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殊途(6)
除去一開始的疏離,octo並不如想像中那樣,長久地堅持排斥戚行初,相反,在兩人熟悉后常常和他討論網絡攻防方面的問題。事實上,作為信息安全專家,和臭名昭著的大黑客談論這類話題是屬於禁忌的,然而行初在開始的擔憂之後,卻發現兩人的對話之間,自己的受益反倒比octo多得多。
對於進攻和破壞,octo簡直信手拈來,為此行初傷透了腦筋,總是在聊天中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引向好的一面,比如提高防火牆的主動防禦力、端口安全性、系統進程監控等等,起初octo總是三句不離進攻,然而久而久之,談話時開始有了停頓,有時候會想一想,說“如果這裏改進一下,就可以防止……”或者乾脆停下來,緘默着用一種瞭然又好笑的神情盯着行初,良久道一句:
“是呢……”
面前人分明比自己年紀還小,但當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時,卻總是讓行初臉上微微發燒,似乎自己的所思所想都瞞不過他。
有時候會一度懷疑甚至否定自己,是不是手伸得太長,和一個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敵人的角色,維持着不合時宜的往來。對方似乎對自己的目的瞭然於胸,給他帶來唱獨角戲的無所適從感;但有時候,望着那人深邃的眼睛,似乎又含着些微的無奈和寵溺,這時候想到如果自己真的令他反感,或許根本就不會理睬自己,由此又會對自己選擇的行為升起信心。
處於這樣一種矛盾的心理之中,他一天天地努力着,想方設法地讓octo的臉上展現笑容和陽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在一切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時,99年3月末,以米國為首的北約發起了對南聯盟的轟炸行動。
再一次來到聯邦監獄探望octo,已經是三個月後的六月末了。
因為之前兩人就已經混得比較熟了,他們談話的內容又屬於機密,行初從知曉內情的空軍上將那裏開到了可以自由出入監獄的特別通行證,因而常常就不事先通知會見,這一次也便直接去找octo,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曾在網絡上隻手遮天的人,正被兩個囚犯按在地上拳打腳踢,毫無反抗之力。
他很難忘記當時那種睚眥欲裂的心情,心裏湧上一股就連自己也出乎預料的悲哀和憤怒,他在獄警驚訝的目光中衝上去制服了那兩個罪犯,抱起octo就往醫務室走。
octo比三個月前更消瘦了。蜷縮着雙腿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和印象中一樣安靜,看着醫生給手臂上的淤青上藥。
他坐在一邊,向獄警了解情況。
“明明這麼瘦弱,卻還能住特級牢房,那些腦袋裏長滿肌肉的傢伙們當然不會放過他……”隨行的獄警似乎對囚犯間的暴力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地撓撓頭:“這種事在這裏很平常的啦……尤其是……”看了戚行初一眼,吞吞吐吐。
“尤其是什麼?”行初緊皺着眉。
“尤其是以前有個後台很硬的人一直來看他,”獄警對行初撇撇嘴:“所以沒人敢動,後來你很長時間沒有來……就這樣了。”
聞言他有些怔愣,隨即警告獄警加強看管,不要再讓這種事情發生在octo身上。
他把目光移回octo身上,兩人間的氣氛異常沉默,獄警和醫生處理完一系列事情,交代了幾句就起身離開。
門被闔上,行初訕訕開口,卻被octo直接打斷。
“對不……”
“來了?我們的‘戰爭英雄’。”octo視線始終停駐在遠處,沒有看戚行初。
“什麼?……”
“恭喜你,對南聯的戰爭大獲全勝,真是以多欺少、恃強凌弱、所向披靡的典範吶。”
“我……”
octo身體虛弱,一系列搶白讓他呼吸急促:“一萬多枚貧鈾彈和集束炸彈,這就是你們這群偽善者的正義援助?呵……”
“你先別急……”
“你們的空軍部隊信息戰打得真是漂亮啊……戚行初,我是看錯你了,以前和我說的一大堆都是騙小孩的嗎,還好意思整天把和平掛嘴邊,米國天才工程師來這裏做什麼……”
“停!”行初捂住octo的嘴,對方嗚嗚地發出抗議,憤怒地瞪着自己。
“唉,本來不想和你提它,”行初無奈地嘆口氣,慢慢鬆了手:“我這三個月的確是因為這件事沒來看你,對不起……”
“不勞煩您紆尊降貴。”octo別開頭。
“……朗達斯登幾個連在行動編內,包括信息作戰部,這事瞞不了你,所以你認為我參與了戰爭也無可厚非,”行初苦笑,說:“可是我……那種非人道的戰爭我是一萬個反對的,為了出戰的事還和上將鬧得很不愉快,然後……”
“然後什麼?”
