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晚不早 正是年少
(壹)
顧湘踩着一雙亮皮高跟鞋,走進一家酒吧。酒吧里的燈光泛着油彩一樣的光芒。
酒吧里震耳欲聾,燈光和人影混雜,令人頭暈目眩。顧湘對這樣的環境早就習以為常。她繞過吧枱,走向酒吧的裏間。打開門,一個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站在裏面,一隻手拿着一個香檳杯,眼睛不停的看着另一隻手上的勞力士手錶。
顧湘走過去,把自己摔進沙發里,翹着二郎腿看着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皺眉看着她:“你怎麼會來哈爾濱?”
顧湘抬起一隻手笑着在中年男人面前晃了晃:“是不是感覺像做夢?”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你媽給你辦的轉學?”“怎麼,我轉到你心甘寶貝的學校,你就這麼害怕?”顧湘突然不笑了,眼睛盯着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放下香檳杯,坐在顧湘旁邊,伸出一隻手按在顧湘的肩膀上:“你如果能保證在這邊安分的學習生活,我會安排讓你和你姐姐在一起生活,這樣你們彼此也有個照顧。”
顧湘冷笑一聲,抬起一隻手推開中年男人的手:“陸懸,我姓顧,我為什麼要和姓陸的人一起生活?”
話音未落,中年男人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你花着我的錢,是我的女兒,就算你跟你媽姓,你也是陸家的女兒。來這邊也好,省的你沒人管教,跟着你那個母親不學好。明天你就去住校,錢我每個月都會匯給你,至於認不認你姐姐,隨你的便,但是你不能欺負她。我還有事,你自己在這好好想想。這家酒吧是我名下的,你要是非要過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你就天天來這混,但是要是讓我知道你去別的夜店,我一定打斷你的腿。”
中年男人一字一句的說完,就要起身走出房間。從被打到中年男人說完話,顧湘一直是微笑的。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香檳杯,一隻手揉了揉臉,另一隻手捏着嗓子衝著男人的背影喊:“大款耶!”
男人沒有回頭看她,徑直走出了房門。顧湘似乎不在意自己被打,直接橫身躺在了沙發上,美麗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房間裏的彩色的燈。
每個人表現親情的方式都不同。我們經常羨慕他人的父母,別人也經常羨慕我們擁有的家庭。
我們總會為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展現出強烈的嚮往,可若真要讓我們用我們擁有的東西去交換,我們卻不願意。顧湘相信陸懸是愛她的,只是那個時候的她,無法接受陸懸看上去愛別人更多。
(貳)
申晴在上課鈴響之前,和陸靜來到了教室。
一進教室她就已經看到了喬非在座位上衝著她揮手。陸靜在前排坐下,申晴走到喬非身邊坐了下來。申晴沒有側頭看喬非,只是整理着桌子上的書本,淡淡的說:“喬大少爺肯來上課了?”
喬非把頭伸到申晴耳邊,親了一下她的耳朵:“今天要轉來一個美麗的姑娘,是我的一個朋友。”申晴的表情沒有變,動作也沒有因為喬非的親吻而受到絲毫影響:“你的哪房姨太來找我廝殺了?”
“第十九房。”喬非話音剛落,教室門被推開,班主任領着顧湘走了進來。
顧湘穿了一條艷紅的長裙,梨木色的捲髮隨着她的步伐飄動,班裏很多男生立刻睜大了雙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申晴只瞥了這個新來的美女一眼,就在已經收拾乾淨的桌子上準備開始俯首寫作了,邊拿起筆,邊漫不經心的對喬非說:“十九房姨太比正房漂亮多了,正房宣佈正式和喬老爺散夥。”
喬非不在意申晴的話,他太了解申晴了,知道申晴不會在意他說的這位美女朋友。喬非抬手向著顧湘揮揮手,這時候班主任的那套歡迎台詞已經說完了。顧湘向著喬非笑了,笑的嫵媚而又妖嬈。但在笑的同時,似乎斜眼瞥了一眼前排門口的陸靜。陸靜坐在教室里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恬靜的。
從顧湘進來到現在,她沒有抬頭看過顧湘一眼,只是在聽到顧湘名字的時候,後背似僵了一下。
顧湘的座位被分到了後排,與申晴和喬非中間隔了一排。
喬非依然沒有聽課的打算,看着申晴還是沉浸在她的寫小說的世界裏,喬非覺得無聊,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申晴知道喬非坐不住,她抬頭對喬非低聲說:“馬上就高考了,這時候你的這個美女朋友轉來,你不覺得奇怪?”喬非無所謂似的攤了攤手:“關我何事。”
申晴知道跟他探討這樣的問題等於探討,只好放下筆,認真的對他說:“喬非,那來吧,認真的告訴我,你是真不打算報考北京的學校了?”
