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化蝶夢中
晚會已經開始了。參加節目的其他的人都擠在幕布邊看台上的表演,只有我,呆坐在後台的化妝間沒有半點興趣。
前台不時傳來陣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震動着我內心莫名的落寞。
看看鏡子裏的我,青絲高綰,綠袖慢舒,活脫脫一個男裝祝英台,輕靈靈一隻飛仙綠蝴蝶。
化妝師為我化妝時一直用異樣的目光看我,當我化好妝穿好衣服出現在其他的同學們以及工作人員面前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異樣了。
此刻,我看鏡子裏那個人的目光不也很異樣么?一縷傷感漸漸在心底曼延,我無端地想哭——我無端地希望自己就是鏡中的人兒,生生世世都是。
不知道那個扮演“梁山伯”的同學穿的什麼衣服,化的什麼妝,也不知道他在哪兒。我沒有去找他,連想起他都心痛——昨天晚上的綵排他依然是一塌糊塗,而我也因為一直不願看他的臉不願看他的眼睛而挨了排練以來最最嚴厲的批評。我深深地嘆息:可憐了《化蝶》!可憐了“雙雙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趴在梳妝枱上已經昏昏欲睡了。
“周瑜!周瑜!”一陣急切的叫喊夾雜着急切的拍打,把我從昏睡中拽了出來。
“該你上場啦!我的天!竟然在睡覺!”
“哦!”我慌忙跑出去,跑向前台。
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是我的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刻。
美麗的《化蝶》響起的那一刻,一個雪白身影從舞台那端向我飄然而來。近前了,原來是一位雪白長衫白玉束冠的翩翩公子。我有點糊塗了:這是我那愚笨的舞伴么?這分明是我的“梁兄”、我的山伯哥哥啊!
我的手被山伯哥哥握住了,立即有一股莫名的電流從手心直達心底。當我與山伯哥哥四目相對時——你?!頓時一陣難以抑制的眩暈。
山伯哥哥沒有說話,只用那盛滿深情的眼睛,看着我。然後,他再次伸出手,我們這一白一綠兩隻蝴蝶就展開美麗的翅膀在意象的花叢中飛舞,演繹着那場生死戀情——從情深意長的“相愛人間”,到刻骨銘心的“別後夢幻”,再到熾烈雋永的“化蝶重逢”。
時間凝固了,空間凝固了,連呼吸都凝固了。唯一沒有凝固是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兩顆深深相契的心。
“嘩——”雷鳴般的掌聲突然響起,驚動了兩顆沉醉的心,而我依然睡在美麗的夢裏,不能醒來,不願醒來。
“英台!英台!英台!”男生在齊聲高喊,氣壯山河,震動天地。
“山伯!山伯!山伯!”女生在齊聲尖叫,驚心動魄,震耳欲聾。
飄渺的禮堂剎時變成了激情的海洋,澎湃的波濤拍打着舞台,席捲着舞台,朝着我們洶湧而來。
就在我們即將被波濤淹沒之際,那只有力的大手拉着我飛速地轉身飛速地跑起來,跑下了不知道的台階跑出了不知道的門。
眼前忽明忽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接着就聽到嘈雜的人聲。
“梟哥!梟哥!”我們好像被圍住了。
“梟!梟!”一聲嬌而怒的聲音過後,我朦朧的視線就被一片火紅隔斷。
那隻大手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然後又拉着我跑了起來。我恍恍惚惚地跑着,我的夢依然沒有醒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了多遠,我的身子漸漸輕起了起來,漸漸飄了起來。我張開那對美麗的翅膀,自由地飛翔,飛過心碎,飛過絕望,飛向我夢寐的理想。
“周瑜!”一聲怒呵突然闖進我美麗的夢裏,“你給我站住!”接着就聽到“刺溜”一聲——我的翅膀被折斷了。
朦朧的夜燈下,一個人與我們面對面站着。“一個人”看了一下我的手,我的手還被那隻手緊緊地握着。
“放手。”“一個人”冷冷地說。
那隻大手又使勁握了一下,沒有鬆開。
“你想讓他死么?”“一個人”的眼睛裏有一種東西在閃光。
那隻大手抖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放開,放開。
“快走!”“一個人”手一伸,我就被他拖着跑起來,恍惚中,身後好像有人在高聲叫喊“瑜兒”“梟哥”。
我就在這循環往複的叫喊聲中再次走進迷離的夢幻。
……
一睜開眼睛,我就忍不住咳嗽起來,怎麼這麼嗆呀?揉揉眼睛仔細看,床幫上坐着一個人,是張軍。再仔細看,天!張軍正在抽煙!艱難地欠起身仔細看,天!滿地的煙頭!
