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鬼父

227 鬼父

阿苒長長的舒了口氣,握住劍柄的手掌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錐心的疼痛如千萬根尖刺一般扎進心頭,使她忍不住疼得呲牙咧嘴,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先把徐霧月那傢伙送到巨岩上獃著去。

阿苒朝下喊道:“喂,還活着嗎?”

徐霧月有氣無力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幹什麼?”

阿苒柳眉倒豎,大聲質問道:“你問我幹什麼?我還想問你幹什麼呢?好好的幹嘛要尋死?”

徐霧月淡淡的道:“你鬆手吧。”

阿苒怒道:“我好不容易把你抓住,你想要我鬆手?至少給我個理由。”

徐霧月輕輕嘆了口氣,道:“大概是今晚的月色實在太美了吧。情不自禁就像跳下來……”

這是什麼狗屁理由!

阿苒死死的抓着他的小腿,厲聲喝道:“你不把別人的命當命也就算了,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嗎?”

徐霧月冷冷的說:“怎麼?我要別人的命你要管,我要自己的命你也要管嗎?”

阿苒一點一點的拽着他往巨石上攀去,口裏大聲叫道:“廢話!你現在是我的肉票,你要是死了,我,我……給你治傷用的青,不,萬金素豈不是白白浪費啦?你當我這個萬金素是大風吹來的嗎?我告訴你,就是在藥王谷,這萬金素也是萬金難求的東西,你想死就早說啊,害得我損失那麼多,你以為綁匪是我就好欺負了?”她嘴裏一派胡言亂語,就是為了攪亂徐霧月的求死之心。

徐霧月沉默了一會,道:“你救我……就因為我是你的肉票么?

還差一點點。她就能把他拽上來了。

阿苒喘息着道:“別說你是肉票,就是一條狗想要跳崖,我也會把它拉上來的。”

徐霧月啞然失笑道:“你這話說的……可真直接。”

卻聽“嗤”的一聲輕響,少年的褲腿上的帛布已經微微裂開。

徐霧月顯然也察覺到面前的藤網撐不了太久,嘆了口氣道:“鬆手吧。”

阿苒咬牙道:“絕不!”

徐霧月立即反問道:“怎麼。你想與我一道殉情么?”

阿苒怒道:“你想得美!”

徐霧月笑了起來:“再這樣下去,你和我會一起掉下去的。看到那邊的巨岩了嗎,現在鬆手還來得及跳上去,若是錯過了,懸崖下面可是荊棘遍地……到時候渾身上下被戳出上百個窟窿,你那小情人豈不是要哭死了。”

阿苒森然叫道:“就算你想死。也要想想那些你愛的和愛你的人會不會傷心!”

徐霧月止住了聲音,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蒼涼而無奈,明明在笑,聽在阿苒耳中卻像是在哭一樣。

少年的聲音夾雜着喘息顯得有些斷斷續續:“我愛的人早就死了……在她拋棄我的那一刻。連帶着那個曾經愛過我的人一起死了。”

從生下來就被朱氏所厭惡,明面上得到徐鐵星的寵愛,背地裏母子倆卻一起被人苛待指點。出身教坊的碧珠,儘管擁有美貌與智慧,卻是個連姓氏都沒有孤兒。彼時徐鐵星常年出門征討,無論如何都不會為了一個賤妾,去找與自己同甘共苦多年的髮妻算賬的。那個男人對他母子倆越是愧疚彌補,帶來的就越是數不盡的災難。他一直以為母親是深愛他的。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和朱氏過招。可當那個人的消息傳來時,母親忽然崩潰了。

徐霧月輕輕的笑道:“你知道么?她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生下了我,卻為了她心愛的男人又拋棄了我。”

在得知她苦苦等待的愛人早就嬌妻美妾成家立業。而徐鐵星對此隱瞞了她整整十年之後,她的精神支柱忽然崩潰了。不論是不是朱氏故意放出的風聲,她都確確實實選擇了拋棄了幼子,自己吞金自盡。

沉淵的劍刃在一寸一寸的往下滑,阿苒掌心的鮮血順着手臂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徐霧月的笑聲間歇,從下方傳來的聲音平靜無波的回蕩在山谷中:“那時候我才五歲。她死前的那一天晚上,我還纏着她與我說故事。她摸了摸我的頭,說等阿爹回來了。阿爹會說給我聽。可惜……她錯了。”

碧珠的死對徐鐵星的打擊顯然更大,尤其是在他得知了真相之後。沒有哪個男人能容忍得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會為了另一個男人絕望自盡。他為了得到碧珠,花了無數功夫討她歡心,可換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可笑的結果。於是當長相與碧珠九成相似的霧月,哭着拉着他的衣角時,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那一段時間,徐鐵星喜怒無常,徐柏奚躺在床上養傷,徐家上下都烏煙瘴氣,就連朱氏都不敢踏進他的院子一步。

阿苒失聲道:“怎麼會……”她忽然想起少年背後縱橫交錯的傷痕,不由脫口而出:“那些鞭痕難道也是他下的手?”

