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壹)
申晴最喜愛看書。她看過的書的數量已經數不過來了,看書也佔用了她的大部分業餘時間。在她和喬非剛剛成為戀人的時候,有一次她正坐在圓形跑場中間的草坪上看杜拉斯的《情人》,喬非從遠處跑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兩隻手隨意的拄着身後的草地,側着頭看着申晴:“你看過這麼多書,最喜歡的是哪一本?”
申晴沒有抬頭的回答:“中國和外國的,喜歡的不同。”
“那外國的呢,最喜歡哪一本?”
申晴終於把頭從書中抬了起來,向著喬非開心的笑笑,像個孩子一樣揚了揚手裏的《情人》,“就是這本。”
“情人?,我不太懂,講講,這本書哪裏好。”
“很多地方都好,比如這句。”申晴把身體向著喬非挪了挪,指着書中的一段話:“愛情並不存在,男女之間有的只是激情,在愛情中尋找安逸是絕對不合適的,甚至是可憐的。但是如果活着沒有愛,心中沒有愛的位置,沒有期待的位置,那又是無法想像的。”
喬非皺起了眉:“這不是很矛盾嗎,那我們到底是該愛,還是不該愛?”
申晴淡淡的笑了:“每個人選擇的不同,就像這句話,則是我的選擇。”申晴翻了另一頁,指了另一段話給喬非看。
“愛情於我,不是一蔬一飯、肌膚之親,是一種不死的**,是頹敗生活里的英雄夢想。”
喬非歪着頭,想了想,突然帥氣的笑了起來:“那我算不算是你的英雄夢想?”
申晴放下手中的書,伸手擁抱喬非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沒錯,你就是我最大的英雄夢想。”喬非用頭抵住申晴的額頭,寵溺的蹭了蹭,沒有再說話。
喬非雖然很痞,脾氣也不太好,但是對申晴有些時候還是溫柔的。
申晴家就住在哈爾濱,但是申晴比較獨立,初中就開始住校,所以上了高中也一般都是兩個禮拜回家一次。有一次申晴生病,中途請假回家,喬非送她,申晴家在七樓,頂層。
那時候高二,申晴家裏不讓申晴談戀愛,她和喬非的事她家人並不知道。喬非送申晴到她家樓下的時候,申晴讓喬非回去。那年哈爾濱的冬天格外冷,零下三十幾度的氣溫,喬非都凍得瑟瑟發抖。
申晴怕家人看見,不想讓喬非送她上樓,喬非同意了。
申晴看喬非凍得發抖,讓喬非趕緊去車站,她家附近就是10路公交的終點,冬天發車間距大,終點等車很冷,越晚車越少,於是她一直催喬非快走。喬非說好,讓她快點兒上樓,到家了給他發個短訊,申晴同意了,轉身走進了樓道,一邊走一邊回頭揮手讓喬非趕緊走。喬非沒辦法,只好轉身走。
喬非走了大概五十多米,轉了彎像右側小區門走去,他轉彎后申晴看不見他了,申晴才上樓。
申晴感覺不舒服,走的很慢,她穿着厚重的雪地靴,慢悠悠的走到了三樓的時候,隨意從樓道間的那扇窗戶往外一瞅,突然在遠處拐彎的地方看見了喬非。
喬非不知道什麼時候拐回來了,就在路口轉彎的地方,在那兒哆哆嗦嗦的打着寒戰。因為離得遠,申晴知道他看不見自己,他也沒有往上面看,只是看着申晴剛進的那個單元門。
申晴給他發短訊,問他到沒到車站,喬非說到了,問申晴到沒到家。申晴沒有回復。申晴繼續上樓,她走的很慢很慢。到了五樓,她從樓梯間的窗戶看了出去,遠處的路口,喬非還在那哆嗦着。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雪地靴,又繼續慢慢地向樓上走。累的有些喘了,終於走到了七樓,從七樓的窗戶看出去,喬非還在那,因為有點高了,看不太清他,但是還是能看出來他很冷。
申晴給他發短訊說,我安全進家門了。
喬非回,就知道你上樓慢,我這邊10路都發車了你才到家。車上很暖和,不用擔心我,晚上多喝熱水好好睡一覺吧。
申晴從七樓窗戶看出去,這時候,喬非終於把手機放進了口袋,搓了搓凍得發紅的雙手,拐了個彎走了,申晴看不見他的身影了。申晴的眼眶有點發紅,儘管她並不輕易被感動。
當然,在高二一年的相戀時間裏,申晴和喬非的爭吵也不少。不但不少,每次還幾乎都吵打的像個仇人。
有一次申晴看了一本小說,男主人公很愛女主人公,甚至可以為了女主人公付出生命。但是男主人公卻和別的女人發生了性關係。男主人公說他依然最愛的是女主人公,書中說,男人把愛情和肉慾看做兩回事。
申晴看這個情節看的有點兒氣憤,晚自習的時候就一直推搡困得搖頭晃腦的喬非:“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嘴裏能說著最愛一個女人,但是身體還能出軌。最後還肯為了最愛的女人付出一切,但就是能理直氣壯的身體出軌。你們男人怎麼那麼矛盾?”