喬非側頭看着申晴的眼睛,申晴的眼睛是明亮的。
這雙眼睛平時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漠的,然而此時,是明亮的。
他記得這個眼神,這是一雙認真起來了的眼睛。以前他也見過這雙眼睛散發出過這種亮光。
那時候他胃痙攣,老師卻因為他總借口身體不適逃課不相信,還下了最後通牒,如果那天他敢在上課時間逃走,就上報學校開除處分。
當時他確實疼的說不出話來,正當成耀在一旁干著急的時候,他的這位冷漠的只知道寫作的同桌站了起來,扶着他往外走,老師喊住她,她回頭用了和今天一樣的眼神,看着老師說:“你不相信他,並不是因為他總說謊,而是因為你總是是非不分,以前他能說謊騙到你的假條,也是同一個道理。”
喬非一直都知道他的這個同桌有着和別人不一樣的思維,所以儘管她打過他一個耳光,可是他還是經常偷看她。
喬非想着以前的事,知道自己必須給申晴一個答案。
申晴要去北京上大學,她從小到大的夥伴陸靜也會去北京,雖說他與申晴的感情不錯,但是高三的他們已經不幼稚了,知道以後異地戀絕對不會有善終。可他不能回答,他知道如果他告訴申晴他不想去北京,他和申晴也許就要面臨他們感情史上最大的危機了。
很多時候我們都會後悔年輕時的一些決定,然而若時光真的倒流回去,我們依然不會改變。因為那就是最真實的我們,就是我們會在那個年紀做出的符合那個年紀的決定。
重點並不是那些選擇的對錯,而是那些選擇代表着的,那些青澀的時光。
申晴看喬非出神的看着自己沒有回答,低頭溫柔的笑了,“喬非,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我還不了解你么,你最在乎的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你並不是在我和你的想法之間猶豫如何選擇,你是從未把我列入過你的選項。因為你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你想要的。”
喬非突然皺了眉,他第一感覺,申晴是對的,她了解他,她說的都對。可是下一秒,他想起了無數個夜晚,他和申晴坐在校園裏,他看着申晴的側臉,覺得她就是他最喜愛的女人的那些片段。他突然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感。他討厭這種感覺,他喜歡自己是無所畏懼的。
於是他強迫自己直視着申晴:“我不想去北京。”申晴還是低着頭,沒有看喬非。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好聽:“如果高考之後,不想去變成了不去,那就分開吧”喬非知道她會這麼說,沒有做出回應。
(叄)
邵繼揚把家裏其他的屋子都收拾的很乾凈之後,走進了喬非的房間。
喬非的房間一點都不亂,反而一切都井井有條。自從他回來,即使周末,喬非也沒有回家住過。
邵繼揚沒有翻看別人東西的習慣,於是剛要離開,突然看到門后貼着一大張照片,照片里的女孩依靠着一棵樹,沒有多餘的動作。女孩談不上很漂亮,但是那雙眼睛卻吸引了邵繼揚的目光。
那是一雙很亮很透明的眼睛,似乎還有些漫不經心。他出神的看了會這張照片,片刻后,他離開了喬非的房間。
他在北京上的高中,高考前的這一個月可以離校自習,所以他提前回到了養父的家。他的戶口在這,最後也得在這裏高考。他的成績一直出類拔萃,中國人民公安是他的理想,他的養父母也因為他的優秀成績而一直以他為驕傲。
邵繼揚回來以後一直和養父喬良住在一個房間,養母住在喬非的屋子,他知道喬非不喜歡他住他的房間。邵繼揚沒有告訴喬良,他回來的那天晚上,其實已經見過喬非了。
其實活着就是這樣,有些事說出來未必就好,有些事不說,卻也會在心裏憋成癌。
下午,邵繼揚獨自一人來到了葬着他親生父母的墓地。
他坐在了他父親的墓碑前,一隻手擺弄着自己因為走了太遠的路而有些髒了的鞋,低着頭沒有看向墓碑。
整理完鞋后,他就那麼一直呆坐了很久。到了傍晚的時候,已經有些起風了。他感到有一點兒冷。他抬起頭,看了看有些發暗的天空。
