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殊途(5)

第105章 殊途(5)

“歡迎來到朗達斯登空軍基地。在這裏,大家互相之間只用代號稱呼,你的想好了?”

“在學校社團里,用的代號是elmo。”

“elmo?”

“譯為‘守護者’。”

“守護者么……呵,先從研究員開始,有異議嗎?”

“沒有。”

莫德里克上將走到研究所門口,倏地轉回身子,視線里那個年輕的亞裔正接過別人遞來的資料,認真地看着。

“戚,”他的聲音讓研究所里每一個人都停下了動作,除了對話的另一位主角:“三年內,當上總工程師。”

某人指尖的動作微微一頓,繼而翻過一頁。

“記得加薪。”

距離戚行初加入空軍基地,轉眼過去了兩年。這是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名噪一時的人物銷聲匿跡、戰爭的炮火此消彼長,遠隔千里之遙,蟄伏已久的守護者終於支起盾牌,面具后的眼睛緊緊注視着某個方向——

那一瞬間,黑暗中的殺意迫面交鋒!

……

“octo?”

“……子昕?”

“嗯……噢!”面前人似乎才回過神來,喃喃道:“鄭修啊……”

“怎麼了,突然停下來?”鄭修問:“近地告警系統的篡改完成了嗎,還有什麼要我算的,慣導速度?”

似乎不經意地躲開鄭修的視線,octo略偏過頭,幽幽的屏幕光照下的側臉,有一剎那給人蒼白脆弱的錯覺:“……不,已經結束了。”

頓了頓,他輕聲說:“我餓了,想吃蛋糕。”

“……這麼晚了。”

octo用手支着腦袋,眼睛卻始終不看鄭修,重複了一句:“可我想吃。”

“……真拿你沒辦法,這就給你去買。”鄭修說著,站起身去換出門的衣服,沒過多久便從房裏出來,正要披上大衣,背後卻聽見octo喊了聲。

“鄭修,”他走到他面前,把一條厚厚的圍巾繫到青年的脖子上:“外面下雪了。”

鄭修微微呆了下,繼而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漾起一抹笑容:“謝謝。”

他披上外套,打開門,一陣夾雜着雪片的寒風湧來,鄭修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踏入雪幕之中,凜冽的風聲掠過耳邊,隱約間似乎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他若有靈犀地回頭望去,棕褐色的大門在身後悄然合上。

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蛋糕店通常都已經關門了,不過……他記得有一家這個點還能買到,雖然路程遠了點……

多年後,他依然記得,那是一個特別特別寒冷的冬季。

當他提着蛋糕盒回到兩人的臨時住所時,遠遠在屋外看到停着六七輛陌生的四箱轎車,包圍着他們的房子,鄰里膽怯又好奇地探頭向那邊觀望。房門大開着,幾個外裔男人靠在車門上,腰間微微鼓起,顯然藏有武器。心底湧起不祥的寒意,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開這些不速之客的視線範圍,花五秒平復了呼吸,靜靜地觀察與等待着。

半個月後,這些人先後撤離了。

他回到了那裏,屋裏留有自己筆記的數學字稿和兩台主機箱已經全都不見了蹤影。

喊了聲“子昕”,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回應,他戴着手套唰地推開半敞着的卧室門,在門口默默地站了幾秒,走進房間,一扇一扇把衣櫃的門打開,往裏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藏在裏面,再重新闔上。做完這些動作,他來到疊着整齊被子的床前,半跪下來,彎下|身撩起垂下的被單,把床底下的空間打量個遍。

空無一人。

無法再用單薄的奢想欺騙自己,他停止了幾乎堪稱幼稚的舉動,走到臨時租屋的門口,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都是雪,回來時踩下的腳印已經消失不見,路上沒有一個行人。

雪片落在頭髮上,呼吸的熱氣蒸騰着淡淡的水霧。他緩緩坐在了門口的台階上,可能是吹了冷風或者別的什麼,頭一陣陣地鈍痛起來。

九八年12月,凜冽的寒風吹打徹夜,這就是octo的第一次被捕。

那次以後,他再也沒有踏足過那棟屋子,直接購買機票離開了這個位於歐洲的國度,一路暢通無阻。

他知道,是octo在最後一刻保護了他,就像過去那人經常放在嘴邊的囑咐一樣。

“黑客技術就不要學了……你嘛,在旁邊打打下手,算算數據就可以了。”

“可是也沒必要刻意避開吧……”

“知道壁虎為什麼要自己弄斷尾巴嗎,”octo說:“為了在無以為繼的時候全身而退啊。”

他知道,是octo毀滅了屬於isreal的一部分資料,而那人自己卻無法及時撤退,隻身陷入困境。

這就是octo一貫以來,做好的打算。

即便永遠無法觸摸到那人的心思,平日裏也總是被命令來指揮去,但在最危險的時刻,那人卻是選擇了推開鄭修,獨自承擔了一切。

*****

“99年初,他被引渡到米國。我與他在網絡世界角逐長達五年,終於第一次見到了octo的真面目。他安靜地坐在法庭上,出乎意料地年輕,形如一個未成年人,修長的交疊在腿上的雙手令人印象深刻。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韙。”

“結束了嗎?我這樣問自己;一切都結束了——我對自己說。”

“——可是為什麼,心理總是放不下來。”

