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雙人舞
第一次見到那個主辦元旦晚會的捲髮老師,我就不怎麼感冒——他長得太像洋鬼子了,一說話還要聳聳那隻見骨頭不見肉的肩膀。真讓人受不了。
當洋鬼子宣佈以後每天晚飯後就得到大禮堂排練直到9點,晚自習被取消時,我更是對他反感絕對。不上晚自習我倒無所謂,關鍵是我要去閱覽室看書呀!
我找到學生會的主席,向他直接表達了我的請求——我請求退出元旦晚會,理由是:晚自習我要去閱覽室看書。
但是那個粗眉大眼的主席立即很委婉地駁回了我的請求——你參不參加今年的元旦晚會,不是我能說了算的,要不,你去找蕭教授(洋鬼子好像是這台晚會的負責人),看他答應不。最後,主席還勸導了我一句:你看的書也夠多了,還在乎這幾個晚自習么?
懶得去找洋鬼子。就參加元旦晚會吧!我的節目是什麼呢?
“舞蹈。”洋鬼子摔了摔他那方便麵似的長頭髮,像美國佬審視土八路一般,“跳過舞嗎?”
切!俺早在小學就因為長相俊秀年年參加“六一晚會”呢!
“雙人舞。”洋鬼子的眼睛擠了擠,差點點兒把眼珠子擠出來,可惜不是藍色的,“跳過嗎?”
切!“雙人舞”嘛,顧名思義,無非是兩個人跳的舞,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呀。
姥姥的!就沖洋鬼子那態度,我周瑜就要參加這個勞什子的晚會!而且要把那個勞什子的“雙人舞”跳好!好得讓洋鬼子瞠目結舌!
於是乎,元旦晚會的排練工作就在星期一的晚上緊鑼密鼓地拉開了序幕。
當教練老師說齣節目名字叫“雙雙飛”時,我的心不禁動了一下。當舞曲響起時,我禁不住脫口叫道:“<蝶戀花>!”可是,教練糾正說那曲子叫《化蝶》,還說這個節目最初的名字叫“化蝶雙雙飛”。的確,我再仔細去聽時,果真不是叔叔教我彈的《蝶戀花》,只是莫名地相似。
我喜歡《化蝶》,喜歡“化蝶雙雙飛”,喜歡那美麗的憂傷,喜歡那疼痛的幸福,喜歡那夢幻的真實。所以,我不打草稿地認為,我會很樂意很樂意地表演這個節目,跳這個雙人舞。
可是,事實吹散了預想的肥皂泡,還沒到9點,我就拂袖而去。原因如下:雙人舞,白痴都知道應該是一男一女合跳的,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拉住我手樓住我腰的那個大傢伙怎麼看怎麼像個男同胞。休息的間隙,我悄悄向其他參加晚會的同學打探:“喂!那個跟我一起跳舞的,男的女的?”沒想到被問者用豬一般的眼神把我上下左右地看了幾遍后,鼻子一皺,走開了。
不告訴我拉倒!我自己沒長眼睛呀!等他再次拉住我手摟住我腰時,我只差沒把眼睛貼在他身上看——嘴唇上面有一層很明顯的黑黑的毛毛,咽喉處有一個明顯的突起,胸脯癟癟的。天!是個男生呀!
不行!兩個男生(雖然本人嘴唇上面沒有什麼毛毛,咽喉處也沒有什麼突起,但是,自生下地,別人就叫我“男孩”)跳個什麼雙人舞呀!不行!我得去找洋鬼子說道說道。
當我很恭敬地叫了聲“蕭教授”,提出我的異議時,洋鬼子又把那美國佬的目光投射過來:“表演藝術,講求的是藝術的美,跟性別無關。懂么?”
“不懂,真的不懂。”
“男人扮演的女人,往往比女人扮演的女人更美,那是因為男人更能觀察到女性到底美在哪裏,並儘力把觀察到的女性美融化到自己身上。而女人經常忽略自己美麗的精華,就像我們經常忽略自己手邊最熟悉的日常用品,魚兒可能不知道自己身處水中一樣,都是因為太熟悉了。所以有人說‘女人自己演不好女人,只有男人才能演好女人’。懂么?”
“不懂。”我豈止是不懂,簡直有點暈了。
“你天生一副女孩模樣女孩身材……”洋鬼子裂開大嘴巴笑了,“懂么?”
“懂。”我想起了這十幾年來無數次被誤會成女孩的遭遇,我甚至想起了那個惡毒的詞語——人妖。
“‘雙雙飛’是晚會首推的節目,對演員的挑選很嚴格很細緻,晚會工作組經過幾輪精心的篩選,最後才確定由你扮演其中的‘祝英台’。”
“啊?我扮演‘祝英台’?我扮演女的?不!不行!”我到現在才明白洋鬼子前面說了那麼大一堆廢話的真正用意。
“知道梅蘭芳么?”洋鬼子似乎在對我循循善誘。
“知道呀!京劇宗師呀,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知道梅先生一生扮演的都是什麼角色么?”
“好像是花旦吧?”
“花旦是男的女的?”
啊?完了!完了!洋鬼子的意思我可算明白了——人家享譽海內外的梅蘭芳先生,堂堂七尺男兒為了藝術尚且能揮舞水袖,咿咿呀呀一輩子,你周瑜是哪個林子的小鳥呀?扮個‘祝英台’跳個“雙雙飛”還要說三道四?