“然後啊,我就帶動信息部的專家反戰,”行初摸摸鼻子:“順理成章,被禁足了。”
“……”
“……其實當時一半以上的專家都被說動了,還有其他基地的一些,反戰行動差點就成功了……”
octo不知何時已經轉回頭來,定定地看着行初,良久,眉眼終是禁不住地彎了。
“嗤……你是笨蛋吧……”
行初也跟着笑了:“是啊,像我這樣的笨蛋,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很多人都像你這樣嗎,笨蛋?”
“啊,是啊,”行初說:“那你願意跟着我變笨嗎?”
“不,”octo說著,看見面前人明顯失落的表情,又話鋒一轉:“變傻可不可以?”
初夏的天光透過窗戶灑下來,在白色的病床上烙下淡淡的溫暖的印記,幾隻雲雀停駐在黃松樹枝上,時不時啾啾地叫上幾聲。溫暖的風吹拂而來,濃縮成本世紀末最後一個夏季的剪影。
那時候的戚行初,由衷地期待着下一個世紀的到來。他相信,這個時代將會因為某些人的改變,而揭開一番全然嶄新的風雲氣象。
七年的時間太過漫長,他已經迫不及待了。和octo在獄中擊掌為盟,定下君子協議,出獄后定當洗心革面。之後的日子裏為他四處奔走,爭取減刑的機會,octo也很配合,服刑態度良好,減刑的硬性條件是服刑期滿一半,加上octo的案件受到廣泛關注,戚行初又以自己的名譽為他做擔保,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前前後後忙完,終於在第五年冬,帶着他踏出了監獄的鐵門。
大雪封山,位於郊區的監獄銀裝素裹,octo身體底子向來不好,在獄中有什麼病痛又喜歡藏着,加上米國西北部惡劣的天氣,步入新世紀以後,每到冬天,腳踝的舊傷就會發作,以至於令他無法輕鬆地行走,需要藉助輪椅的幫助。
行初為他在膝蓋上裹上厚厚的毛毯,細緻地撫平不讓刺骨的寒風鑽進去,不一會兒,紛揚的大雪就在octo的雙膝上堆積了薄薄的一層。
“戚。”octo輕聲喚道。
“嗯?”他蹲下|身與octo平齊,側耳傾聽。
“你這個狡猾的傢伙……”octo咬咬唇,說:“知道我是個意志不堅定的人,就用那麼美好的東西誘惑我……‘和平、健康、秩序’……呵,其實,我一直覺得,那些詞離我很遠很遠……”
“你將會擁有它們,”行初微笑着:“我會幫你調開軍方的監視,逃到一個全新的地方去,和過去的一切說再見,迎接一場屬於你的重生。”
良久,octo點點頭,一字一句說:“戚行初,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行初為他輕輕拂去膝蓋上的積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要把他的模樣深深地刻在記憶里:“你也是,子昕,和過去劃清界限,用你的才華為這個世界添色。”
正在這時,一道人影猛然從一輛車后掠出,帶起撲面而來的凜冽寒風,那人身手極快,行初只來得及第一時間擋在octo的輪椅之前,一桿槍口已經指向了他的眉心。
持槍者有着一副俊美的相貌,棕色頭髮,冰冷的灰色眼睛中奔騰着滔天的殺意盯着自己。
行初微微愕然,本以為是octo遭受襲擊,現在看來對方的目標卻是自己?可面前人是誰?隱隱感到有些遙遠的印象,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修,退下!”身後的octo陡然低喝,只是微微提高的音量就讓輪椅上的人斷斷續續地咳起來。
行初連忙回身給他順氣,而持槍人滿含仇恨的眼神也頓時一變,收回手中的槍緊張地上前,一手用力推開行初,小心翼翼地安撫着octo。
很快octo平復下來,轉頭對行初說:“就送到這裏吧。”而那個突然闖入的年輕男子聞言,又瞪了行初一眼,眼神中包含了恨意、困惑和隱忍,終於還是一言不發地推着octo的輪椅舉步離開。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octo輕聲說:“一言為定吶。”
行初靜靜地目送着兩人坐上轎車遠去,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緊握的五指緩緩鬆開。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幫助octo提前出獄,究竟是對一個誤入歧途的天才的救贖,還是對惡魔愚蠢的放縱?
而做下這一切的自己,拿自身作擔保換得本沒有資格減刑的octo的自由,更絕的是還幫他徹底擺脫出獄后米**方的一切監視……幾年來也在夜深人靜之時,常常為自己的衝動和大膽所驚愕,這孤注一擲的豪賭,此中承受的壓力,是別人無法想像的。
“不要負我,octo,一定一定不要負我……”他喃喃道。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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