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霧月(下)

226 霧月(下)

阿苒瞪着他半晌,猛地出手揮開他,捏住少年纖細的頸子惡狠狠的道:“你再說一遍?”那聲音低沉而沙啞,這麼近的距離,他應該能看到她頸間的喉結了吧。

徐霧月眼底閃過一絲厭惡,雙手抵在她胸前似是要將她推開,不耐煩的哼了一聲:“凶什麼,我也就是隨便逗逗你……”

他說到這裏,忽然整個人頓住了。

糟糕!

她雖然裹住了綳布,但此時初夏的衣裳穿得並不多,籠罩在斗篷之下或許看不出來,但如此近距離的觸摸……可惡,這混蛋不僅摸了,居然還敢捏!

阿苒用力將他推開,漲紅着臉道:“你幹什麼?”

徐霧月被她推的後背撞在石頭上,傷口頓時迸裂開來,他卻彷彿一點都不痛似的,只定定的看着阿苒,半晌才倒吸了一口涼氣朝她抬了抬下巴道:“不就是摸了一下么,用得着這麼用力,難道你還真是女的不成?”

阿苒的臉立即僵硬了。她之前對徐霧月說不過是意外親了一下,現在輪到徐霧月拿同樣的話來說她,頓時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阿苒深吸一口氣,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徐霧月單手支撐着身子,毫無怯意的抬起眼與她對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怎麼,要殺了我么?”

阿苒伸手拍在他額頭上,冷冷道:“少說廢話,趕緊轉過身,我給你上藥。”

霧月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他張大眼眸愣愣的看着阿苒道:“為什麼……”

阿苒替他抹上金瘡葯。綁上最後一根繃帶,這才淡淡的道:“你可是我重要的肉票,還沒發揮作用之前,最好給我活着。”

她取了一點青霉素粉末,混在水裏晃了晃。遞到正在穿衣的徐霧月面前,道:“把這個葯喝了,免得傷口感染。”

徐霧月以一種看白痴的眼光望向她,嫌棄的道:“當著面下藥,你覺得正常人會喝?”

他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正常人?

阿苒額角青筋直冒,這青霉素粉末可是她在巧匠宗花了好多功夫才提煉出來。用的是新燒制出來的玻璃器皿,比之前用陶瓷酒盅木桶所得的產量更高,代價是所提煉出的青霉素將分出至少一半給巧匠宗保存。這些青霉素可以稱得上是目前世上純度最好效果最佳的一種,即使用同等重量的黃金來購買都遠遠不夠。阿苒面無表情道:“你現在已經開始發熱,繼續這樣下去。不出三日就會出現高熱痙攣出汗不止。想慢慢等死的話,儘管不喝就是。”她見徐霧月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又道,“當然,若是你不幸對此葯過敏,喝了立時就會死。”

徐霧月這才正視起她手裏的葯來,微微挑眉道:“立時就會死么……這可真是稀奇。”說著便伸手接過,一飲而盡。

阿苒密切關注着他臉上的表情。見他喝過之後並無異樣才在心底微微舒了口氣。

徐霧月抹去了唇邊的水漬,見她一臉緊張的模樣,不由懶洋洋的笑道:“原來你這麼在意我啊。看來你想讓徐家幫忙救的人對你極為重要了。”

阿苒接過竹筒的手微微一窒,不露聲色的抬起眼道:“哦?你怎麼知道我是想讓徐家幫忙救人,而不是請你們幫忙殺人呢?”

