火辣辣地疼。少年痛得倒吸冷氣,緊緊攥住床單,身體發顫,卻倔強地扼住叫喊,一聲不吭。
“青瓏。”鐵手嚴肅道:“以後再也不要去那種地方。不論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在那種地方都很危險。”
“……是。”青瓏忍痛小聲答應道。他今日在瓦舍街上遭那幾個捕快一頓毒打,自然對那地方產生了不可抹滅的陰影。
男人解開少年腰帶,褪下他的白色長褲,用藥輕輕擦拭他xia身的鞭傷。少年不安地動了動,難為情地埋頭在枕間,兩頰羞得通紅。
上完葯,鐵手鋪好床鋪,為青瓏蓋好棉被。自己也卧下,向少年道:“睡吧。”
短暫的沉寂后,少年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鐵手哥哥。”
“嗯?”鐵手微側過頭去看他,卻見他正張着一雙大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謝謝你。”青瓏認真地說。說完,他又乖巧地閉上眼睛睡了。
燭光朦朧搖曳,閃爍不定。
鐵手看着他熟睡的臉。心裏的某個部分,彷彿正一點點變得柔軟。
北風亂,雪飄零,夜未央。
睡夢中的少年渴求溫暖,鑽入了男人懷中,貼在他寬大胸膛上取暖。
男人起先不管他,甚至刻意避閃這個纏人的小傢伙,但當聽到他輕細的鼾聲和依戀的夢囈時,男人終究是妥協了。
他淺淺地摟住少年,允許少年靠在他胸口。少年滿足地在他懷裏拱了拱,睡得更香甜了。
這一夜,男人沒有睡。他摟着懷裏懵懂可愛的小東西,像守護着一個柔軟的夢。
次日,鐵手帶青瓏來到了內廳。
古樸莊重的廳堂陳設鍍着褐紅的木質光澤,威嚴肅穆。
追命依舊是往日的頑皮樣子,在如此莊嚴的大廳也不安分,東張西望,左搖右擺,一襲白衣搖擺,襯得身形愈發靈動。
冷血披髮長綿,神情鎮靜冷峻。他一身紫裝,抱劍而立,瞳孔始終映着xue腥殺氣,如一座儼然孑立的將軍雕像。
內廳上座,是一座輪椅。當看清輪椅上這個年輕男子時,青瓏心中怦然一動。
冰藍色的流蘇,長長地垂下。藍得純凈,藍得渺遠,藍得亦真亦幻。白底藍紋的長袖如水,領邊也是藍白相間。最讓人動心的,是那年輕的容顏——清冷而溫暖的神情。落寞而憂鬱的眼睛。
淡藍的綢帶,束起一縷髮絲,由一支冰藍瑩簪挽起。長可及地的黑髮,柔軟溫和地披拂下來。額前垂髮優雅斜過清秀的臉,隱隱地蔽住了左目。
或許是身體的缺憾更令他的美震撼人心,所以,他的身影,在見到他的每一個人記憶中烙印,揮之不去。久而久之,便不再覺得扼腕遺憾,心中只留下一抹冰藍色夢幻的暗馨。
就是這樣一個令人情絲綿繞的男子,而他的名字,是無情。
四大名捕的名號,均是諸葛神侯所賜。
無情,本名成崖余,按從師先後位列第一,司東方。
鐵手,本名鐵游夏,按從師先後位列第二,司北方。
追命,本名崔略商,按從師先後位列第三,司西方。
冷血,本名冷凌棄,按從師先後位列第四,司南方。
無情雖為大師兄,但年齡卻比鐵手小,因而,兩人之間無尊無卑。
“鐵手,你可真夠大膽的。”無情的聲音,清冷得如露珠濺落琴弦:“現在的時局那麼不太平,你竟敢輕易將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收留在六扇門。”
這句話毫不委婉,甚至有絲敵意蘊含其中。鐵手只是無言,青瓏卻敏感地覺察到,不免有些委屈地分辨道:“我不是壞人……”
“我在和鐵手講話,請你不要插嘴。”無情向少年禮貌卻權威地說。青瓏這才看出,他並非一味地溫和。此刻,他臉上,分明是那種讓人憎惡卻又不得不欽佩的狂。這種狂,絕非輕狂,更非狂妄,而是男子天質中的狂傲。而他又非尋常男人露骨的狂傲,他的狂,十分內斂,清傲如蓮。
青瓏只得乖乖閉嘴。垂下頭,只聽得無情又道:“鐵手,你一向縝密,這次怎麼一反常態。你對他一無所知,怎麼能帶他回來。他手心和手指內側的繭,你比我更清楚意味着什麼——他已握過近十年的劍。你帶他來,無異於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這四個字刺痛了青瓏,他再也忍耐不住,抬起頭,叫了一聲:“無情哥哥!”
無情微詫異地看着這個青衣少年。這些年來,他從沒被人這樣稱呼過。如今乍一聽到這稱呼,有些百感交集。
“我真的不記得我的過去了!我不知道手上為什麼會有繭,不知道這什麼會在這個城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昨天我在街上被人欺負,鐵手哥哥救了我,見我無家可歸,才把我帶來。現在,既然你懷疑我,不想留我,那我走就是了!”青瓏說到傷心之處,不覺哽咽,強抑悲酸轉身,向大門走去。
“青瓏!”