徐霧月嫣然一笑:“啊,你看到了嗎?徐鐵星可將這個稱之為完美的傑作。”他嘴上雖然笑着,眼裏卻死氣沉沉,“如果他只是鞭打,倒也就算了。”

隨着年齡的不斷增長,他與碧珠看起來也越來越像。直到某一天,他被徐鐵星拖到了密室里,就在他習慣的將外衣脫下,準備接受鞭打之時,一雙粗糙的手忽然撫摸上了他的後背。

那一夜就像噩夢的開端,讓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阿苒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望着自己握住沉淵的手,努力不想讓眼眶裏盈滿的淚水落下來。

徐霧月閉上雙眼,輕聲道:“他回家了一個月,我就被關在那裏一個月,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能穿衣服,鞭打之後是蹂躪,蹂躪過後他會喝酒,喝着喝着又發了瘋,一邊抱着我痛哭悔過。一邊又解下鞭子不斷的抽打我。不能反抗,不能抱怨,甚至不能哭泣。是的,都是我的錯,都是這張臉的錯,都是這雙眼睛的錯。都怪我長得和他喜歡的女人太像了。”

阿苒含着淚,喃喃的說:“夠了,夠了。”

徐霧月繼續道:“我不是沒想過尋死。割腕,上吊,撞牆……我都試過。他卻對我說。只要我死掉,他就會殺光照顧我的奶嬤侍女們……全家。割腕一次,就送過來奶嬤的一隻手指,上吊一次,就割掉她的一隻耳朵。我曾騙自己說,那一定不是奶嬤的,是徐鐵星故意拿別人的在騙我……”

阿苒心中猛地一凜,所以他之前會說光拿他的手指或者耳朵作為威脅的信物不夠的。

徐霧月安靜的說著:“奶嬤失去了一隻耳朵。一隻手指,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含着笑抱着我。顫巍巍的用夾雜着口音的漢話說:‘別哭,奶嬤沒事……好孩子,你受苦了’。”他的聲音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彷彿在心中已經敘述了無數次,頓了頓,又輕輕笑了起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換成是你。會怎麼辦?”

阿苒握住劍柄的指骨泛着白色。

自那以後,他對徐鐵星越發乖順服從。他的曲意奉承漸漸為他贏得了些許自由。甚至更多無止境的扭曲的寵愛。與此同時,他不斷疏遠着所有親近他的人,故意做些讓奶嬤她們生氣的事,逼着對方離開自己,離開這個不祥之地。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母親為什麼對自己若即若離。

不能有弱點,一旦有了弱點,就會被人抓住把柄。

朱氏一直以為自己是母親的弱點,其實她錯了。在母親眼裏,自己的存在只是她安撫住徐鐵星的工具,是她所掌握的他的弱點。

徐霧月微微笑道:“我奶嬤死前對我說過,霧月谷是個很美的地方,要是將來有機會一定要來看看。她說的沒錯,至少現在我死而無憾了。”

啊……或許還是有點小小的遺憾,沒能親手毀掉徐家,沒能親眼去看看那個讓母親為之生死的男人,沒能完成奶嬤最後的心愿……

——好孩子,勇敢的,堅強的活下去,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新升起的太陽,那就是希望。

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徐霧月愕然的往上看去,只聽阿苒嘶啞着聲音道:“不會讓你死的,我是不會讓你就這麼死掉的!”

沉淵的劍刃已經滑到巨岩的邊緣,眼看兩人就要一起掉下去,阿苒猛地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徐霧月借力甩到了巨岩之上,自己則因用力過度胳膊脫臼,連人帶劍一起朝下方墜落。

徐霧月怔怔的望着她身影消失在巨岩之下,忍不住大聲叫道:“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

山谷里回蕩着少年絕望的悲鳴,驚起無數鳥雀。

徐霧月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是的,除了奶嬤,從來沒有人會為他做到這一步。

朱氏憎恨着他,黎弗嫉妒着他,柏奚厭惡着他,還有那個雲覓……他明明親眼看到了他的慘狀,卻對他冷眼旁觀。

上天為什麼這麼殘忍,好不容易讓他看到了曙光,卻在下一刻又奪走了他的希望。

身邊垂落的蔓藤忽然綳得筆直,只聽下方一個聲音咬牙切齒的傳來上來:“哪裏來的那麼多為什麼,還不趕緊把我拉上去?”

徐霧月驀然張大了雙眼,那傢伙居然還活着!

他飛快的將身邊垂落的蔓藤束成一把,朝下面喊道:“抓住了么?”

阿苒雙腳纏上蔓藤,用僅能動的左臂將自己身體固定住,忍着劇痛道:“快往上拉,再不拉可就真掉下去了。”

徐霧月緊緊握住蔓藤,並沒有出聲。

阿苒好不容易拖着脫臼的胳膊爬上了巨岩,心裏卻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而是探頭探腦的往下看,試圖尋找沉淵掉落的位置。

冷不丁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阿苒吃了一驚,正要轉過頭問:“你幹什麼?”

少年的額頭抵在她的頸窩裏,低聲道:“別動。”

媽蛋,這傢伙的手正擱在她的胸口,她哪裏敢動?

折騰了大半夜,遠處的天邊漸漸亮起一絲微光。

阿苒一動不動的任他抱着,肩頭不斷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亮起。

背後的衣裳似是被什麼打濕了。

徐霧月那傢伙……難道哭了么?

少年的聲音低低的傳來:“太好了,你還活着……”

阿苒抿了抿嘴道:“至少讓我把胳膊先弄好吧,痛死我啦。”她話還沒說完,下巴忽然被人轉了過來,一雙滾燙的唇輕輕的吻了上來。

阿苒整個人頓時定格了。

和上次的意外之吻不同,這一次的親吻溫柔而纏綿,就像是春風細雨一般流連忘返。只聽“啪嗒”一聲響,渾身僵硬的少女不由自主的爆發出一聲慘叫。阿苒用力推開他,捂着胳膊怒目而視道:“你幹什麼恩將仇報?誒,我的胳膊居然……”被接好了?

徐霧月被她推得撞到了峭壁上,悶哼一聲,咬牙道:“你才是恩將仇報吧。”

兩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對視了好一會,只聽徐霧月面無表情的道:“你臉上的人皮面具開了。”

卧槽!(未完待續)

ps:感謝141101153512022同學的評價票,謝謝你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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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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