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對弈
“你很聰明。”
殘破的陰竹小樓之下,她張開手,乾枯的掌上陳着幾顆殷紅凝固的瑪瑙珠子,九顆瑪瑙珠子用金絲線穿在一起,現下少了三顆,只剩六個,凝聚漂浮的陰魂厲鬼幽綠的目光閃爍如燈火,逐漸從慕顏夕手中的瑪瑙珠子上挪開,落在她掌心。
慕顏夕倒是不急,道長像是沉睡般毫無反應,短時間是醒不了,出路也只有背後一條道可走,不着急出去,何況不解決這個老東西,她實在是不放心就這麼轉身離開,慕顏夕瞧着李墨凡,眸色烏黑,眨了眨眼,唇角一勾,“你先吃。”
李墨凡臉色僵硬了下,默默的盯她一眼,沒說話,拿過沈凝遞來的濕巾仔仔細細將瑪瑙珠子擦乾淨,扔進嘴裏。一瞬間,好似她整個人都白了許多,像是覆蓋上一層白霜,密密的將她包裹起來,她慢慢閉上眼睛,同蕭墨染一樣沉昏過去。
‘它’安靜的望着她們的舉動,身上百多張臉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千變萬化,青白的眼珠盯着蕭墨染許久,說:“狐妖,你的確是很聰明,我留下的線索極為隱晦,縱然是我李家嫡親血脈,有我指引暗示,也未必能在一時三刻將所有事情想的通透,你初次得見,就能看破我所有部署,真是不錯。”
她仍是看着蕭墨染,一點一點挪動,破舊的衣衫鬆鬆的罩着她早就枯槁的身體,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幾條,她的聲音十分難聽,陰風圍繞中,顯的格外雜亂。
“只不過,狐妖,若你的心思能有這道士一半細膩,現下,也就不會對她如此做法心存疑慮。”
慕顏夕冷笑一聲,眼睛眯起來,愈發的明亮惑人,對高昭然道:“降頭師,你看顧好道長。”
道長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看她對這東西毫不介懷,定是發現了什麼可以讓她放心的線索,慕顏夕想了想,捏着那顆紅透如鮮血的瑪瑙珠子湊在鼻端,輕輕嗅着。
瑪瑙珠子很是普通,不過是幾十年前的東西,中空的內里有一滴水,微微晃動着,帶着長久年歲沉積下來的灰土味,許是捏着久了,彷彿竟從珠子裏透出一股莫名的陰冷來,直往人骨頭裏躥,冰冷似針,細細的扎一下,立時散開去,泛起周圍肌膚大片的涼意。
慕顏夕皺眉,這東西的感覺,好像在哪兒有過,印象不算模糊,應該相隔時間不長,她在心裏將最近發生的事到過的地方,見過的物什通通過了一遍,突然頓着,捏着珠子又靠近唇邊幾分,“孟婆湯?”
這陰冷頭骨無孔不入的熟悉感,和峨眉山下奈何橋旁那個老婆婆端着的孟婆湯一樣,她當時隱約瞧見老婦人身後鬼氣森然的牌樓,但也沒想太多,原以為憑陰司鬼律之嚴,陰陽相隔,沒有誰能來往陰陽兩界,孟婆雖是陰司正神,可為保陰陽兩界不亂,大抵也不能隨意往來才對,更何況是在陽間留下只能存於陰司的孟婆湯,若因此致人鬼兩界互擾,就算是孟婆,也得再入六道輪迴贖其罪業。
‘它’說“孟婆湯,又叫醒神湯,看透生世過往之後,洗盡前塵往事,再入輪迴,它能給你們一個夢,一個源自你們心底深處,最想要的夢。”
慕顏夕將瑪瑙珠子拋到左手,圓潤的珠子在掌心滴溜溜的轉着,“我的往事,是斷開的,曾經有人以無上密法給我堪過,都沒有結果,這一滴孟婆湯,也不會有那麼大的能耐,所以,這孟婆湯烏見塵不是給我的,她想給的,是陳阿嬌。我只覺我同陳阿嬌的魂識重疊,卻想不透是為什麼,更若說魂魄,也沒有附身隱藏的痕迹,或許這孟婆湯,就是讓我想通一切的關鍵。”
最重要的一點她沒有說出來,一個千年前的漢朝陰魂,對九瑤的尊上有多關鍵,會費心留給她孟婆湯。
她笑了笑,眉眼微揚,襯的妖嬈放肆,“道長服下孟婆湯的目的只有兩個,或者是與她的身世有關,或許是要藉著夢去見什麼不能在現實中見的人。”
慕顏夕低頭,輕然望着手腕上青翠欲滴的玉珠,纏繞糾葛,襯的肌膚皓白如月,“道長從來就沒想過要騙我,她已經暗示過多次,小區樓下的不告而別,掩飾拙劣謊話淺薄,衍靈術深入,比一般人都快的不尋常,蝶翼和本命金蠶都敬畏她,都在告訴我,她與烏見塵的密切,由此一來,那服下孟婆湯的目的,就和身世無關,而是要去見烏見塵,聊一些,不能在他人面前說的秘密。”
她眉眼彎彎,笑容輕浮的很,彷彿只是一個表情,無關心裏情感如何,“你想告訴我的,不就是這些?”