徐霧月看了她一眼,道:“你在校場上那一記二矢連珠,若是想要暗殺某人,難道還需要別人幫忙?當然。”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道。“如果你的目標藏在無法觸及之地,也不是不可能。譬如說像青衣苗人谷這種隱僻排外的地方。想要以最簡單的方式進行暗殺,就需要藉助徐家的力量引蛇出洞。”

阿苒臉色微變,卻聽他繼續道,“不過你之前說過,想要徐家以人換人。若只是想要殺掉或者抓住對方,只要把人引出來當胸一箭就行了,致死或者致殘對你來說輕而易舉。徐家也不用和對方撕破臉,真要有什麼事,直接往刺客身上一推就行了。代價越低越容易辦到,他們答應你條件的可能也就更高。反過來,以人換人就不一樣了。自己無法做到,只能利用徐家的勢力來施壓,你想要救的那個人要麼是犯了事被關了起來的,要麼……”他將破了兩個洞的金蟬寶甲套在身上,展臂穿上了外衣,朝阿苒淺淺一笑,“就是別人的禁臠,你說對不對?嗯?”

阿苒倒吸一口涼氣,眼前這個人……也未免太妖孽了。她不過說了一句以人換人,竟然讓他猜了個**不離十。

徐霧月懶洋洋的半靠在一塊巨石邊,淡淡的道:“如果只是想要殺人也就罷了,可惜你是想要救人,拿我做人質一點用都沒有,最後的結果是徐家以各種借口無法將那人救出,或者交給你的直接是一具屍體,你在盛怒之下將我斷頭拋屍送去徐家彰顯憤怒……”

阿苒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兩下,打斷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徐霧月將右臂擱在石頭上,單手扶着額角,垂下眼眸低低的笑了起來:“因為徐家……除了徐鐵星之外,都巴不得我早點死掉罷。”

阿苒微微吃了一驚,他說這話時那雙霧蒙蒙的眼眸里毫無表情,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這樣簡單的話語。她沉下眼冷笑道:“你這是在暗示我最好放了你,換個肉票么?”

徐霧月轉過臉來,一臉愜意的看着她道:“只不過是一個善意的忠告而已。”

阿苒哼了一聲:“你覺得這個忠告很有說服力么?”

徐霧月似笑非笑道:“你要是不信那也沒辦法,我的性命在你眼中微不足道,但你想救的那人卻不一定了。要是因為我的緣故,讓原本還可能活着的他直接被大哥他們幹掉了。你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阿苒咬牙道:“我是不是白忙活,關你什麼事?記住,你不過是個肉票而已。”

徐霧月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就這樣白白死掉有點可惜罷了,畢竟我還沒有來得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細不可聞。

有那麼一瞬間。阿苒似乎在他眼裏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哀傷。那種感覺就像是快要離世的人在交代遺言一樣。

徐霧月忽然朝阿苒抬了抬下巴:“喂,在發什麼呆?兔腿要烤焦了。”

阿苒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將兔腿從篝火上取了下來。

徐霧月雙手交疊在石頭上,將下巴擱在手臂上,歪着頭看着阿苒的背影,好一會才輕輕笑道:“你這樣可真不像是綁匪。”

阿苒從靴子裏取出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后,將兔腿上焦糊的肉皮仔細的削掉,這才扔給他道:“你以為所有的綁匪都必須是凶神惡煞,把你綁起來吊打上三天三夜才叫綁架?”

徐霧月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這隻兔子不算大。肉卻十分肥嫩。阿苒取了隨身攜帶的鹽塊,在肉皮上抹了一層細鹽,此時的火候恰到好處,兩條後腿被烤得外焦里嫩,油脂滴在火堆中劈啪作響。初夏的傍晚褪去了午後的燥熱,附近的樹林裏傳來無止盡的鳥叫蟬鳴,圍着篝火席地而坐的兩人沉浸在撲鼻的肉香中。

徐霧月吃的極慢,阿苒吃掉一整條兔腿。他才吃了幾片肉。待阿苒意猶未盡的吐出最後一塊骨頭時,他連一條腿肉的一半都未吃完。徐霧月見阿苒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便將剩下半隻兔腿遞過去。嫣然笑道:“想吃么?”

阿苒強迫自己扭過頭去,道:“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

徐霧月淺淺一笑:“這樣啊……”他隨手一扔,剩下半隻兔腿就被他直接扔到了火堆中,肉皮上的油脂在火中爆裂開來,頓時火星四濺。

阿苒連忙跳了起來。顧不得燙手,直接用匕首釘住兔腿將其從火中撿了出來。一面朝徐霧月怒目而視道:“吃不下就直說,何必這麼浪費?”