“我不能恨他,更不可能恨你。因為你做錯了。爸爸,到底什麼是正義,你給過我的答案,我還能相信嗎。”
邵繼揚喃喃自語着,一行淚水,從他的眼睛裏流了出來。
肆)
陸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偶爾不住在學校,她的父親總是給她安排最好的環境和生活,只要回家就車接車送,她想要什麼都儘可能滿足。儘管她不太習慣。
到了家裏,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果然,他在線。他叫駱軒,是她高一的時候加過的一個網友。
如今他們已經認識三年了,她有什麼事都跟他說,把他當做大哥哥一樣看待,甚至專門單獨申請了一個qq號,只放他一個人好友列表裏。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這些秘密或許有些平淡,甚至乏味,但我們卻小心翼翼的將他們隱藏,只為了在我們看着這些秘密的時候,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片刻的空間。
駱軒就是陸靜的秘密。但是,申晴是知道的。陸靜的任何事,申晴都是知道的。申晴不在陸靜的保密範圍里。
陸靜:哥,今天我們班級里轉來了一個新同學。
駱軒: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這時候怎麼會有轉學生?
陸靜:我認識她。
駱軒:她是誰?
陸靜:我妹妹。
陸靜等待着駱軒的回復。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梁至。陸靜覺得很開心,她馬上就接通了梁至的電話。
“靜兒,這周末我要去做兼職,可能沒有時間見面了。”
陸靜感到很失落,他總是很忙,似乎業餘時間總是在兼職。陸靜知道他的家境不太好,但是這樣打工似乎太影響他的正常生活了。但是她不願意給他增加負擔,所以只能說好。
電話這端的梁至剛掛了電話,就聽到護士呼喊他。他立刻回頭緊張的向著身後的病房跑去,可能是由於太着急,左腿還絆了一下右腿。急急忙忙衝進病房,他和護士一起按住一個看上去比他還小几歲的女孩子,女孩子渾身抽搐,面目扭曲,尖銳的喊叫聲充斥着整個病房。
梁至用盡了力氣和一個護士都按不住她,護士不停的呼叫醫生。梁至看着女孩痛苦的臉,眼眶充滿淚水,他的手臂有幾處淤青,在按住女孩的過程中被碰到,他感到一陣陣疼痛,但是他沒有在臉上流露出忍耐疼痛的神情。
有些時候,當一種情緒經常出現,我們慢慢就學會了忍耐,比如難過,緊張,甚至是恐懼。我們試着忍耐着經常伴隨我們的某種情緒,用來避免被他人輕易看穿。
駱軒:你和你男朋友還好嗎?
陸靜:很好,他對我很好。
陸靜說的是真話。
梁至和她在一起也快三年了。高一有一次市裡舉辦圍棋大賽,她作為全校第一去參加,她有着很強的邏輯思維,圍棋是她十分喜愛的一項特長。那是她第一次遇見梁至,僅僅作為一名職高的學生代表,卻輕而易舉的打敗了重點學校的她。
她很欣賞梁至在比賽時從頭到尾溫暖的笑容,她問梁至是抱着什麼樣的態度下圍棋的時候,梁至笑的像春日裏最和煦的暖風:“我只是想拿到獎金而已。圍棋其實和生活一樣,很多事情看上去複雜,但如果你用簡單的目光看待它,那麼它就會變得簡單的多了。”
後來她和梁至就經常見面,像其他高中生情侶一樣,雖然她的父親給她很多零花錢,可是她用不習慣,她還沒有適應有錢人子女的生活,所以她和家境似乎不太好的梁至並沒有合不來。
他們的約會地點大多數就是一些小公園,而她和梁至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的話,但是他們就這樣平穩的相戀了三年。似乎他們的愛情也跟梁至的人生觀一樣,在他們都以一種簡單的目光去看待的時候,他們的愛情也變得很簡單。
其實愛情本就很簡單很平凡,如果我們對愛情抱有太高的期待和幻想,當愛情驟然離我們而去的時候,也許並非就是愛情辜負了我們,而是我們沒有正視過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