喬非被她推清醒了,不耐煩的說:“我最煩你們女人講話張口就是‘你們男人’,我是我,不代表所有男人的想法我就一定有。再說男人本來就是那種動物。所有男人骨子裏都是一樣的,只不過現代社會的文明和責任約束了男人而已。男人就是這樣的動物,你能讓老虎一生都吃草嗎,這是生理問題,不是愛不愛的問題好嗎?”
申晴感覺到喬非說的是對的,她無力反駁,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更感覺到男女的不平等,於是怒火中燒。一口就咬在了喬非的肩膀上。那一下咬的一點兒都不輕,喬非的慘叫聲整個走廊都聽得見,差點兒把走廊最裏面那間屋裏開會的老師都招來。
申晴不光只是咬了喬非,嘴裏還不饒人:“你們男人真是賤。”喬非疼的都流出了眼淚:“你以為你們女人不賤?”“你說什麼?”申晴把書往桌子上一摔。
喬非也急了,一把拿過申晴摔在桌子上的小說,伸手撕成兩半:“天天看這些東西,你還真以為你是作家了?”
申晴愛惜書是全班出了名的,她喜愛的書有人弄髒她都會發火。更何況現在喬非撕了她的書,而且喬非還侮辱了她的作家理想。申晴氣的不行,伸手把喬非書桌里收藏的籃球明星的海報全都拿出來撕了。
喬非沒攔住,親眼看着奧尼爾在她的手下變得零碎。喬非站起來踢了一腳申晴的桌子,申晴則毫不猶豫起身踹翻了喬非的椅子。
最後那件事就發展成了他倆都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訓話。當然,對老師報告的吵架的理由就只是同桌之間的關於數學題的爭吵。不過那件事還是讓他們兩個整整仇視了對方一周。
若要現在去問申晴當時他們怎麼和好的,雖然只過了一年多,但是申晴一定會說不記得了。
年輕時候談戀愛,經常是吵架之後只記得為什麼吵,不記得為什麼和好,或者是只記得後來和好了,和好了之後卻完全忘記了當初到底為什麼爭吵。
(貳)
邵繼揚回到哈爾濱完全就是來放鬆的,不過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
邵繼揚在北京上學的時候,是高中部的校草,也是高中歷史上最有名的校草。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穿着古怪,但是還很帥。
其實邵繼揚就留一個毛寸頭,也不怎麼打理自己。也許是繼承了父母的長相,就是一張臉很標緻,眼睛也很大。
邵繼揚喜歡鴨舌帽是出了名的,而且他只喜歡他自己做的鴨舌帽。他經常買鴨舌帽然後自己用五顏六色的油彩塗染的亂七八糟,帶在頭上。他喜歡彩色的東西,他感覺身上有彩色的東西,會讓他感到不那麼孤獨。
邵繼揚初中畢業就寄養到了喬良的家,後來喬非在本地上了高中,他則被喬良托關係送到了北京上高中,讀了很好的學校,如今也是成績優秀,很有可能被提前批次的中國人民公安大學錄取。
最初他被送走的時候,他以為喬良是為了讓他和喬良的家庭分開。
後來他才發現,喬良真的只是為了他的前途考慮,把唯一的託人找到的能送到北京讀高中的機會都給了他,而沒有給喬非。而且喬良沒有讓他感到自己是個沒人管的孤兒,喬良幾乎每周都會去北京看望他,甚至和他一起住。而喬良的妻子許然,對他也是關照有加,每個月都會去北京住上一周照料他的生活。
喬良給他的生活費也遠遠比喬非多的多。當然,這其中原因和北京的高物價也分不開。
邵繼揚喜歡書,今天是周六,他決定去一趟省圖。黑龍江省圖書館就在哈爾濱,他很喜歡那裏的環境。
進了省圖大廳,他舒服的出了口氣。省圖的空調很給力,外面的熱空氣帶給他的難受的感覺很快就消散了。進入五月,天已經開始熱了,不過他還是帶了個薄鴨舌帽,是自己用棉紙染了顏料做成的,他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
今天他背了一個墨綠色的大包,紅包讓他洗乾淨晾在家裏了。
申晴早就知道省圖,但是她一直沒來過,因為她實在太懶了。從小在哈爾濱長大,玩的地方除了太陽島,也沒怎麼去過別的地方。今天是因為她實在是想來找找有沒有譯本譯的好的《情人》。今天學校其實是補課的,但是她翹掉了。因為喬非不想報考北京的事,她這兩天也沒有和喬非聯繫。