高昭然聽的咂舌,悄聲道:“九瑤的那位簡直是神棍祖師,怎麼什麼都知道,上輩子不會是給人算命的吧,那一定會有很多錢,瞧瞧這算的,多准,連指頭都不用掐,想想現在那些神棍,真心弱爆了。咱還是趕緊散了,在這神棍祖師面前,幹什麼都跟裸奔沒啥區別,多讓人惆悵啊。”
慕顏夕就在她前面一點,高昭然說話不知道收斂,給她聽了個清楚,慕顏夕狀若無意的碰着她,“降頭師,小凝子已經在看你了,不想死就閉嘴。”
“我怕她?”高昭然無所謂的哼着,冷不防看見沈凝頭髮下面的金色豎瞳襯着衣服似笑非笑的模樣,趕緊又加上一句,“得了,我怕她。”
“世上的一切都是秘密,關鍵在於,你想知道什麼,或許你所知所見,所聽所聞,在此事沒有助益,在其他事上,就是最重要的地方。”它也像是在笑,肌肉都枯乾萎縮了,瞧不見是什麼模樣,頓着下,又搖搖頭,“除了那些,我還想告訴你九尾天狐遺部,青丘國的秘密,不過可惜,我也所知不多,多年以前,在族中,偷看到一點點。”
“青丘國。”慕顏夕目光一凝,冰冷如霜雪。
“對。”它柔聲緩道:“上古三大狐族,有蘇氏遺部,我雖所知不詳,但這巫術饕餮和青丘國千絲萬縷的聯繫,卻是不假,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找出來。”
慕顏夕突然笑了,聲音清澈和婉,泛着微微的冷冽感,“我對有蘇氏的青丘國不感興趣。”
“哦?”它細細的瞧着慕顏夕,上下打量一番,“哪兒有九尾天狐不在意部族神殿的?看來你不是有蘇氏,純狐氏勢弱,自上古就與人糾纏不清,族中狐妖皆不好戰,不堪一擊,你是塗山氏的狐妖。”
“現在這世間,可能已經沒有有蘇氏的狐狸了。”慕顏夕嘆口氣,眼底波瀾不驚,“你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族,我對青丘國沒興趣,但是大概我依然非去不可。”
慕顏夕抬眸看向‘它’手中的瑪瑙珠子,指尖緊了緊,蔓延開來的寒氣凍的她手指青白,“不對,以烏見塵的能耐,既已能在多年前就告知你要給誰孟婆湯,只需準備三顆就好,何必給你九顆珠串。”她烏沉的瞳孔狠狠的收縮一下,環視周圍越來越多遍佈整個空間的陰魂厲鬼,“是你同她多要的。”
她聲音凝重如雪,“我們不需要立時服下孟婆湯,而你從一開始就在拖延時間,三爪黑龍出現時間昭顯血脈親疏,你比不過降頭師,縱然是族中有秘辛也不會是你比她清楚的更多,自你從降頭師的族中脫逃,最長不過百餘年,換言之你只有百餘年的閱歷,上古狐族在漢朝就幾乎被屠戮殆盡,她況且沒有知道多少,你又怎麼會明白,想必青丘國和你的族這丁點聯繫,也是烏見塵告訴你。”
