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重生

58重生

一年半后,省城。

誠心保潔公司辦公室坐着兩個女人,正一邊剝着柚子,一邊閑聊。瘦的叫黃嫣紅,胖的叫梁朝霞,黃嫣紅是誠心保潔新上任的人事主管,梁朝霞是她從前在家政中介公司的同事。

玻璃大門被人推開,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來,點頭朝黃嫣紅報道:“黃經理。”

黃嫣紅抬頭瞧她一眼,道:“暫時還沒有空缺,你今天先負責把辦公室收拾一下吧。”

那女人“嗯”了聲,便去後頭收拾。

梁朝霞瞧她相貌不俗,忍不住多瞧了幾眼,那女人幹活不聲不響,手腳卻極為麻利。

黃嫣紅用力掰開大柚子遞給她一半:“還沒找到合適的?”

“哪那麼容易找,換來換去,五六個了,不知道到底是在找保姆還是找情人,偏偏老闆說是大主顧,不能得罪,還不敢不接他的單。”

黃嫣紅嚼着柚子,二郎腿一抖一抖,閑閑道:“不能得罪?什麼來頭?”

“官二代,前不久下海,聽說在一個挺大集團當什麼獨立董事。老婆懷孕回家了,平時應酬又多,沒人照顧。”說著朝那忙碌身影一瞥,眼珠滴溜一轉,“這女的倒挺不錯的,不吭不哈,辦事利落,會做飯嗎,要不,借給我試試?”

黃嫣紅嗤笑:“那你得問問她自己。”

“扯吧你就!”說著梁朝霞輕蔑覷她一眼,“去我那兒,不比在你這兒干清潔工強多了。”

黃嫣紅冷笑一聲,含着半片柚子皮:“哼,那可不一定。”說著朝那女人招手,“裴櫻,你過來一下。”

裴櫻擦擦手,走過來。

梁朝霞上下打量她幾眼:“我們那兒現在缺一個保姆,住家,包吃包住,你願意幹嗎?”

裴櫻將目光投向黃嫣紅,黃嫣紅笑道:“別看我,隨你自己。”

裴櫻想了想,道:“我想留在這裏。”

梁朝霞頓時有些下不來,卻沒做聲。

黃嫣紅忍着笑揮揮手道:“行了,你先去把垃圾倒了。”等裴櫻拖着那袋垃圾出門,這才得意地看向梁朝霞,“怎樣?”

梁朝霞將剝下的柚子白絲狠狠朝腳下垃圾桶里扔:“真是邪了門。”

黃嫣紅大笑:“還真是邪了門,先前那主管也不知道從哪把她招來的,你瞧着她吧,年紀雖然三十了,沒結過婚看着也不大,長得又不錯。不知道為什麼要來當一個清潔工。”剛來時黃嫣紅去寫字樓里視察,見她穿着工服,戴着帽子口罩,低眉斂目,不顯山露水,待後來瞧她摘了那些物事才知生得出挑,長成這樣甘於做清潔工,竟還真是個低調的。

裴櫻已在誠心保潔幹了將近一年半,被派到一個寫字樓園區,負責園內衛生。

她每日只需將寫字樓下草坪和綠化帶的衛生搞一遍,其他時間巡視保持即可。其實工作順手了,也是一早一晚上去清潔一遍,其他空餘時間都待在負一樓停車場後門的小倉庫里,那兒左右無人使用,物業公司便隨她住了。

負一樓只余半層露出地面,得空的時候她坐在底下隔着頂上的半層遙望地面,夕陽西下,金黃的陽光射下來,有時候還很晃眼睛,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初時,她每日從晨光升起,守到太陽下山,日升月沉,草木枯榮,不知生命於她有什麼意義;寒來暑往,年復一年,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過多久。像是一瞬間整個人都空了一般,偶爾想起那日墳山上大和尚的話來,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一年半前死裏逃生過一次,暫時沒有再尋死的念頭,卻也不知活着又為了什麼。

先前在牢裏脫離社會十年,那時候既盼着出來又怕着出來。怕出來不知道往哪兒走,不知道能幹什麼。所以她毫不猶豫選擇了上牛村,原以為可以鄉野小村安度餘生,卻不知還是走到了最怕的這一步。