申晴走到省圖大廳,大廳中間是滾梯,不過滾梯沒有動。申晴走過去,心想着省圖的滾梯怎麼還壞了,然後踩了上去,打算當普通樓梯爬了。剛踩上去一腳,電梯蹭的一聲動了起來,原來是自動的。申晴嚇了一跳。電梯都已經載着她到了二樓,她還在拍着胸口安撫自己受到驚嚇的心靈。正拍着,上了二樓,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個男生。男生穿了一件彩色的塗鴉t恤,一條牛仔褲,一雙白鞋,鞋很乾凈。申晴欣賞鞋穿的乾淨的男生。不過眼前這個男生實在奇怪,t恤是彩色的不說,腦袋上還帶了個不知道是不是鴨舌帽的怪東西,那東西還五顏六色的。
申晴覺得他穿的非常有趣,不禁對着他看了又看。這人正是邵繼揚,此時邵繼揚正靠在二樓樓梯口前的牆旁邊給別人發短訊。由於邵繼揚沒有抬頭,申晴沒看到他的臉。申晴看了他好一會,又盯着他的墨綠色大包看了好幾眼,邵繼揚也還是沒有抬頭。申晴決定不再看他了,於是轉身走進外國小說名著藏書那屋,找杜拉斯的《情人》去了。
邵繼揚發完短訊后,也進了外國小說這屋,在外國小說名著藏書這屋裏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好看的書,很多他還都看過。想了想,他決定去找杜拉斯的《情人》,決定再看一遍經典。
他在門口的索引出搜了書的位置,117-12387-09。他找到117那排,再找到12387-01,他伸出手,按着01,02,03,04的順序,終於找到了07,他剛伸手要拿,突然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拿這本書。他剛才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他看了看自己的右邊,是一個頭髮有些蓬鬆,但是眼睛很漂亮的女生。申晴也很驚訝,她剛才找書的時候太專註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怪異男就在她旁邊。申晴盯着他,邵繼揚也在盯着她,因為邵繼揚覺得她很眼熟。
申晴看了他好一會,發現他也看着自己不說話,申晴咧開嘴樂了:“怪異男,你也喜歡《情人》嗎?”
邵繼揚對於怪異男這個稱呼一丁點驚訝都沒有,也聽明白了申晴是在問他是不是也喜歡《情人》,很明顯她之前就注意到他的怪異穿着。但是邵繼揚還是覺得她很眼熟,只不過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嗯,我也喜歡。”邵繼揚坦誠的回答完,又補充了一句:“最喜歡裏面那句‘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
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後半句,申晴是和他一起說出來的。
邵繼揚有些驚訝申晴竟然和他喜歡的書甚至連最喜歡的語句都一樣,有些讚歎的笑了。
申晴看着邵繼揚帥氣的笑臉,心想,嘖嘖,要不是見過喬非,真要承認他是她見過的最帥的男生了。
正在申晴還想和他討論下關於杜拉斯的《情人》的時候,申晴的手機震動了,申晴拿出手機打開新進來的信息,看了一眼,眼神卻突然冷了下來,馬上把手中的《情人》遞給邵繼揚,都沒有再抬頭看他一眼,轉身立刻向著門沖了過去,丟下了一句:“臨時有事,這本書你先看吧,有緣再會。”
邵繼揚沒有驚訝她的突然離去,他對很多事情都不驚訝。他只是沉思,他到底在哪裏見過她。
突然,他的眼睛好像一亮,他想起來了,喬非房間門后的那張大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就是她。不過想通了在哪兒見過她之後,邵繼揚沒有流露更多的神情,他的眼睛也恢復了平時平淡的樣子,也沒有再多思考她為什麼認識喬非,她是誰。
他只想繼續看好不容易找到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