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抬手看手錶，已經八點二十分。

衛軒坐在車裏等着那個麻煩精。

最近幾天她都坐他的車子去上班，據說是她傳說中的機車終於被警察叔叔以影響市容，污染空氣良好指數而被扣押了起來。事實上當然不是啦，雖然說葉兒的機車是破得可以去見上帝，可是還是可以騎的。只不過為了藉機接近衛軒，她才把車藏起來，編造了個謊言而已。

平時她總是很快就會下樓，今天居然比關焰還蘑菇。

正想打電話催催她，就看見她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他邊開車門邊說：「小姐，妳手錶壞啦？難道不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嗎？」

葉兒喘着氣，「不是啦，有點不舒服，所以在廁所里待久了點。」邊說邊上車。

衛軒看着她的臉，嚇了一跳。「妳幹什麼？臉塗成這麼白。」

葉兒翻了翻白眼，有氣無力地道：「你近視程度又加深了嗎？我哪有抹粉。」

「那妳的臉怎這麼白？」而且連唇也泛白。

「沒事啦，開車，開車。」葉兒閉起了眼睛，靠在椅墊上，柳眉輕輕皺起。

「妳不會生病了吧？」

「沒有啦！如果有生病，我肯定裝成病得很嚴重，要你這樣那樣照顧我，有這個機會我肯定會好好利用的。但是我現在真的沒有生病，好了，快開車吧！不然就要遲到了。」

衛軒這才沒話可說，開車出發。

一路上，葉兒的話出奇的少。

「妳肯定是生病了，平時話那麼多，今天居然這麼安靜。」害他都有些不太習慣。

「是啊，生病，為你得相思病嘛！」她半開玩笑地道。

衛軒露出痛苦的神情，「大清早的，妳不要讓我想吐行不行？」

葉兒微微笑了下，閉上眼睛。哎呀，頭好暈啊……

看着她蒼白的容顏，衛軒的心有一絲莫名的緊張。

他也不知道這樣的心情代表着什麼……也許是因為她最近老是出現在他面前，使他不得不梢梢分了點注意力給她的緣故吧！

嗯，他這麼自我說服。

中午，大家都去吃飯的時候，辦公室里放眼望去只剩衛軒一人。他拿着水杯去茶水問泡咖啡，發現葉兒在裏面端着個水杯，正在吃藥。

他慢吞吞地走進去，「還說沒生病，躲在這裏偷偷吃藥。」

葉兒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含在嘴裏的水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接着狂咳個不停。

衛軒拍着她的背，一邊伸手拿起她還沒來得及收起的葯。他拍她背的動作一下比一下緩慢。半晌，他寒着張臉道：「妳沒事吃這種葯做什麼？」

見她不回答，他繼續道：「妳不知道這種葯對身體會有影響嗎？看妳臉色白得像鬼，估計是上廁所上多了吧？」

葉兒獃獃看着衛軒鐵青的臉，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他現在的樣子好可怕，好像她欠他四百萬沒還似的。

「妳告訴我妳哪裏胖了？居然需要吃減肥藥？」衛軒吼道，聲音很大、很響。

葉兒怯怯地道：「是你說我太重太胖的。」

衛軒瞠大了眼睛，「拜託，那是開玩笑的話好不好，妳居然當真？」

「可是你在說的時候很認真啊，而且我又是那麼地善良可欺……」

「好了、好了。」他懊惱地揮了揮手，心裏暗罵這個無敵傻瓜。「以後不許吃了，看妳這把骨頭還要減肥。哼，跟我去吃飯。」

葉兒只好戀戀不捨地看着他手裏的葯，「那這個……」

「還這個那個什麼？」他二話不說地就把葯扔進垃圾筒，「以後不許吃這種東西。」

好吧，反正也沒剩幾粒了。

衛軒拉着全身軟綿綿的葉兒進電梯。

見他都不說話，葉兒勉強幹笑着。「呵呵呵，你突然對我這麼好，不會是……那個什麼什麼我吧？」

衛軒一聲不吭，心裏掙扎了半天才開口：「想得美！以後乖乖吃飯，別吃減肥藥了，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葉兒瞬間感動得半死，一古腦兒地撲進他懷裏。

