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爭鬥
欣瑤的話,讓素來老成的冬梅聽得是雲裏霧裏。
她笑着說:“什麼知道,不知道的,把奴婢都繞糊塗了。奴婢只知道咱們奶奶要是知道小姐能說話了,不曉得多高興呢!”
蔣欣瑤想起顧氏那一夜的枯坐,心下軟了幾分,笑道:“冬梅姐姐可不笨,聰明着呢。其實這說話哪有不說話的好,母親那邊不必特意去說,等日子安穩了再告訴她也不遲。”
冬梅抬頭仔細打量蔣欣瑤。她覺得小姐自醒過來,能說話后,就完全不一樣了。至於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只是小姐的眼睛越來越亮,有了神采,看得人心裏暖暖的。
冬梅今年十四,正是尷尬的年齡。放出去,顧氏捨不得,放在屋裏,她又不願意給人當妾。
看看大爺的幾個小妾,有幾個日子過得舒心的?雖說吃的好,穿得好,又有人侍候,還不是被大奶奶嚴嚴實實的踩在腳底下,連個頭都抬不起來。細究起來,遠不如她這個大丫鬟活得自在。
再說了,周姨娘可是好相與的?一個姨娘,連四小姐都敢背後下黑手,更何況她這個丫鬟。別到了最後把命都賠上,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所以顧氏讓她去侍候欣瑤時,冬梅的心裏多多少少是願意的。現在看來,她做對了。
四小姐人和善,脾氣又好,屋子裏也簡單,身邊只李媽媽一個。偏李媽媽又是個心直口快的,不比在蔣府里防着這個,防着那個的強?只需按着本份,用心侍候小姐便是。
從這以後,冬梅更是一心一意對蔣欣瑤,主僕兩個感情漸深。
……
第二日一早,蔣福侍候老爺準備用早膳,下人回話說四小姐前來請安。蔣福忙迎上去,把人請進來。
欣瑤一身家常銀白色對襟小襖,下穿淡湖水藍羅裙,恭恭敬敬的給蔣振磕了三個頭!
蔣振上下打量孫女,點點頭溫和道:“可曾用過早膳?坐下再吃些吧。今日這山藥粥,看似不錯,你身子弱多用些!”
蔣欣瑤依言坐下。
眼前一色吃食,醋拌藕片,咸炒雞絲,素什錦,水晶蝦蛟,紫薯饅頭,五彩煎蛋餅,看着就有食慾。
蔣福盛了碗山藥粥親奉到欣瑤手邊。
欣瑤嘗了嘗,清爽無比,當下胃口大開,細細品嘗起來。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時倒也無話。
飯畢,兩人漱了口。蔣振對孫女說道:“吃多了吧?隨我走幾步,消消食。”
蔣欣瑤知道老爺子有話要說,邁着小腳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
蔣振清了清嗓,邊走邊說道:“身體可好些了?葯還得按時服,這次倒是因禍得福。大夫說,你的喉嚨沒問題,只不能高聲說話。”
蔣欣瑤笑道:“謝謝祖父關心。”
蔣振自嘲道:“這關心二字,是在罵我呢。”
也不等欣瑤回答,他繼續說道:“你如今已六歲了,從今往後,就跟着祖父讀書識幾個字吧。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在我這兒,沒這個規矩。我看你看的那些書,想必都是讀得懂的。你很聰慧。”
蔣欣瑤搖搖頭,說:“識得大半,有些也是認不得的,猜着呢。”
這話說的不假。這裏的書,繁體字,無標點,豎著看,忒累。她連猜帶蒙,也只能一知半解。蔣老爺進士出身,學問自是不用說,能跟着他讀書,最好不過。
欣瑤心下得意的以為,自己佔了個大便宜。
蔣振摸了摸有些花白的鬍子,讚歎道:“能識得一半已是極好。我讓蔣福給你找了個綉娘,這女紅上還是要用些心的,只別累着自己。”
欣瑤點頭稱是,沉吟片刻道:“祖父,孫女想求您件事,請您幫忙打探一下那兩個孩子,已有了好的歸宿就罷了。若沒有,孫女想把她們買回來,您看……”
蔣振道:“他們雖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肯不肯為奴也不好說,難為你還想着,我讓蔣福去看看。這事你也無須記放心上,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欣瑤笑着說:“祖父講的極是,我不過是看着他們失了雙親,有些可憐,若能幫上一幫,就算是……就算是為祖父積德,您看行不行?”
蔣振被孫女的話語逗笑:“你這丫頭,不會說話便罷,會說了,一串一串的,還盡撿祖父愛聽的說。”
欣瑤撇撇嘴,故作生氣狀,扭頭不理。
蔣振見了難得哈哈大笑。
蔣福落在後頭,聽到笑聲,驚得直抬起頭。老爺回這裏幾個月,頭一回笑得這樣酣暢淋漓,到底是祖孫倆啊!
