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末班車

56末班車

裴櫻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來,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蕭阿姨那張慈祥的臉。

她一時有些迷惑,眼皮仍舊沉重,微微一動,手腕上一股疼痛傳來,目光下移,這才瞧見包紮嚴實的手腕。目光由混沌變得清明起來,似想起了所有過往,眼睫輕抬,望着蕭阿姨道:“這裏是哪裏,我姑姑呢?”

大概還以為自己又回了李家。

蕭阿姨莞爾笑慰她:“他們不在這兒。”

裴櫻忽然想起先前那棟人去樓空的房子和裴美心來,不由委屈道:“我姑姑去哪兒了?”

蕭阿姨赧然道:“我辭工以後,就沒見過他們了。”

裴櫻四顧茫然,未久,目光又飄回來:“那這裏是哪裏?”

蕭阿姨柔聲安撫她:“這裏是私人醫院,你已經昏迷兩天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她漸漸想起兩日前的事情來,卻又惶惑:“蕭阿姨,你怎麼會在這裏?”

蕭阿姨道:“你身體不好,蘇先生請我過來照看你。”

蘇先生,蘇……

裴櫻頓時如豎起針刺的刺蝟,撐着身子掙紮起身:“這裏是哪裏?”

蕭阿姨安撫她,忙道:“裴小……小裴,你身體還沒恢復,先別激動,我去給你叫醫生來。”

不一會兒門口進來幾個醫生護士,忙碌着替她檢查身體,她目光在門口探尋,似在搜尋什麼人,她明明先前記得見過顧懷恩,他去哪兒了。

私人醫院,蘇正則,她心裏緊張盤算好幾個來回,木偶似地隨醫生擺弄檢查。

好一會兒,醫生收起各類儀器,蕭阿姨忙過來問道:“怎麼樣,情況正常了嗎?”

醫生點頭:“還行。”為首的醫生瞧她一眼,道:“要是吃得下,可以吃點東西什麼的。”說著幾人魚貫出去。

蕭阿姨點點頭,忙去一旁書案上打開個食盒。

裴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等醫生關門,把針一拔翻身下床,蕭阿姨剛從食盒裏端出一碗水果粥來,見她頭重腳輕往外走,忙上前扯着她:“噯,你怎麼起來了,快躺下,你身子還沒好全呢。”

裴櫻猶若未聞。

蕭阿姨端着水果粥走過來道:“你兩天都沒吃東西了,現在身子虛,我給你做了水果粥,以前你不是喜歡吃嗎?先吃一點,恢復點力氣再說。”

裴櫻瞧着那碗水果粥,不知為何,目中水光大盛,說什麼也不肯接碗,拂開跟前人影。

蕭阿姨瞧見她有氣無力,也不敢相強,裴櫻剛走到門口,幾位身着黑色西裝彪形大漢便由門旁椅子直起身來。

裴櫻滿臉蕭索,方踏出一步,其中一位黑衣人抬手阻去她的去路:“小姐,你現在身體還沒好,不能出去。”

裴櫻抬頭驚異瞧他,隨後又回望蕭阿姨。

蕭阿姨訕訕笑,撿了裴美心對她的稱呼:“阿櫻,蘇先生這也是為你好。等你身體好點了,”

蘇先生?原來大家都知道,她氣得臉色發白,咬着牙望着面前人冷冷道:“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為首黑衣人道:“小姐,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裴櫻仿若賭氣,執意往門口沖,剛跨出一步,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已猛然擋在她面前,裴櫻險些撞上他,不由氣苦,眼眶都紅了,怨恨地瞪着那黑衣人,卻硬是不許自己落下淚來。

黑衣人避開她的目光,依舊公事公辦:“小姐,還是請回吧。”

“你們有什麼權利禁錮我?”

黑衣人再度道:“小姐,我們也只是替人辦事。”

裴櫻氣得渾身發顫,卻明白自己沒有力氣,硬拼便是犯蠢了。

這麼一番對峙,已經累得背心出了一身虛汗,蕭阿姨過來打圓場,和聲和氣搡着她往病房裏來:“你身體不好,別動氣,還是先吃點東西。”

裴櫻覺得真是羞恥,竟然還請了蕭阿姨來監視自己。多麼可笑,幾天前,在蕭阿姨眼裏,他還是李心雨的男朋友,此時此刻……

眼淚在她眼眶打轉,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蕭阿姨見她平復,扶她在案台前坐下,替她端來粥,她勉強舀了舀,心裏飛速盤算。