「妳又幹什麼？」又占他便宜！她真是占他便宜占慣了，都要爬到他頭頂上來了。

「人家太感動了嘛！」

「感動個屁，妳要佔便宜就明說！」

「才不要咧，一說你就有機會閃。」

衛軒感到頭暈，她抱得那麼緊，好像用盡了全身力量似的。不過，雖然她是干扁了些，但身體還是軟玉溫香……停！糟了，衛軒，你沒救了，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和蘇情不是正在發展中嗎？雖然沒有確定戀愛關係，可是在外頭，大家都認為你們是一對了呀！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他豈不是要背上「始亂終棄」的罪名？

不過，為什麼他好像對大家都認為身材看起來苗條實則頗為豐滿的蘇情，從來沒有過任何遐想呢？

好吧，既然她要抱，就讓她抱個夠吧。反正這段時間，她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臉，像個小色女似的。

葉兒靠在他的胸前，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交給了他，輕輕地道：「真舒服。」

衛軒拿她無可奈何，「妳抱夠了沒有？抱夠了就離我遠一點，讓別人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我都不在乎了，你怕什麼？」

「我當然怕，跟妳在一起，我總是被妳佔便宜。」

「你說什麼話啊！人家我可是清純可愛的美少女，你看多少男孩子都想跟我在一起，你卻是這種神情，說什麼被我佔便宜，哼！」

「不希罕，不希罕。」

葉兒嘟着嘴，想用目光把他萬箭穿心。

衛軒視若無睹，神色自若。

衛軒領着葉兒去飯館吃飯，叫了一堆的飯菜堆到她面前。「吃光它。」

葉兒看着堆成山的飯菜，頓時面有菜色。「不用這麼狠吧？」

「妳最近少吃了多少東西，就給我補多少回來。」衛軒一臉沒得商量的神情。

冷汗從額頭上滑下來。這麼多怎麼吃得下去，她非得撐死不可。

「妳只管給我吃，廢話那麼多幹什麼？快吃！」

就在此時，只見關焰和一個身材與他差不多的男子走了進來。葉兒看見他就死命招手，「關焰關焰，快來這裏。」有他來，就有人幫她解決這些飯菜了。

衛軒抬頭看了看，關焰和他身邊的男子笑瞇瞇地走來，邊走邊說：「這麼巧啊。」

衛軒雖然沒見過關焰身邊的男子，但從他們手牽手的模樣來看，也知道他們是情侶。他面無表情地說：「坐吧！」

於是兩人坐了下來。

葉兒把飯菜往關焰面前撥，「吃啊吃啊，我請你吃。」她偷偷看衛軒一眼，發現他的雙眼正在放着冷光，她嘻嘻地笑着。「你看關焰最近瘦了很多，該多吃點。」

關焰樂得有東西吃，不過吃之前還是得介紹一下自己的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叫霍少東。他是我表哥衛軒，這位是我的同事，可愛美少女葉兒小姐。」

葉兒嘻嘻地笑着朝霍少東眨眨眼。「你好。」

霍少東彬彬有禮地坐下，問過好，體貼地為關焰叫了飯菜。

關焰瞄了葉兒一眼，「咦，小妮子今天看起來好像很疲憊？昨天打夜仗啊？」

葉兒嘿嘿乾笑，看着衛軒的黑臉，忙低頭扒飯。

如果只有衛軒、關焰和葉兒，這三人吃飯總是嘻嘻哈哈，可現在多了個霍少東，氣氛就顯得有些拘謹了。

匆匆用完飯，霍少東與關焰便離去，說是有急事需要去處理。

衛軒寒着張臉盯着葉兒，她知道事情大條了，忙笑說：「不要這樣嘛，我吃關焰吃還不都一樣嗎？這樣吧，你不要繃著個臉，我請你吃冰好不好？」

「懶得理妳！」衛軒起身買單欲走人。

葉兒急急忙忙站起來想要追上去，不料一站起來就頭暈眼花，眼前金星亂進，幾欲暈倒。

要不是衛軒手腳俐落地伸手撈住她，她非得一腦袋砸到木頭桌椅上不可。

他緊張得拍了拍她的臉，焦急地問道：「喂，妳沒事吧？」

葉兒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閉上眼睛好半晌，那種暈眩才消失不見。哈，沒想到身體強壯的她居然還有機會暈倒，真是太不可異議了！