……
這邊蔣振、蔣欣瑤祖孫倆剛剛開始融洽相處,那邊蔣家大宅就鬧了個雞飛狗跳。
話說蔣家二爺蔣宏生走馬上任的日子一天天將近起來,卻遲遲不見他說帶哪一個去揚州,下人們背地裏議論開來。有說是顧氏,有說是周姨娘,紛紛猜測不已。
這日,天氣正好,周姨娘帶着女兒蔣欣珊往老太太房裏請安,見園裏的玉蘭開得正歡,頓足觀賞。
迎面大奶奶陳氏帶着大小姐欣悅,二小姐欣愉及一眾丫鬟婆子浩浩蕩蕩走來,看樣子也是去上房請安。
陳氏三十多歲,容色艷麗,略顯富態。娘家兄弟幾個,只得她一個女孩,從小也是蜜罐里長大的。因自家男人多情又**,後院的那些個鶯鶯燕燕整天捻酸吃醋,鬧個不歇,故此最恨小妾通房之流。
奇怪的事,這陳氏對自個房裏那幾個狐媚的,恨意不過爾爾,對周姨娘的恨卻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你道為何?
原來周姨娘仗着老太太疼愛,倚嬌作媚,掐尖要強,事事佔上風。久而久之,連陳氏這個蔣家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長房長媳都只能退避三舍
這隻為其一。其二是老太太三天兩頭把庫房裏的好東西賞給這母女倆,一個姨娘,穿戴的比陳氏這個大奶奶還富貴上幾分。這讓陳氏豈有不恨的道理?
周姨娘上前略福了福,叫了聲:“大嫂。”
要換了平日,陳氏斷不會計較。不巧她最近幫兒子、女兒相看人家,意見與大爺相左。蔣宏建一氣之下,三天沒進她的房裏。故心裏正不得勁。
陳氏一看周姨娘這副妖妖嬈嬈的樣子,只覺腳底心裏串出一把火,冷笑一聲道:“喲,可擔不起!周姨娘還是喚我一聲大奶奶的好,免得有人說這蔣府啊,沒了規矩!”
這周姨娘最忌諱有人喚她周姨娘。別看她在二爺跟前自稱“賤妾”,那是謙詞。就好比當官的要在皇帝面前自稱“微臣”或者“奴才”。真正當妾的婦人,最怕有人說她是“妾”。
周姨娘昂首挺胸,尖聲回道:“大奶奶,今兒火氣不小啊!女人啊,可不能輕易動怒,這一動怒啊容易上火,這一上火啊,只怕老得更快啊。”
陳氏年長周姨娘十多歲,雖說頗有姿色,卻敵不過人家年輕。一聽這夾槍帶棒的話,心裏那個恨啊,只不露表面。臉上仍是笑盈盈。
“要我說,這女人就是容易老得快!哎,也是沒法的事,委屈我們爺了,只能多納幾個美妾嬌娘放在屋裏。我呢,辛苦點,幫忙管着些。”
陳氏話峰一轉,笑道:“周姨娘你命好啊,就是再過十年,還是鮮花一朵。只是青菜放久了,也有黃的時候,別說是朵花了。”說完捂着帕子直笑。
周姨娘容色平常,比之陳氏尚且不足,更不用說顧氏了。所以日常總是描眉畫眼,衣着艷麗,就怕給比了下去。這些話直直的戳到了她的痛處。
只見她冷哼一聲道:“我命好不好,就不勞大奶奶操心了。”說罷,甩甩袖拉着女兒就走。
蔣欣珊一看母親落了下風,恨恨的用眼睛瞪了陳氏一眼,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去。
陳氏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怒聲道:“呸,就看不得那猖狂樣,什麼東西,反了她不成!”
大女兒蔣欣瓊扯了扯她衣袖,柔聲說道:“母親何苦跟個賤妾置氣?沒的失了自己的身份,讓祖母知道了,也落不得好。”
陳氏一聽,笑道:“放心,女兒,你父親說了,她啊翻不出大風大浪,有她好瞧的時候!你們看看,那小蹄子,跟她媽還真是一個德性,看着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二小姐蔣欣瑜難堪的把頭別了過去,臉上神色不明。
陳氏大獲全勝,只覺神清氣爽,並未察覺到庶女的異樣。她整整衣衫,扭着屁股往上房去。
……
周雨睛這時剛剛從佛堂出來。自老爺回了鎮上,她就置了間佛堂,沒事念個佛,撿個豆,一副修身養性的模樣。
她扶着錢嬤嬤的手坐下,茶還沒喝幾口,這老二家的和老大家的就相繼而來。
蔣欣珊一把撲到周氏懷裏,一連幾句討好的話,哄得周氏喜笑顏開,說道:“你這猴兒,嘴這麼甜,又想着祖母什麼好東西呢?”
蔣欣珊五官清秀,臉上稚氣未脫,一雙圓眼左顧右盼,俏生生的往那一站,倒也是個小美人。用咱們蔣欣瑤小朋友的話就是“歹竹出好筍”“跳蚤孵出個龍蛋”!
蔣欣珊嘟着小嘴,撒嬌道:“祖母,哪有這樣說孫女的?孫女是見着祖母,心裏歡喜呢。”
蔣欣瓊,蔣欣瑜姐妹互瞧一眼,心中不屑,穩穩的坐在圓??上,但笑不語。
周姨娘見勢,上前一步,笑道:“太太,欣珊這孩子,就是孝順,前兩天剛剛學針線,就說要給祖母做身衣裳。”
周氏似有若無的看了眼大媳婦,撫着欣珊的秀髮對着那兩姐妹道:“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祖母心裏都喜歡。”
周姨娘搶着奉上茶,笑道:“太太說得及是,要說孝順,大小姐,二小姐可比我們家欣珊孝順多了。等日後挑個好人家,太太就等着享福吧!”
周氏似想到什麼,問道:“大奶奶,最近可有看中的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