慕顏夕打着個手勢,讓其他人隱秘的後退,“你違背烏見塵的意思,將我們都拖在這裏,是想殺人的吧。”
“不錯。”它歪着頭,嘴唇裂開的越來越大,“可惜,你想通的太晚了。”她垂首,僵直的指骨一點點劃過身上百多張人臉,沉默許久,喟然嘆息,“我因為她變成這幅模樣,總是不甘心的,得送她些禮物才好,不枉我這幾十年的生不如死。”
它猖狂大笑,連着身上百張人臉也一齊笑着,破陋尖銳的笑聲混着呼嘯而來的陰風,像是十八地獄的鬼哭聲,刺的人耳朵生疼。
所有的陰魂厲鬼,都慢慢的變化了。
南疆,七絕聖殿,無字碑前。
無字殿寂寥安靜,空無一人,只剩下蕭墨染輕微的呼吸聲,隨着低悶的心跳聲,逐漸平緩下去,好像無盡的黑暗籠罩了整個南疆,迅速的伸展鋪張,唯有無字殿裏,她的身上,籠了一層輕薄的光,像是黑暗凝聚到極致的微亮。
與世隔絕。
蕭墨染踏進殿內,在漆黑光滑的的石板上留下幾個小小的印子,鴉神高高在上,安穩端坐,右手指尖纏繞一段殷紅纏綿的線,似水柔軟,在她手上糾葛不斷,恍若紛亂的塵世,錯雜的離別。烏黑的面具上描綉精緻的銀紋翎羽,露出她絕美的下巴,看不清面目身姿,依然美的驚嘆。
“清蓮道長果是妙人,重言守諾,你我一別許久,道長安好?”
蕭墨染波瀾不驚,平靜的像是沉寂的湖水,身姿挺直修長,彷彿出塵不染的蓮花,“烏施主衍靈術登峰造極,既然施主可奪舍移魂,貧道安危,想來施主比貧道更為清楚。”
無字殿彌散開鴉神清清涼涼的柔和笑聲,極致的好聽,沁人心脾,“我身在九瑤,孤高一人,甚是寂寥,聽聞道長自幼就在清心閣出家,修身養性,參天悟道,又身懷道家所長陣法咒術,棋藝也是超群,不若你我對弈一局,如何。”
蕭墨染輕淡一禮,“施主有興,貧道自當遵從。”
鴉神右手輕揮,殷紅絲線驟然閃過,轉瞬之後,不知從哪兒纏來一套桌椅,紅線緊緊的圈着桌椅,端端正正的拉扯到蕭墨染面前,桌上已是擺放了棋盤和黑白兩盅棋子,椅上鋪就軟榻,蕭墨染落座,目光平靜悠遠,定定的望着鴉神。
紅線驀地消失了,安然地繞在鴉神皓白的手腕上,大殿右側地上突然亮起星星點點,恍若漫天星辰,看似雜亂無章,又像是暗合一定規律在緩慢的移動。
鴉神清朗溫潤,纏綿悱惻,對她說:“世人於平白所得多不看重珍惜,我與道長,一見如故,道長定不是此種辜負心意之人。”
蕭墨染道:“施主有何見教。”
鴉神左手微抬,細白的指尖凝着薄光,秀美如玉,桌上盛放白子的棋盞緩緩移到蕭墨染面前,“陣法拆解,一子一問,道長以為如何?”