她晃了晃腦袋，強自鎮定地道：「沒事，只是晃了一下而已。」

衛軒的臉臭得可怕，「妳以後沒事再去吃那種葯試試看。」剛剛她幾乎暈倒的那一瞬間，讓他的心臟像是吊鋼絲般突然懸起，一直到現在都還懸在半空不敢放下。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着，這個狡猾的丫頭計謀得逞了？

葉兒吐吐舌，「不敢了。」

「我帶妳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要了啦，我又不要緊。」

「什麼不要緊？妳雙腳軟得跟棉花似的，要不是我扶着妳，妳非摔跤不可。」

葉兒抱着他的手臂撒嬌地晃來晃去，「我不去醫院啦！我停止吃減肥藥就不會拉肚子了，明天就好了。」

「真的嗎？妳確定？」

「真的真的，確定確定。」

「好吧，如果明天還是這樣，我一定拖妳去看醫生。」衛軒的臉色梢稍緩和了些。

葉兒順從地點了點頭。從衛軒緊張的神色來看，她知道就算他不喜歡自己，她也在他心裏有了一定的位置。至於他只當她是普通朋友或當她是妹妹，還是對她有些超過男女朋友的意思，她已經不想去深究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一部分，停下來讓大家都喘口氣好了。把他追急了，他非狗急跳牆不可。

衛軒蹲下身子，「上來吧，我背妳回公司。」

葉兒依言伏在他的背上，摟着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回想起第一次跳上他的背，他勉強「背」着她，可是卻被狗咬到了屁股。那時她的心情是多麼緊張啊，怕被狗咬到的緊張，怕他得狂犬病的緊張。第二次要手段說腳扭到了，讓他背着回公司，那時的心情是多麼的複雜，有吃醋，有對蘇情的矛盾。這次，她感到的則是全然的溫馨。

走到公司樓下時，突然間竄出幾個同事，一個個臉上掛着不懷好意的笑。

同事Ａ叫道：「喔－－你們倆偷偷約會！怪不得衛老大最近少和蘇情來往，原來你們兩個已經暗渡陳倉了。」

同事Ｂ嘖嘖稱奇：「沒想到你們居然會走在一塊兒，怎麼大家都沒發現呢？不過仔細看來，你們倒是滿適合的。」

閑言碎語四處播放開來。

衛軒無奈地道：「葉兒生病我才背她回來的。」

「是嗎？不太像啊！」

「啐，就不要否認了嘛，男未婚女末嫁，換來換去沒啥大不了的……」

唉，想幾個月前，衛軒和蘇情參加一個文學聯會的Party，蘇情喝醉了他便送她回家，結果被一群去唱歌的同事發現，接着也像現在這樣起鬨。本來和蘇情無啥來往，就因為這樣倒是常常見面了。再加上那次在大馬路上蘇情因為感傷自己的悲慘童年而撲倒在他懷裏哭泣被同事看見，大家就更以為他們是情侶了。

不過在後來的接觸中，他漸漸發現蘇情的優點，衛軒就抱着可有可無的態度，曖昧不明地和她交往起來。可是他們的關係，卻僅僅比普通朋友不普通一點點而已。

葉兒趴在衛軒的背上，不僅沒力氣反駁那些同事們的笑語，更不願意去反駁。大家這樣認為，她還樂得如此呢！

衛軒也不再反駁，一張嘴哪說得過那幾個人啊？

背着她走進大廈的大廳，一抬眼，發現在他前方不遠處，有個人影正獃獃地看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衛軒愣住了。

那是蘇情！

蘇情穿着鵝黃色復古旗袍，交迭在身前的手上拎着同色系的小手提包。她長發披肩，發角塞在耳後，顯露出一張美麗白皙，輪廓優美的臉部曲線。此時一雙含水秋眸正呆望着衛軒和葉兒，模樣顯得楚楚可憐。

葉兒感覺衛軒不往前走了，這才抬起頭來。見到蘇情，顯得有些吃驚，有些不安，有些作賊心虛。

啊！不曉得蘇情看到自己的男朋友背着另外一個女孩子，還被同事們誤以為兩人正在戀愛中，那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

唉，不能退縮啊！妳不是想得到衛軒嗎？只有打敗蘇情，妳才可以擁有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

葉兒有些虛弱地垂下頭來，額頭依然頂着他的背。她感覺到衛軒向前走了幾步，然後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呃，妳來啦？」