徐霧月故作驚訝的挑起了秀麗的眉毛:“你不是已經吃飽了么?”

阿苒被他噎得說不出話。只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道:“才吃這麼一點就飽了,你還是不是男人?”

徐霧月怔了怔,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就彷彿聽到了世上最有趣的笑話一樣,他笑得幾乎連眼淚都快迸出,背後的傷口又迅速撕裂了。

阿苒怒道:“有什麼好笑的?”

徐霧月搖了搖頭,抹去了眼角邊的淚水,喘息着道:“沒,沒什麼。”一面拿起一邊的竹筒漱了漱口,合起了衣襟轉過身朝阿苒擺了擺手,“沒事的話,我先睡了……當你的肉票其實也很累啊。”

這個混蛋!

阿苒瞪着那隻空空如也的竹筒,她本來想吃完烤肉再好好喝上兩口的,這回又得下去取水了。

……

夜裏的風吹得阿苒有些頭疼。她扶着額角勉強睜開雙眼,原本在一邊熟睡的徐霧月卻已經不在了。阿苒立時清醒了過來,握住沉淵猛地站了起來。篝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寂靜的夜裏,只有一輪圓月高高的掛在空中。

難不成……那傢伙逃走了。

故意裝作弱不經風的模樣,讓她以為他已經毫無戰力,不知不覺自己竟然着了他的道。沒想到她也會有這麼一天,敗在了自己最擅長的伎倆之下。

阿苒咬牙切齒的道:“徐,霧,月。”

她果然還是應該將他結結實實的綁起來。

出乎意料的是,預想中已經趁機逃走的徐霧月並沒有離開。

此時的他正靜靜的立在懸崖之上,夏夜柔和的晚風吹拂着他的長發,墨色的斗篷似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斗篷下偶爾露出的衣袂,彷彿是一隻被囚禁在牢籠中振翅欲飛的蝴蝶,掙扎着在風中起舞。

徐霧月似是早就察覺到她的腳步聲,半垂着眼帘望着不遠處的峽谷,輕聲道:“你看,這下面就是霧月山谷,每到夜晚,從地面上蒸騰的霧氣就會將月色模糊……就像現在這樣。”

阿苒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月光籠罩之下的山谷在蒙濛霧氣之中,宛如母親的懷抱那般,給人以一種柔和安寧的感覺。

這就是霧月谷么?

塗山說過,徐家人的名字都是根據他們出生時,徐鐵星所在之地而命名。月光下霧氣瀰漫的峽谷,就像眼前的少年這般渾身上下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憂鬱靜謐之美。

徐霧月那纖濃的睫羽微微抬起,側過臉來溫柔的看着阿苒,嫣然笑道:“我很早就想來這裏了……”

不好!

阿苒心中忽然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徐霧月上前兩步,定定的立在懸崖邊上,烏黑的長發與斗篷在夜風中翻飛如魅。腳邊一粒碎石不小心被吹落下去,根本就聽不到任何迴響。少年凝視着天邊高懸的圓月,臉上慢慢浮起一層解脫的笑容。他伸手挽住耳畔被吹起的長發,回眸一笑:“謝謝你綁架我。”說著,一面闔上了眼帘,張開雙臂朝下方墜落。

阿苒心中低咒一聲:“這個白痴!”

她的身形如閃電般激射出去,足尖點地,猛地借力躍下,伸手一把抱住了徐霧月的小腿;與此同時,右手飛快的抽出沉淵,用力釘在峭壁之上。巨大的衝擊力使得兩人迅速的下落着,鋒利的劍刃與岩石碰撞着,不斷擦齣劇烈的火星。無數的蔓藤被劍身削斷,兩人下墜的勢頭漸漸放緩,直到處於最下方的徐霧月撞進了蔓藤交織的巨網中,沉淵才終於停在了一塊凸起的巨岩之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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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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