蕭墨染捏起一枚白子,光滑的棋子映着她明亮清澈的眼,“施主之法甚好。”
她先是看向星辰圖,細細推算一會,又轉向面前的棋盤,抬手指着幾個顆昏暗的星辰,順着陣圖移形換位,星辰圖在她移開目光之後就起了變化,星群震動,周天星辰陣本是困陣,少有殺招,給她這一變動卻使得陣法立時殺意升騰。
同時白子落盤,發出一聲輕響,黑子棋盞里騰起一顆棋子,迅速擱在棋盤上,卻是輕的沒有絲毫聲音。
鴉神輕笑,柔緩如溫熱的泉水,星辰神秘飄渺的光亮襯的她更是悠遠朦朧,“道長請問。”
蕭墨染再落一子,黑子依然緊跟,淡然道:“貧道疑惑甚多,一時之間不知從何問起,施主還需稍待片刻。”
她看向黑暗中朦朧濯光的身影,修長如兵刃,藏着濃烈鋒利的殘忍,說:“貧道一直想不透烏施主舉動深意,欲殺而不殺,欲放而不放,每每出人意料,實在難以揣測,貧道困惑許久,值適才堪破知見障,才略懂一二。”
蕭墨染頓了頓,手上念珠在這裏泛着些許暖意,“施主處心積慮,貧道同顏夕幾人行蹤,恐難逃施主掌控,周武王陵,閻羅十殿,至李家墓園,施主皆在,又無不知曉,可見施主必事先已定其所在所存,事事安排妥當,貧道擅測,施主所求青蓮玉璧之地,自然也盡數為施主所知,憑烏施主之能,大可以將其取走,又何必費心引顏夕前去奪取,此物如此重要,顏夕能力淺薄,莫非施主不怕途中差錯?”
鴉神唇邊淺笑,凝聚漂亮的像是只不過是一個習慣,長久隨成的表情,“道長言說有理。”
星辰圖再次移形換位,變了五顆星辰,剛才還殺氣騰騰的星辰殺陣瞬間轉攻為守,守勢中又隱藏着許多殺招,蠢蠢欲動。
蕭墨染在棋盤落子,連點九顆星辰,方位變換極大,殺招融在一處,戾氣漸重。
她攥着沉香木念珠,一顆一顆緩慢的過着,泛開清冽隱約的香氣,“顏夕受施主所惑日久,又當局者迷,只覺施主無所不能,所作所作為不過遊戲人間,可惜,神仙尚且有死,施主並非正神,又如何能事事皆在覆手之間,想必施主探明青蓮玉璧藏地,卻按捺不動,並非其他,只因施主取而不得,力所不及。”
似乎她們所有人都下意識認為,沒有鴉神做不到的事,她不取,自有不知道的理由,卻偏偏沒人往她得不到這件事上去想。
青蓮玉璧之重,九瑤的尊上,也是得不到。
蕭墨染道:“事事因果循環,周武王陵顏夕為因,峨眉山貧道為因,李家因果,則是在李墨凡施主身上,高施主與李家同族,李家的果,並非在李家,而是着落在高施主的部族之中。”
“道長所言不虛。”鴉神承認的毫不在意,“我不取,確是因有所欠缺。”
白子擱的快,黑子跟的也越來越快,棋盤上爭奪廝殺,互有損傷,星辰圖群星換位,攻守不絕。
蕭墨染伸手捏着一枚白子,悠悠落下,“貧道猜測,既然各有因果,於顏夕關聯便不大,可施主仍舊不放過她,先來便是最深的因果在顏夕身上,她性命極重,不得有任何差錯,貧道雖不甚明,卻隱約察覺,唯有顏夕,才能得到所有的青蓮玉璧。這也是施主幾次相助令貧道深負衍靈術的緣由,施主怕她玉石俱焚,需讓顏夕投鼠忌器,貧道為衍靈術所趁,私心漸深,也必然儘力相幫。”
無字殿陷入長久的寂靜和沉默,她們誰都沒再說話,鴉神一襲純凈黑袍,陰沉冷冽,高貴如神。
許久,蕭墨染緩緩的問出一句話,“青蓮玉璧中,有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姑娘們好啊,嘿嘿,許久不見,長胖了木有呢?我是不會坑的,所有的心血都在這裏,不過這時間嘛……我的確是可以去死一死,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感謝以前一直支持我到現在仍然對我不離不棄的朋友,還有現在新的朋友們,聽夙,佛曰,天外詼仙,隨便,洛清漪,喵,十三,路西法爾,阿修羅,小廝,南疆,灰色,藝術家,昵嗎滴瞄魚,i.am,霓虹,小c,思無邪,朴朴,非常感謝你們,來吧,熱情的擁抱一個,不過抱歉你們來的時候我已經消失好久了,木有熱情接待,我去反省反省。
天氣涼了,大家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