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葉兒聽見蘇情激動的嗓音。

「你、你……」然後便是一陣腳步聲響起。

葉兒的心怦怦直跳。啊，他們三個人的戰爭，正式拉開了序幕。

身後似乎有紛紛的議論聲。衛軒的心顫動了下，但是沒有追尋着蘇情的方向而去。他背着葉兒進電梯，巧的是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們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他們的心跳，他們的呼吸，彼此都能感應得到。

衛軒突然感覺身後那雙柔軟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他，他的心悸動了下，一陣奇異的感覺傳遍全身，讓他感到震懾。他隱隱感覺，有股可以稱為「憐惜」的情愫在他胸口流動。

葉兒緊緊地抓着他，心海潑濤洶湧。她和蘇情的戰爭已經開始了，她該怎麼做呢？如果這真是一場戰役，那麼在這次戰役中，不是蘇情犧牲就是她出局。她要放手一搏嗎？她會成功嗎？如果她成功了，那蘇情怎麼辦？

她突然想起上次那若怡與她通電話時說的話：

傷害是已經註定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一定要讓自己犧牲？妳有追求愛情的理由，而衛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妳和蘇情到底誰贏誰輸，還要看衛軒的決定。還有，追求愛情沒有錯的，妳的腳步與動機都沒有錯，如果要說真的錯了，那就是上天給你們安排錯了緣分。

「妳怎麼了？」他的聲音輕柔極了。

她沉默了好久，突然脫口而出：「你不去追她嗎？」

衛軒沒有說話。

「你不要去好不好？」

他仍是沉默。

一直到背着她進他的辦公室，把她放在椅子上，他都沒有說話。

葉兒抬着頭仰視他，目光有些迷茫，她看到他臉上堅定的神情。「你真的要去嗎？」

「我想我和她必須好好談一下。」

「那我呢？」她的聲音有些激動，「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呢？我的追求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嗎？」

衛軒望着她，怎麼也說不出「我對你沒有感覺三這幾個字。在之前的日子裏他可以輕輕鬆鬆地告訴她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可是現在為什卻說不出口了呢？難道她的「計畫」已經得逞，他的心，已經淪陷？

他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我去去就回來。」口氣就像在哄小孩。

葉兒猛地跳了起來，「去吧去吧去吧，有什麼希罕的。」說著自己也不管是手足腳還發軟，飛一般地就衝出了他的辦公室。

哼哼，他要找蘇情是吧？那就去啊！誰怕誰啊！大不了……大不了就是她放棄，她退出嘛，有什麼了不起！

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邊，半晌才看見衛軒從她的身邊經過，但是他既沒看她也沒理她，逕自走出公司，把她遠遠地拋在腦後。

葉兒咬着牙，生氣地絞着衣角。他去了以後就不要再來找她，哼！

衛軒去追蘇情時，她已經跑遠。

他拔腿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蘇情！」

蘇情回過頭來，臉上掛滿淚珠。「你還來幹什麼？你不是另有新歡了嗎？」

「蘇情，妳聽我說啊！」

「還有什麼好說的！」她掙開他的手，「我一直以為這三個月來我的努力能在你心裏佔有一點點的位置，可是沒有！為什麼？我比不上葉兒嗎？論樣貌、論才情，我哪點比不上她？你說！」

蘇情太激動了，她長發散亂，梨花帶淚，一張畫淡妝的臉也被淚水打糊了，看起來十分狼狽。

衛軒感到十分愧疚，感到十分後悔，向來簡翠乾脆的他如果在對蘇情的時候也可以那麼乾脆，那麼當時他就不會默許了他們這種似是而非、曖昧不明的關係。然而，他對蘇情也不能說全沒感情，那種感情介於友情與愛情之間，可是既不是友情，也不是愛情。也許這是一種年少時的虛榮夢想，希望找個像蘇情這樣優雅大方，像天鵝似的，吸引別人目光的優秀女孩當女友。因此這種感情，讓現在的他感到愧疚。他覺得自己傷害到她了，可是他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她。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將傷害減到最低？

「我們找個地方談話。」

蘇情凝望他幾秒，突然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衛軒，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衛軒沒有猶豫，輕輕推開她。「對不起。」

聞言，蘇情歇斯底里地尖叫：「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罷，激動得狂奔而去。

衛軒站在原地，這輩子沒這麼無奈，也沒這麼痛恨自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