身後驀然響起了鐵手威嚴的聲音。
少年回首,迷惘望着那冷峻的男人。
“你能去哪裏?”鐵手緩緩問道。
“我……”青瓏想到自己漂泊無依,眼圈一下子便紅了,小聲囁嚅道:“我不知道……”單薄顫抖的身體像一片搖搖欲墜的秋葉。
鐵手沉默。一旁的追命也不忍趕走青瓏這可愛的小傢伙,對無情說:“大師兄,你留下小瓏吧,他沒有家,怪可憐的……”
鐵手轉身,深不可測的眼睛盯着無情,一字一字道:“十幾年前,在遇到師父之前,我們四個,也是無家可歸。成崖余,你忘了么。”
他們四人之間平日是不以本名稱呼的。鐵手這樣稱呼無情,敵對意味顯而易見。
無情垂首不語。發間冰藍綢帶拂在肩上。優雅傾斜的垂髮籠住左眼。良久,他一聲嘆息。幽幽的微嘆,深遠而落寞。
“好罷。”無情抬首道:“鐵手,我知道,沒有人能改變你的決定。既然如此,你……好自為之。”
青瓏聽了,驚奇地睜大眼睛問道:“無情哥哥,你答應留我了?”
無情不回答,只是用眼神表示了默許。
青瓏頓時興奮起來,方才的悲傷煙消雲散。他激動地喊:“謝謝,無情哥哥!謝謝你!”
或許是這孩子天真爛漫的笑容太感染人了。無情看着他開心的樣子,唇角竟也無意識地勾勒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無情感慨地搖了搖頭。轉動輪椅,默默回了書房。淡藍的背影,冰藍的發簪,在溫和陽光照耀下,透明,璀璨。他本就是一個驕傲的人,即使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的驕傲也不曾褪色。
他今日的妥協,是因為不想傷害師兄弟間的感情。如果有一天,他發現少年對六扇門不利,他一定會殺了少年,一定。
鐵手剛帶青瓏出了內廳,這孩子就雀兒似的跳起來,一下子抱住他,興高采烈地叫道:“鐵手哥哥,我終於能和你在一起了!”
鐵手從未被人這樣熱情地親近過,十分不適應。對於青瓏熱忱的言辭,他只敷衍地“嗯”一聲,便想推開他。
“鐵手哥哥。”青瓏忽然安靜下來,輕輕喚了一聲。
鐵手詫異地低頭看他,只見他正仰着臉望向自己。
“你為什麼總是對我不理不睬的?”
少年很認真地仰望他,稚嫩的臉上竟是滿滿的受傷。
那種失落與受傷,是鐵手不曾見過的。即使是方才無情要趕走他時,他也沒有流露出這樣傷痛的目光。
“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會改正的。”青瓏天真地說。
鐵手有些無言以對。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撫慰一顆由水晶化作的幼小脆弱的心。他從未和小孩子相處過,對於眼前這個懵懂少年,他束手無策。
當習慣了成人市儈的世界時,就再也走不進孩子們乾淨清純的世界了。
“哎呀,別問了……”追命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笑着對青瓏說:“你什麼都不做錯,他也不會理睬你的。你見他理睬過誰啊?二師兄長得像個有血有肉的,但他其實就是塊木頭!除了工作,什麼都不懂……”追命拉起青瓏的手,親切道:“咱們去玩,不管他了!”
青瓏眼中的受傷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又是孩子獨有的迷茫神情。他被追命拉走了,走出幾步又回頭望了望鐵手,滿臉不解。
鐵手立在原地,目送那孩子走進庭院中。眼前浮現出他迷惑茫然的臉,鐵手有些怔忡。
好像惘然了什麼,又好像頓悟了什麼。
原來我是如此的不近人情。曾以為,深沉是男人的風度,但……過分深沉的一個人,和朽木又有何差別?當我已不會表達內心的感情,當我的言辭行動已失去人性的溫情,當我的感情閉塞到麻木的程度,我……還配做一個人么?
這一整天,鐵手都無法靜下心來專心致志地工作。腦海中總會閃現出那個孩子受傷與不解的表情,使他心亂,使他消沉。
傍晚,他彳亍在繁華巷陌,忽爾抬頭,正看到一家賣玉器的店鋪。他不知怎的,竟駐足,走了進去。或許是因為玉色令他聯想到了少年青色的衣裝罷。
琳琅滿目的玉佩中,有一塊龍形的碧玉。通體碧綠透明,玲瓏剔透,那青龍更是栩栩如生。
青瓏。青龍。
鐵手買下了這玉佩。
追命則和青瓏玩了一整天。追命年已二十,卻整日玩鬧如孩童。諸葛神侯知他頑皮,所以平日裏也不安排事務給他做,只是緝拿逃犯時使喚他去,因為他一身輕功了得。
兩個童心未泯的人玩得十分融洽。他們在院中追來逐去打雪仗,鬧了不少笑話。
夜幕降臨,他們說笑着回到房間。追命把青瓏帶到自己房裏,點上燈。為彼此拍打下衣上殘留的雪花后,追命便興沖沖地抱來了酒罈。酒是他的最愛,每逢高興總少不了酒。
“會喝嗎?”追命打開酒罈問青瓏。
“不知道……”青瓏撓撓頭,笑道:“試試看吧。”
追命熱情地給青瓏倒滿一杯,自己便捧起酒罈豪飲起來。
“好辣啊……”青瓏被酒液辣得直吐舌頭,但醇厚的酒香又撩逗着他的唇舌,令他不由得冒着被辣的危險喝下去。
不經意間抬頭,只見牆壁正中掛着一幅顯眼的字,灑tuo飄逸又靈秀的兩個大字躍入眼帘——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