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的昨天
任菲坐在座位上,心裏有些不安,他偏偏選了這個地方。那次誤以為他被綁架,莽撞地衝進來的就是這個飯店,連位置也是當初的那個,心裏倒有些責怪這個飯店存在太久了,一般的酒店經營個兩三年就關門大吉了。
她提前半個多小時來餐廳,現在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可是她覺得時光過得十分漫長,實在是摸不清對方的想法才會這樣彷徨,對於前任多半避而不及,時隔多年之後這樣再次糾纏不會是為了愛情。
這個想法還沒從自己的腦海中剝離出去,衛揚就已經來了,一步一步穩穩地向這邊走來,任菲獃獃地看着他,心中一緊,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算好的,也許這真的是個精密的網,就等着任菲自投羅網,把她包裹得死死的,置入永無翻身之地,這種念頭也就一閃而過,連她自己都從鼻子哼出一口氣來鄙夷自己的自作多情,衛揚才不會有那個閑工夫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只是看在衛揚的眼裏,她這一笑,卻有些凄涼。多久沒有細細地看她了?採訪那次太過驚訝,還沒緩過勁來,後來一次也是來去匆匆,這次站在這麼遠的地方才能好好地打量她。這若干年,她身上的稚氣已經褪去,就連吃頓晚飯也要一絲不苟地把全部青絲挽在後腦勺,全然沒有了當年的那種隨意、清新,亦或對於他,任菲永遠都要全副武裝。每次早起,她都是迷迷糊糊地鬆散着頭髮,赤足地跑到廚房做早餐,直到吃飯,衛揚看見兩條白花花的腿在底下盪呀盪,才知道她這個壞習慣,永遠都不穿鞋,在屋子裏面亂竄,他擔心受怕的幫她穿上,沒一會兒,任菲從沙發上盤腿下來,又繼續赤足,末了,他只能自嘆倒霉,每天一日三遍地拖地,就怕她被細小的東西刺到。看她如今這個樣子,也許早就學會照顧自己了,又或者她現在身邊的良人比曾經的他更加細心。
她看上去有些出神,這個毛病還是一如既往,有一次傍晚約好去逛操場,他遲到了,等他到的時候看見她坐在凳子上微微發愣,任菲營養不良,頭髮有些泛黃,細細軟軟又濃密的直發好像上好的絲綢,服服帖帖地貼在耳朵的兩側,一陣風吹過,有幾撮調皮的長發黏在臉上,她身後的人和物都虛化成了背景。
他走過去,“車上有些堵,所以來晚了。”
任菲正身扯了扯嘴角,“是我早到了。”
衛揚是霸道的,更是把自己高高懸在上空,絕不可能從他的嘴裏說出抱歉之類的字眼,即使真的是他錯了,他都不肯低頭,何況是現在這種狀況。唯有一次例外,起初也不知道為什麼小事而爭吵,只是後來分貝都拉高了。
“我最看不起你們這些窮人,自作清高。”
任菲一聽,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條件反射地刺痛,怔了半天,眼圈起了霧氣,把心一橫,脫口而出,“我也瞧不起你們這些有錢人,自以為是得不可一世。”說完他們就冷戰了兩天,整整兩天,睡在同一鋪床上,卻背對着對方,最後是衛揚低了頭,在任菲洗完澡時從背後擁住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他說“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聲音低低的,彷彿真的做錯了什麼一樣,其實這件事兩個人都有錯,只是需要一個台階下而已。她轉過身,剛想開口說話,他便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裏,難過得就像受傷的小動物,她心軟,也緊緊地擁住他。後來他說那天吃晚飯時,他瞧見任菲一臉冷漠的神情,心裏就向被針一針一針地刺着一樣。“你生氣只要冷着一張臉可是比什麼都讓人心灰意冷。”
可事實上,一顆看不透的心才讓人難過。
吃飯時兩人一句話都沒說,任菲沒有胃口,喉嚨總似有東西堵着,吃了兩口就說要去洗手間,裙擺卻不小心蹭到了桌上,餐具就那樣掉下來,叮叮噹噹的動靜不小,她驚得兩頰通紅,最近怎麼總是狀況百出!
衛揚卻只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有些帶着寵溺的語氣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彎身便要去撿。
任菲猛地抬頭,他的眉眼和當年一模一樣,吸去了所有的光環,就連語氣也未曾差分毫。衛揚也察覺到氛圍的奇怪,抬頭就看到了任菲眼裏的情愫流轉,四目相對時,兩人都錯愕在哪裏,一動都不敢動,生怕驚擾了時光。
服務員馬上就來了,利索地清理了桌面上的殘局,只是任菲想借故逃離的洗手間的陰謀終究是沒達成。
“買單。”他再次說話,任菲以為他是和自己說話,連忙翻出包里的卡,卻見服務員已經接過他手中的卡離去。
“不是說好我來請客嗎?”
“呵呵,這只是借口而已,我以為任小姐早已參透我的意思。”他用紙巾擦完手接過已經刷完的卡酒宴往外走。
她跟上去,他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是一味大步地往前走,跟不上去,任菲索性就不跟了,她停下來說,“衛先生,現在飯也吃了,我可以走了吧?”
“不陪我走走嗎?”
“走?走去哪兒?”
