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轉機
蔣欣瑤悠悠睜開眼睛,入眼是冬梅和李媽媽兩張憔悴不堪的臉。
“小姐啊,什麼怎麼辦啊?你要辦什麼?你可得醒醒啊,不能嚇媽媽啊。”李媽媽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焦急的說道。
蔣欣瑤慢慢閉上了眼睛。過了很久,才輕聲道:“媽媽,苦了你們了!。”
短短几個字,把冬梅和李媽媽驚得眼淚簌簌而下。李媽媽一個劍步,衝到佛像前,嘴裏念念有詞,連連磕了七八個頭。
到底冬梅老成些,吩咐小丫鬟到前院通知老爺,讓廚房給小姐端碗清粥。
蔣欣瑤心裏暖暖如冬日的陽光!
李媽媽是她的奶媽,雖然嘴快了些,嗓門大了些,卻忠心耿耿。
冬梅做事細緻,周全,穩當,現跟了她,對她也是一心一意。
回想起沈氏自盡的情形,似乎已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只記得那滿地的血,怎麼流也流不盡。
沈氏啊沈氏,一個畜生,兩條瘋狗,幾句流言就讓你舍了孩子,棄了性命,你連死都不怕,怎麼就活不下去。
剎那間,似有一道雷閃過蔣欣瑤眼前。她瞬間領悟。要活着,不管能不能回去,要為女兒好好活着。
……
蔣振此時正來回在書房踱着方步。蔣福,蔣全在邊上低拉着腦袋侍候。
剛剛來人回話,把四小姐從生下來到現在的一舉一動,都跟老爺彙報得仔仔細細。聽完后,老爺的方步就踱到現在。
這也難怪,別說到底是親孫女,就是他們這些個下人聽了,也想掉眼淚呢。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四小姐這無妄之災受的……
小丫鬟在書房外回話,說小姐已經醒了。
蔣振把人叫到面前,細細的詢問一番,又交待廚房多做些清淡的吃食,下人們好好侍候。
打發走了小丫鬟,蔣振拿起茶盞,一口氣把茶水喝完,然後狠狠的往地下砸去。嚇得蔣福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半天,蔣振才恨恨的說道:“阿福,阿全,你們跟着我這些年,可有像今天這樣憋屈過。”
蔣福,蔣全對視一眼,都沉默着不說話。
“你們倆個老貨,這會倒成啞吧了?說說吧,這事怎麼個章程?”蔣振怒道。
蔣全上前一步回話道:“老爺,周氏心狠手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這是生生打您的臉啊。顧氏是您定下的,周姨娘是她的內侄女,親疏自然不同。老爺又常年不在府里,二太太及一雙兒女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蔣振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們都以為老二媳婦是我看中的,實則不然,當年是老二求的我。”
“啊?”蔣福詫異道。
“這些年,他只開口了這一件事。到底是我兒子,怎能置之不理。這顧氏我也找人相看過,擔得起知書達禮這四個字,人品性子都是好的。你只看顧家六個子女,就知道他們家的家風如何。”
蔣福狗腿的說:“**奶娘家幾個兄弟姐妹,都是相貌出眾,性格敦厚,就是不怎麼來往。”
蔣振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周氏中意她內侄女,我如何不知道?周氏為人不說也罷,她選中的人,可不就是一個品性?我想着老二親自求的顧氏,也不會幹出寵妾滅妻的事情來。怎奈周氏當家,我又遠在京城,這些年壓根就沒留意過府里的事。哎!”
蔣振似悲似嘆,一臉哀色道:“現在看來,還是我的錯啊。我顧念着周氏當年的恩情,又愧疚常年冷落於她,只要不觸及錦心母子,我隨她折騰。怎知她如此心狠手辣,面慈心苦。”
蔣全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道:“老爺,您這樣一說,二爺倒是個聰明人。”
蔣振問道:“此話怎講?”
蔣全正色道:“老爺,您想啊,二爺並非**之人,這些年房裏只一妻一妾。想必顧氏深得他心,若不然當年也不會違了周氏的意,親自來求您。只是長者賜,不得辭,周姨娘是老太太的侄女,冷落不得。”
蔣振眉頭緊皺,有些不明所以。
蔣全忙又道:“這周姨娘為人囂張跋扈,仗着老太太,又生下長子長女,不把顧氏放在眼裏。二爺看着妻兒受苦,忍了一時,能忍一世?只怕寵妾滅妻也只是表面文章而已。”
“表面文章?這麼說來……”蔣福接着蔣全的話往下說,偏說了一半又說不下去。
蔣全沒有理他,只看着蔣振道道:“二爺升任揚州知州,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日就要走馬上任,老爺猜他會帶誰去揚州?”
蔣振被他問得氣極反笑:“你這老貨,倒問起你家主子來了。快說!”
蔣全縮了縮頭,沉聲道:“若是老爺,必帶了顧氏;若是二爺,我猜會是周姨娘。”
蔣振苦笑道:“你這話講的有理。這樣看來,我這二兒子倒不簡單,比我更聰明幾分!”