因為“地獄黑客”凱文米特尼克的先例影響,米國對於電腦網絡罪犯的重視,或者說恐懼已經顯而易見,他最終被判服刑長達七年。

在記者接連不斷的閃光燈下,監獄的厚重鐵門緩緩合攏,他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門后。

第二次見面,是在一個月後的聯邦監獄。

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情,多日來腦海中總是不斷回放當時法庭上那人的身影,前塵往事紛至沓來,不可抑止地回想兩人之間的一次次交鋒,以及自己被他所徹底改變的命運,一直平靜如水的心境或許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失去了平靜,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實際上並不想因為一場成王敗寇的勝負,而與這個人斬斷所有的羈絆。

來到聯邦監獄,申請了探望,卻被告知那人正在上課。因為持有軍方的特殊許可,又對於和那人正式會面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為了避免面對面的尷尬,他和獄警商量了下,便依據獄警的指示,一個人低調地直接走進監區。

設想過他不願意見自己,也設想過他的才能可能會給監獄帶來種種騷亂,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見到那人的時候,他正坐在監獄教堂里,和一群囚犯在牧師的指導下唱着讚美詩。

白衣的牧師站在大十字架前,輕輕地摩挲着聖經,囚犯們參差不齊的歌聲並不專業,卻透過教堂悠悠揚揚地傳開來,帶着寧靜祥和的味道。

不願意打擾此刻的氛圍,行初輕輕地半闔上門,在靠近門邊的地方找了個空位置坐下,放眼望去,不禁有些感慨,誰又能想到,現在坐在這裏齊聲唱着讚美詩的人,都是世界頂級的犯罪高手呢?

大毒梟、黑手黨徒、職業殺手、販賣人體器官的知名醫生、恐怖分子、落馬的政府要員、還有……從斜後方望着octo線條柔和的鬢角和耳廓,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怔忡。

正在這時,octo似有所覺地一回頭,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行初對上了他的眼睛。

人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人的所思所想會透過眼眸滲透到外在,讓他人感知到。當時的戚行初雖然年輕,卻已然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與各種各樣的角色打過交道,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

——乍一看去似乎空空洞洞,就像這裏的每一個茫然無望的囚犯一樣;當他略微放鬆下來時,又會感到一股暗潮般洶湧壓抑的邪惡;定定神再去看,面前人似乎對他展露了一個意味不明又轉瞬即逝的微笑。

如果說世界上真的存在會把人靈魂也吸走的眼睛,那麼在這一刻,冷汗浸身的戚行初承認,他親眼見到了。

陽光透過教堂的彩繪玻璃窗灑進來,照在人們的臉上和身上,傳說日光一旦透過彩色玻璃,便成為凈化世間污垢的神光,神的精神降臨人間。而那一刻,沐浴在那迷離光芒下的octo,就像一個矛盾的結合體,神秘有如神祗,又睿智得幾近邪性。

“god,jesus,holyspirit.”一首唱完,牧師作了個划十字的手勢。

人群紛紛站起來,陸陸續續地離場,他站在那裏,與octo錯身而過。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曾經在巴洛巴福音中看到的一句話:

——“我能解釋神的信息,但我拒絕神的形象……”

——“我的名字叫撒旦,那就是,看守地獄的天使。”

回去后,戚行初一個人冷靜下來,不禁開始思考一些更深遠的問題。

octo在七年牢獄出來之後,究竟會變成怎麼樣的一個人?是洗心革面,還是怙惡不悛?如果是後者,那麼到時自己又該如何選擇?……與他展開新一輪的交鋒,再次斗個兩敗俱傷?

等等,兩敗……俱傷?

他關掉花灑,站在鏡子前,驚訝地看着自己的臉,自從幫助fbi成功抓獲頭號黑客octo之後,這張臉近日來頻繁地出現在各地報紙的頭條,“少年天才”、“頂級安全專家”、“米國第一”……被冠上各種或虛或實的頭銜,說是風光無兩都不為過,可是……為什麼幾乎察覺不到勝利的喜悅感,相反,卻是想當然地把這場顯而易見的勝利,視作為兩敗俱傷?

又為什麼一旦想到以後還會有與octo對戰的可能,就感到深深的疲憊?

……而octo呢?

七年時間,二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都將會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黑白顛倒的鐵牢籠里,而他出獄后,這個社會是否還會接納兩手空空、罪跡累累的他?他是否還會再次踏上犯罪的道路?

將來真的存在太多未知數了。

輾轉難眠一整夜。

幾天後,戚行初再次出現在octo面前。

“你又來做什麼?”

“吶……”行初摸摸鼻子:“吃不吃巧克力?”

這一次,他選擇主動出擊。

為了他,為了他,也為了這個世界上其他的一些人,戚行初開始了基地監獄兩邊跑的生活。不久之後,莫德里克上將找上門來。

“聽說你最近經常去看octo?”狀似隨意,上將換了鞋,走進戚行初的單身公寓,四處張望了下,打開冰箱,只有新鮮的食材,連一聽啤酒都沒有,簡單的佈置顯示出主人的自律:“怎麼,有什麼發現?”

“嗯,octo很喜歡甜食。”

真是無關痛癢的回答,莫德里克眼中掠過冷意,直截了當地問:“戚,對他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試圖說服他。”戚行初垂下眼眸。

“說服?很不錯的想法。”聞言,上將臉上終於露出進門來第一個笑容:“……不過啊,親愛的戚,可不要到最終,被說服的變成你自己。”

戚行初只是笑笑。他指的“說服”和上將所認為的,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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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特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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