隨後兩天,門口那幾個保鏢仍舊如影隨形。

病房裏除了蕭阿姨,還有一個特護,蕭阿姨負責白天,特護負責晚上,保鏢晚上竟也有接班人員。

裴櫻穩定下來,飯照吃,也肯配合醫生治療,只是話少。

蘇正則卻未曾露面。

私人醫院坐落在城西山腳,此地號稱擁有最先進的醫療儀器,吸收各地一流醫生,打着貴族化高品質服務的旗號,實力非常雄厚,病房並不多。價格高昂。

裴櫻恢復情況良好,每日傍晚吃過晚餐蕭阿姨還會陪她去樓下散步。

私立醫院原由民國孤兒院舊址重建,院門立着一株百年大榕樹,這幾日樹下總是安靜地停着一輛路虎車,玻璃上貼着反光車膜,瞧不清裏面。

偶爾蕭阿姨會拉着她走出大門,掠過路虎車,她卻從不曾往裏頭瞧一眼。

蕭阿姨見裴櫻態度日漸配合,心裏挺高興,漸漸放鬆了警惕。這日蕭阿姨送來飯菜,裴櫻吃了一半,又說想喝那種玻璃瓶酸奶,着蕭阿姨去買。

她願意進食,自然求之不得,酸奶買回來后,裴櫻已把飯食吃得精光。蕭阿姨大為欣慰,裴櫻推說晚上吃太多了,酸奶喝不下,先擱冰箱裏。

蕭阿姨放好酸奶收拾完碗筷偷個空,喜不自勝便去樓下向路虎車彙報。

裴櫻趁她離開,慌忙掩上門,卻也不敢落鎖。她顫抖着手打開立櫃,從裏頭拉出來一口皮箱,箱子是蕭阿姨從原先房子裏收拾出來的,她在程遠那邊尚未退租,大部分行李都在那邊,她記得,自己先前在這箱子暗格里藏了些錢。

有蕭阿姨和特護,獨處時間異常難得,她躡手躡腳行事,門邊隨時都有人進來。她渾身哆嗦着,額心冒着冷汗,終於妥當將錢取出藏進衣袋裏,再把箱子原樣歸置回去。

蕭阿姨這才笑盈盈返來,等特護過來,她便可交班回家。卻在推開門的瞬間,笑容頓消,整個身影僵住了。

裴櫻握着半截玻璃瓶對準頸部大動脈,朝她說:“我要出去。”

蕭阿姨抬手安撫,輕聲道:“小裴,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做傻事。”一邊說,一邊緩慢後退,已退出門外。

門口幾個黑衣人被驚動,卻也被她的蠻橫逼得生生讓出一條路來。

保鏢們訓練有素,尤擅擒拿格鬥,但蕭阿姨怕他們傷了人,縛手縛腳,不好出手。又聽說這女人先前割脈自殺過,瞧她那股狠勁,抵着脖子的玻璃瓶已將頸部割出一道血絲,恐怕就算拿住她,也怕傷了她,只好慢慢後退。

幾分鐘后,私立醫院一樓大門忽然打開,一堆人湧出來,人群挾着一個女人,那女人執着半截玻璃瓶抵住喉嚨緩緩逼退人群。

蘇正則坐在車內,瞧着那頭。

看情形裴櫻已恢復了元氣,直發束在腦後,几絲劉海溢在頰邊,她仍舊穿着上回他從上牛村來城裏找她時穿的那套日系套裝,這些衣服都是委託蕭阿姨去收拾過來的。

跟蘇正則見過的女人比起來,未見得她生得多麼驚艷,眼睛清亮透徹卻不夠大,鼻子小巧玲瓏卻不夠挺,嘴唇雖溫潤亦不夠薄,只有那張恰到好處的瓜子臉,無人可比。

蘇正則記起從前在上牛村時她眉眼彎彎的笑容,這人不常笑,一笑卻極賦感染力,又甜又真,夾着東方人特有的羞澀含蓄。先前那幫人打着視察的名義去上牛村撞上她同康軼相親,事後都說她有那麼幾分小龍女的調調,他卻很不以為然,總覺得,小龍女之於她,過於冷清孤寂了,她其實有很多可愛的小動作,只是沒人發現。

剛到上牛村的時候,大概是給自己指錯路,為了躲着自己,每天都出去幹活。辛勞過後,疲累地舒展一下腰身,而後清清靜靜地站在山崗上,攏着頭髮,沐着朝陽,眺望前方,那樣忙累,臉上卻從不見愁苦。自己逗她,她就給傷葯里下黃連,還沒被揭穿已心虛地不敢同自己說話……

時過境遷,其實很多事都早已變得不重要,他卻沒有早點發現,如今所有事情都似氤泅開的水墨畫,人和事都是散在宣紙上模糊的淡色墨點,唯有她那日在病房內面色蒼白,眼睫低垂,臉朝顧懷恩懷裏靠的樣子,那樣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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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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