蔣全進一步道:“二爺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做事至多做到七分,三分會留有餘地。這樣說來,錦夫人和遠少爺至少性命無憂。”
蔣振雖心下寬慰卻仍嘆息道:“我這兩個兒子,從小到大,都沒有跟我親近過。當初也想帶在身邊,形勢不許啊!這些年,怕是恨透了我,這也是我作下的孽。人啊,錯不得一步,一步錯,步步錯。”
“老爺,當年您也是逼不得已。”蔣福聽着話不對,急忙道。
“種什麼因,結什麼果,這報應早晚不爽。也罷,等我那孫女身體好些,就送回她娘老子身邊吧。”
“依我看,瑤小姐還是呆在老爺身邊為好。”
蔣全想了想道:“老爺您想,四小姐走時,顧氏不哭不鬧,就讓您帶走了四小姐,是何道理?只讓冬梅和李媽媽跟着,四小姐身邊的丫鬟、婆子一個未帶,又是何道理?這是其一。”
“其二,四小姐現在開口說話了,回去怕是……”蔣全沉吟着沒有再往下說。
蔣振思慮片刻,當機立斷道:“這顧氏真真是個聰明人,她到是放心我。也罷,就沖她這份膽量,我也不能錯待了這個小孫女。”
蔣福又趕緊狗腿的上前道:“虎毒不食子,老爺。四小姐真是個可憐人!”
一時書房三人均無話。
蔣全想了想又道:“老爺,最近老宅附近常有些陌生臉孔出現,聽口音不太像青陽鎮人。”
蔣振皺眉道:“是沖我們來的?”
“查不出來,老爺,咱們還是小心為好!”
蔣振又道:“讓下人多留意外頭的動靜。這些日子還沒有消息傳來嗎?翠玉軒生意如何?”
蔣全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老爺可不能急。翠玉軒生意不好不壞,帳面上看,是出多進少。掌柜都是老人了,如何行事,心中都有數的。回頭,我再往京里走一趟,私底下再暗中打聽打聽!”
蔣振哀聲道:“我只求她娘倆平安,少受些難。就是讓我死了,也值得!”
蔣全一聽老爺這話,眼圈一紅,巴巴的叫了聲:“老爺!”
蔣振聽得他喚,轉過臉,盯着他道:“阿全啊,這些年,跟着我,委屈你了。”
蔣全突然跪拜在地:“老爺,不委屈,不委屈,阿全心裏願意。當年要不是您,阿全墳上的草都不知長多高了。”
蔣福繼續狗腿本性:“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可見這話是有道理的。”
一句話把正傷感的兩個都說笑了。
蔣全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故作怒狀:“你這老貨,哪天,我就來禍害禍害你。”
蔣福頭一縮,大喊道:“全爺,全大爺,我這條老命可禁不住你的禍害啊,老爺啊,您可得為我作主啊”。
這一鬧,倒把書房裏凝重的氣氛散了個全無。
……
傍晚時分,蔣福給李媽媽帶來個消息,老爺讓小姐搬到怡園去住。房屋院舍都已收拾好,只等小姐病好。小姐若短了什麼,只管問他要去。
蔣欣瑤在裏間聽得一清二楚。若無意外,老爺子怕是已經把她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這態度有了變化,說明什麼呢?說明他有了愧疚之心……
或者想向他兒子示好,以換取那兩人的平安……
又或者失蹤的兩人有了消息……
蔣欣瑤抬了抬手,看了看粉粉的指甲,輕輕嘆一句:“這不說話也有不說話的好啊!”
……
三天後,蔣欣瑤正式住進怡園。趁着太陽正好,她扶着冬梅的手在園子裏走了一圈。感嘆道,這待遇也差得多了些。
怡園面積極大,正院寬闊,五間正房連着耳房,白牆黑瓦,描梁畫棟。正房前一棵古松枝葉繁盛,院落中幾株海棠開得正艷,牆角的兩株蘭花更是平添幾分景緻。
冬梅悄悄打量小姐神色,見她有些興緻,便柔聲說道:“小姐,明天給老爺請個安吧,怎麼著也不能失了禮數,謝總是要謝謝的。”
蔣欣瑤站在古松前,正琢磨着松的品種。聽了這話,細細想了想,點了點頭。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更何況蔣欣瑤找祖父確實有事。她一直惦記着那兩個沈氏的孩子,藉此也好探探老爺子的底線。
“冬梅姐姐,我們現在有多少銀子?”蔣欣瑤突然問道。
“小姐每個月的月例是二兩銀子,一直沒動過。這次回祖宅,奶奶偷偷給了我二百兩,都讓李媽媽收着呢。”冬梅有些奇怪,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銀子來。
“也不算多。買兩個人倒是盡夠了。”
冬梅沉思了會,問:“小姐是想幫那兩個小孩?”
蔣欣瑤點了點頭,心想到底是大丫鬟,端茶遞水,打傘蓋被,手腳勤快不說,連主子心事都揣摩的那叫一個準。
“小姐是想找老爺幫忙?就是不知道老爺會不會同意?”冬梅道。
“不知道才好,知道反而不美了!”蔣欣瑤意味深長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