好吧!好吧!我扮‘祝英台’!我扮還不行嗎!其實,自我剖析一下,我原本就不反對把自己扮成女孩,更何況祝英台是個多麼美麗的女孩啊!我不是老夢見自己變成美麗的女孩子,穿着美麗的花裙子又唱又跳么?那麼我現在的不開心究竟是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與我合作的那個大傢伙太不好了吧。
的確。那個與我合作的大傢伙,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山伯”哥哥的感覺。他長得不夠帥也就罷了,我周瑜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但是,這傢伙拉手時我手痛,摟腰時我腰痛,而且那會兒剛踩完我的腳,這會兒又碰着我的頭。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居然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我周瑜在大街上會迷路,這傢伙居然在舞台上迷路。簡言之:說好聽點是沒有藝術細胞,沒有舞蹈天分,說難聽點簡直就是一頭直立行走的豬!我周瑜再鄉巴佬,也不至於落到跟豬跳舞的田地吧?
可恨的是,那個女教練卻對他寬容至極,對我卻橫加挑剔——周瑜!注意你的手!周瑜!注意你的腰!周瑜!注意你的腳!周瑜!注意你的眼神!
於是乎,我屁股沒拍招呼沒打就走人了,管那教練老師在後面怎樣跺腳呢!管那洋鬼子在後面怎麼叫喚呢!
用力推開宿舍門,張軍正坐在電腦前發獃。我莫名地來了氣:“你是不是又在看我的文章!”也許是聲音太大了吧,把張軍嚇了一跳:“你這兩天根本沒寫文章,我看什麼看?”
“不看我的文章,你打開電腦幹嘛!”我莫名地想跟他吵架。
“對了!”張軍一拍腦門,把我拉到電腦前,“那個玫瑰給你留言了,留了好多啊!”
暗夜玫瑰:小魚兒,姐姐星期天沒有上網,姐姐不是不想小魚兒,姐姐是來不了。不知道小魚兒好不好,忙不忙?不知道小魚兒有沒有想姐姐?
我心裏煩躁得厲害,正要關了不看,卻被張軍攔住:“你看後面啊,嚇死人!”
暗夜玫瑰:小魚兒,你知道么?姐姐很想去死,因為姐姐生不如死,姐姐已經死過無數次了……
“天吶!”我暗叫了一聲。
暗夜玫瑰:小魚兒,你知道么?姐姐這輩子只牽挂兩個人,我的女兒和小魚兒。可是,我深愛的女兒誤會我,看不起我……小魚兒,你不會也看不起姐姐吧?
我看不下去了,心裏一陣陣的痛,一個誤入風塵的女子能夠收養一個棄兒,而且能以滿腔的真情把她養大,供她上學,那個女孩,怎麼能夠看不起她媽媽?母愛,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啊!
我“啪啪”回復:姐姐!小魚兒不會誤會你,更不會看不起你!無論你怎樣,你都是小魚兒的姐姐,一輩子都是!
“滴滴”——
暗夜玫瑰:小魚兒,你來了?!
接下來,我把元旦晚會的不快忘得一乾二淨,全心全意地跟暗夜玫瑰說話。我們說得很晚,說得很多。我提到暗夜玫瑰可不可以擺脫那個惡魔,可暗夜玫瑰說她早就努力過,但是,差點丟了母女的性命,所以,她無法擺脫。
我只能嘆息。
好在暗夜玫瑰最後表示,為了她還沒畢業的女兒,她不會走上絕路。
最後,暗夜玫瑰說她一直有個心愿,因為她看了我的文章,知道我媽媽很會做桂花糕,她很想看看桂花糕究竟是什麼樣子,她很想做給她女兒吃。
我欣然同意,並約定明年一開學,我就把桂花糕給她帶來。
星期二晚飯後,我急不可耐地跑向閱覽室。前一段時間因為忙文學社報社的事不能無閱覽室看書,搞得我都快得相思病了。今天可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了。
“周瑜!”我還沒進閱覽室的漂亮大門,胳膊就被人拽住了。多事的張軍!
“你不去排練?”
“不去了。”我接着往前走。
“為什麼不去了?”張軍拽住我不鬆手,我前進的步伐受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怨氣。
“不想去就不去唄!哪兒那麼多為什麼!”
“元旦晚會,是你說不想去就可以不去的!”張軍好像比我有更多的怨氣,“好多人擠破腦袋都去不了!你拽個什麼!”
“我不拽!但是我不去!”我的怨氣變成了火氣。
“周瑜!”張軍大吼道,“學工處,教務處,學生會,中文系,文學社,校園報等等特意推舉你參加今年的元旦晚會,這是一個很好的鍛煉和展示的機會!你怎麼就不明白!”
我實在不明白參加元旦晚會跟什麼機會有什麼關係,但是,我很明白,面對暴怒的張軍,我根本沒有任何論辯的機會,我只能投降,舉雙手投降。
在張軍的挾持下,我又回到了排練的隊伍。張軍真是多事,居然拉着我去跟洋鬼子賠不是,去跟教練賠不是。結果,我一個字沒說,他的好話倒說了一大籮筐——好像參加晚會的不是我,是他;好像昨天晚上拂袖而去的不是我,是他;好像今天晚上遲到的不是我,是他。
張軍興高采烈地去閱覽室看書,我垂頭喪氣在舞台上跟豬跳舞,這日子怎麼反差得跟天堂地獄一般呀。好在,9點散場時,那個學生會主席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說:“周瑜,你不必懊惱!什麼方法能讓白的東西更白?用黑來襯托白!明白不?”
天吶!敢情這是S大為了推出我這個舞林新人而特意搞頭豬來襯托呀!這叫什麼?哦!炒做!乖乖!
罷了!罷了!管他豬啊羊啊,聽樂曲的節奏吧!管他襯托啊炒做啊,聽教練的口令吧!
忍啊忍!熬啊熬!終於,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今天晚上的綵排一過,明天晚上就是元旦晚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