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末班車(上部完結)

57末班車(上部完結)

電話響起來,他順手接了,是陳巍:“正則?”

蘇正則有些低沉:“嗯。”

“檢查結果出來了,藥片不是異搏定是洋地黃,醫生沒給你爺爺開過這個葯。”

“哦。”

“對大部分心臟病患者來說,異搏定和洋地黃藥效類似彼此可替代,但針對肥厚性心臟病患者,長期吃這個葯,會有不良反應,嚴重者會導致死亡。”

蘇正則又低低“嗯”了聲。

他這樣心不在焉,話筒那邊陳巍有些疑心,卻也不知如何應對,暗嘆一回,才又沉聲道:“正則,王承孚出來了。”

“我知道了。”

電話未掛,蕭阿姨過來敲敲門,玻璃緩緩落下,她剛要開口,他已沉默點頭,示意自己已明白了。

蕭阿姨只好訥訥退開。

門口一群人眼睜睜瞧着裴櫻上了出租,無可奈何,正欲攔車追截。蘇正則已緩緩從門內踱出,幾個黑衣人號稱特種兵出身,悻悻不已,不知如何交差。

蘇正則走出路口,瞧着那絕塵的出租車,朝身後擺擺手,道:“你們散了吧。錢我會打到你們公司賬戶。”

為首的黑衣人心有不甘,就算走了,未必追不上,蕭阿姨扯扯他衣袖,使個眼色。

人群散盡,蘇正則這才回神,緩緩朝病房走去。

蕭阿姨正在裏頭收拾,蘇正則推開門,瞧着她忙碌的背影:“你也走吧,這幾天辛苦了,工資我會讓秘書打你卡上。”

蕭阿姨將裴櫻一件襯衣掛起來,搓了搓手,沒看管好人,有些過意不去。

蘇正則沖她擺擺手:“回去吧,明天也不用來了。”

他一臉落寞,蕭阿姨心裏十分不是滋味:“那……那我就先走了。”

蘇正則走到窗前,瞧着窗外樹下那輛路虎車,點點頭:“好。”

蕭阿姨默默退出去替他帶上門。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回神,望着衣帽架上那件襯衫,揚手握住襯衫下擺,指尖輕輕摩挲。發現上頭沾着根極細的髮絲,忽而想起有一次在豬欄檐下,他扯了她的發梢,她滿臉通紅。

忍不住取下那根髮絲,對着窗戶外的光亮看了看,忽而笑起來,眼眶卻浮動淚光。

晚上蘇正則沒走,搬來好幾瓶洋酒,坐在病房飄窗上瞧着樓下路虎車發獃。

時而想起她在裏頭待了十年,有些難過。又想起,那些年自己在做什麼?

眼前浮過一幀幀畫面:在上牛村出了捉姦事之後,暮色四合,她一個人站在崗上,冷風吹得衣袂翻飛,她一臉蕭瑟,不敢回村。

雷雨交加的夜裏,她虛脫在荒涼的橋頭,無人惦念。

還有那時候,她求他去警察局救張醫師,半夜三更被他轟出來,更深路寂,暗夜無邊,她伶仃瘦弱往黑暗裏獨去,低血糖發作卻還在逞強。

以後也許還會有不少這種時候,雷雨交加的夜晚,風雨肆虐,是否有人為她留一盞燈撐一把傘;廣告牌被吹翻的大風天,是否有緊緊擁抱她的人。想着沒有人為她遮風擋雨,有些酸楚,想着給她遮風擋雨的不是自己,又有些難過。

十幾歲,她在李家為顧懷恩受盡委屈,他卻瀟洒恣意,為個女人一擲千金。

十八歲,自己在英國鬥雞走馬,好不暢快;她十八歲卻在牢裏開啟慘淡青春。

人生漫長,定然還會有數不清的這種時候,寂寞天地間,誰會成為她的大英雄?

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半夢半醒間被人扶起,孫成憲見他懷裏抱着件沾滿酒漬煙灰皺巴巴的女式襯衫,一邊拉起他,一邊去拽開那件真絲襯衣。

蘇正則卻不肯鬆手,卻喝得爛醉如泥,沒有太大力氣,搶不過孫成憲,忽而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似受委屈的兒童抱着他的小腿放聲大哭。

孫成憲拍着他的肩膀,還以為是因為蘇同海,這麼些天下來,直至蘇同海下葬,都未瞧見他再哭過,安撫道:“別傷心了,老爺子也是為你好。那個葯,他其實自己也是知道的,吃了那麼多年,怎麼會分不清呢?要不這麼做,王家怎麼可能大意,現在王承孚又出來了,他復婚前妻很有些背景,天明集團一多半股份都在王家,你要振作,萬不可辜負老爺子一片心意。”

不知蘇正則聽進去沒有,他只是哭得越發大聲。

孫成憲又道:“老爺子總覺得愧對於你,先前他讓你同王潔瑜訂婚,王家就那麼一根獨苗,倘若你願意,看在王潔瑜份上,王家也不會為難你。偏你又不肯。老爺子年齡到了,他只能出此下策。你小時候,老爺子雖然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你父親死後,就全指着你活了。你十六歲那年,被溫世安捅了三刀,叫人抬回來,那是這麼多年來,老爺子唯一懼怕的時候。他就算欠你,也該還清了。”

十六歲那年,自己上高中,喜歡上一個女孩。蘇同海怕他在學校惹是生非,不肯向校方透露身份,有心鍛煉他,給的生活費也捉襟見肘。畢竟情竇初開,為了那個女孩,使勁渾身解數,終於打動芳心。大概是因為自己出手寒酸,那女孩轉眼就傍上了高一年級的溫世安,聽人說溫世安給她買了輛甲殼蟲。他那時候年輕氣盛,又被蘇同海寵得無法無天,當下氣不過,去天明財務強行調了四十萬,帶着陳巍和幾個扈擁找到那輛車,當場把車砸了,燒了,丟下四十萬走人。

溫世安家中卻也有些來歷,父親溫啟乾是新派來本市的官員,那甲殼蟲也不是溫世安的,是他姐姐的。這一來蘇正則便闖了大禍,蘇同海一向為人低調,氣得把蘇正則狠狠教訓了一通,揚言送他去英國留學。蘇正則捨不得一眾狐朋狗友,不肯離鄉去國,負氣離家出走,在本市找了個酒吧當酒保。卻着了溫世安的道,他和陳巍被葯翻差點讓同性戀佔了便宜,幸好孫成憲來得及時。蘇正則被扣押回蘇家,護照機票學校不日已着人準備妥當。離開前,溫世安鬥不過蘇正則,卻找人把陳巍給辦了,蘇正則咽不下那口惡氣,從機場逃出來找姓溫的尋仇。

年少輕狂,空有一腔熱血,手段卻不夠毒辣,被溫世安找人按住接連捅了三刀。送回醫院時,已是奄奄一息,蘇同海被嚇得老淚縱橫,此後,他上天入地,都由着他。

若不然也不會寵得他說出斷絕祖孫關係這種話來。蘇同海官場沉浮這麼多年,向來只有人小心翼翼揣度他的喜好,仰仗他的鼻息,幾曾見他受過這麼大的委屈,被人算計偷換了藥丸,竟也只得忍氣吞聲若無其事天天吃。

蘇正則放開孫成憲的小腿,癱坐在地,頭不斷往一旁牆壁上撞,整個人已經麻木了,渾不覺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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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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