從滿地的煙頭來看,張軍應該是抽了大半夜的煙,因為我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我生病了么?怎麼身上濕漉漉的呢?怎麼頭暈眼花胸悶腿軟呢?怎麼連穿衣服都覺得累呢?
奇怪!我怎麼穿着秋衣秋褲呀?我不一直是穿自己買的那套棉質睡衣睡覺的么?是昨天晚上睡覺前忘記換了么?唉!頭漲鼓鼓沉甸甸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去沖個熱水澡。”張軍站起來,卻並不看我,“你出了太多的汗。”然後張軍就進了洗澡間,我知道他是去為我調熱水管。
當我從洗澡間懶洋洋地出來時,房間裏有一種近似桂花的香味,地板乾乾淨淨的,沒有一個煙頭。我無聲地笑了:我怎麼老是做夢呀!剛做完美好的夢,就接着做惡劣的夢!
一首不知名的歌幽幽地在耳邊響起:“為何相逢總是在夢中,醒來卻是一場空……”
“周瑜!”張軍的聲音冷森森地響起,“換套乾淨衣服!”
“哦!”我趕緊把拿在手裏衣服丟在床上,再去壁櫥里找乾淨衣服。以前我只要洗澡就會換乾淨衣服的,今天怎麼還去拿臟衣服穿呢?唉!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呀!
張軍洗完臉,就往門外走:“放三天假,王小丫請我們到她家過元旦。”
我不知道張軍說的“我們”是指他和我,還是他和許麗,因為從這段時間的情況來說,許麗對張軍並沒有什麼不好,不像摔了張軍的樣子。
“走啊!磨蹭什麼!”張軍在樓梯口一喊,我趕緊關上宿舍門,跟了上去。我真是不明白,前些日子,張軍不是對我很好么?今天怎麼這樣凶呀!
出了宿舍樓,就看到許麗人高馬大地站在花壇邊,她的身邊站的是矮小瘦弱的王小丫。王小丫手裏拿着一張報紙摸樣的東西。
“周瑜!你看呀!”王小丫兩腮緋紅,不知道是寒風吹的還是激動所致。
我展開王小丫塞給我的報紙,哦!“校園報”的《晚會快報》。
“看這裏呀!”王小丫那細瘦蒼白的食指激動地點着特刊上的某個版塊,“看這裏!”
哦!是一首題為《寫給<化蝶>》的詩:
常記那賞花時節看蝶飛,
花中五彩絢麗。
歸來想起梁祝淚,
好不凄美。
俊山伯美英台生前,
相依依難抵風雨力,
心心連化蝶舞晴宇。
似花瓣翻飛如彩虹美麗,
天地做證絕好情侶。
今日有幸觀賞演繹:
蝴蝶翩翩。
蝶衣蕭瑟迷,
滿眼虹裳麗,
山伯負青坷,
英台淚滴陲。
一曲梁祝飄到天際。
這舞和曲激蕩人心底,
思蝴蝶思名曲,
寢食難安四處尋覓:
花中那對情侶。
《化蝶》?“化蝶雙雙飛”?我那混沌的大腦里隱約閃現出模糊的情景——山伯哥哥輕舒白羅鞘,繞住我瑩瑩綠紗翅,我們在萬花叢中飛呀,舞呀……
“昨天晚上舉行元旦晚會了?”
“你睡暈了吧?還有你的節目呢!你忘了?”
“我跳舞了?我跳‘雙雙飛’了?”
“要命!你自己跳沒跳舞,你都不知道呀?”
“我跟誰一起跳的“雙雙飛”?”
“誰跟我一起跳的“雙雙飛”!”
我正要問第三遍時,張軍一把奪過快報,三兩下撕得粉碎,扔進垃圾箱。然後,一點事兒都沒有似的對王小丫說:“走吧,去你家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