“真殘忍,真的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見她依舊一臉霧水,他有些自嘲,“今天我生日,就當是一個願望,陪我走走都不行嗎?”語氣放軟了些。
自從那次車禍過後,一些瑣碎的事總是容易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不是愛他愛得太深,那些過往和疼痛也許也就沒有那麼深刻了吧。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走在他的身側。
以前的記憶力那才叫好,不過時常也會有一些小迷糊,大學時期最流行一些花哨的東西了,什麼平安夜之類的節日過得很瘋狂,她也跟着潮流走,12月份開始就開始籌集買蘋果的錢,總共得籌集24個一毛錢的硬幣,24個硬幣得向24個不同姓氏的人要才行,這樣買來的蘋果才能讓吃下去的人一年到頭都平平安安,為了籌集平安夜的24毛錢給衛揚買蘋果,任菲見到人就問對方拿一毛錢,可是太過迷糊,明明前一天問人拿了一毛錢,第二天又接着問,於是大家就給她起了個外號“一毛錢”。
任菲想自己從小就和幸運掛不上邊,考試除了被多扣分去了,絕對沒有多被加分,就算屬於自己的獎學金也能被弄錯,硬生生地降了一個等級,即使考試不作弊也能被禍害,被老師誤打誤撞,抓個正着,但是這些不幸運換來了最幸運的,那就是喜歡的人剛好喜歡自己。曾經以為可以就那麼幸福一輩子,一輩子都不用在意除卻浪漫之外的東西。
這些過往,這些情緒,明明已經被自己鎖在內心最深處,在外面建起了厚厚的城牆,卻在再次看到衛揚時,開始動容,破碎,終有一天要土崩瓦解。
想到這兒,臉上不由得露出一點兒難過,恰逢衛揚就轉頭跟她說話,“你在那家報社工作了多久?”
原以為他會問秦洛對你好嗎之類的話,如果有心,阿堃早已告知他這一個消息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問題,她只好老老實實地答,“畢業之後就在這家報社了。”
“原來一直都離這樣近。”過了一會兒他才接上去,“你不問我是不是還恨你?”
“沒什麼好問的,就算真的恨,也是我恨你……”接下來的話埋沒在衛揚的吻里,冰冷而倔強的神情,迷離在熟悉的唇角,他們曾經深愛過,愛得想把剩下的生命用來與彼此相守。任菲用力地推開他,可是他把自己禁錮在自己的懷裏,擁得那麼緊,他的雙手像鐵鉗深深地抓着她的手,只能放棄,任他擺佈,從手腕傳來的疼痛漸漸把心裏的傷痛掩蓋了,果然沒有了她的反抗,他很快就鬆手了。眼裏似乎有一抹嘲笑,“怎麼,演不下去了?多一句話也不想跟我說了嗎?”
任菲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以為動不動的親吻就是愛嗎?”
他反而笑得更大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手打他,也許她要打的是自己,明明知道是錯的,卻還是任自己沉溺在他帶來的回憶中。
“任菲,你太狠了,我等了你七年,竟然連一句真話都捨不得說?”
任菲瞳孔驟縮,“你在說什麼!”言語之間竟然有一絲恐慌。
這個女人,果然對自己隱瞞了什麼,他早該知道當初說分手的理由是假的,胸口隱隱扯痛。
原來他還記得,而且記得這麼清晰,明明想要淡忘,卻身不由己。他是那麼驕傲的人,這段感情卻由她來叫停,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話語權,本以為出口挽留,她會選擇留下,因為她是那麼心軟,又那麼愛自己,可是她卻頭也不回的離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雖然我不及你千分之一的優秀,但我對你的心絕對比你的真一千倍不止。”說完甩出一疊的照片,上面竟是自己和未婚妻的照片,兩人親密至極,他衝出嘴邊的第一句話竟不是解釋,而是極怒地反問:“你跟蹤我?”
她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是,我跟蹤你,倒是你,怎麼敢做卻不敢認?”
“在你眼裏,我是這種人嗎?”
“證據在那裏,你要我相信什麼!”
聽后,他轉身離去,這樣的人真的值得自己守護一輩子?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後來等到冷靜下來,認真思索,才想明白,自己又何嘗不是被自己的驕傲沖昏了頭腦,想去道歉,卻發現人去樓空,再也找不到她。茫茫人海,他們就那麼相遇,又那麼失散。如果不是原本幸福滿滿的心空了,自己絕對懷疑這一切是幻覺。
“我們回不去了嗎?”他突然之間卻換了一種語氣,飄渺得像對空氣說話一樣。
“早已回不去了,也沒有回去的必要。”她轉身離去,怒氣已經散去,既然決定不要糾纏,情緒也是多餘的。
“我送你回家吧?”衛揚在她身後說,她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不忍,點了點頭。
衛揚習慣性地要幫她系安全帶,她卻已經麻利地系好,把頭撇向窗外了。他訕訕地收手,任菲開口說了住址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口,他心裏不禁凄然,他們居然會變成這樣,再次轉頭看她,任菲靠在座位上已經熟睡了過去,翹起的嘴角有些紅腫,剛才他的確太粗暴了,心是無法掌控的。車上有她若隱若現的香味,不知道是哪個牌子的香水味,已不是當初她體內散發出來的幽香,純凈,讓他怦然心動。
下車后,任菲經過車窗前,停下了腳步,“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她背對着衛揚,看不清是什麼表情,拋下冷漠的話語之後,已經疾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