時間久了,她長日無聊,常買一些畫紙過來畫畫打發時間。停車場沒人的時候坐在門口畫地面上漏下半截的晨光和夕陽,人多時,她便收拾畫夾去小倉庫里畫回憶。

她畫八歲時候的上牛村,河邊垂柳,小屋,屋頂一輪碩大金黃的滿月,映出雲層半明半暗的褶皺,雲層后是幽蘭幽蘭的蒼穹,蒼穹下是空寂無聲的曠野遠山。簧夜裏一切都似灰濛濛,一切卻又無所遁形。

有一天竟還憑着記憶畫了一張裴美心的素描,她覺得自己長得跟裴美心真是像,畫好后卻不敢多瞧,怕自己多想,其實那也只是別人的媽媽。

隨後把裴美心的畫像扯下來放在一旁的報紙上,那疊報紙都是她平日搞衛生66續續收集起來的,許多單位訂閱后無人看,都是疊得工工整整嶄新未拆封便往垃圾桶里擱。報紙大部分是一年半前的,上頭大篇幅報道了“政法王”王仕堯的落馬案件,王仕堯原先在省里就因為政績突出而聲名赫赫,如今落馬也整得家喻戶曉。王仕堯涉嫌多項指控,最出名的是收受巨額賄賂替人脫罪,男女關係混亂,未等案件落實,“政法王”已在獄中自盡而亡。

隨後報紙上更是連篇累牘,列舉了王仕堯歷年來所犯的庄庄罪證,卻唯獨沒瞧見自己那一項。裴櫻當年自糊裏糊塗被抓進去之後也不知道李天祥具體在外頭怎樣操作,後來在牢裏待久了,聽到的案件多了有些疑惑。裴櫻原是被指控故意殺人,判刑的時候卻忽然變成了過失殺人,她想了許久才想明白。大概最先開始李天祥也害怕她在看守所再生變故牽連到李心雨,是以前期替她爭取了許多減刑的有利措施。這件案子當年的經辦人便是王仕堯,為何王仕堯那麼多罪證都牽連出來,卻唯獨自己這一件未得到證實?若是李天祥的原因,他又緣何莫名失蹤?如果不是李天祥,那便是別的關係了。

報紙上報道了許多王仕堯的事迹,說得最多的還是蘇同海扳倒王家的傳奇經歷。

也許李天祥和裴美心也是受人所制,所以罪證沒有曝光,人卻再不敢現身。又或許有人用這個罪證來要挾他們,逼他們不能現身。這種想法雖然覺得荒唐,但針對有些人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想起那個人,裴櫻心裏忽又瀰漫起起漫天大雪。過去的日子就像在絕望的冰原上望見了一絲火光,那人沖她微笑招手,絕處逢生的欣喜讓她不顧一切衝過去,卻只是落入個陷阱。自己躺在阱底,毫無反抗能力,眼睜睜瞧那人揮舞着鏟子將自己掩埋,務必至她於死地。鋪天蓋地的黑暗降臨,而她心裏卻還在想着乍然相逢的希望和他站在雪地盡頭朝自己招手的身影,死不瞑目。

原來一切都做不得准,原來一切是這樣的。

明明已是奄奄一息,為何還會有酸楚和委屈?

那些事,她暫時不能去想,她放下那些報紙,繼續畫兒時的上牛村,冰涼的月光,空寂的原野,蕭瑟的冷風。

裴櫻在保潔公司一個月工資一千五,吃穿用度不算什麼,大部分支出都用來買了畫具。從前在畫室她算是老師的私家弟子,用慣了老師的筆墨紙硯不覺得,這時採買這些物品,才發現但凡瞧得上眼的都所需不菲,她也只能儉省着買。

昨天寫字樓與保潔公司用工合同到期,公司調她回總部,暫時沒有空缺也不知該派她去做什麼。

等裴櫻扔完垃圾再進來的時候,梁朝霞心有不甘,招手叫停她。

“裴小姐,我可能沒跟你說清楚。我們那兒的住家保姆,一個月兩千五,做得好轉正還能再給加三百。而且包吃包住。”

說著又怕被拒絕,朝黃嫣紅使了個眼色,黃嫣紅這才開口:“我覺得你可以去試一下,工資差不多翻了一倍,還包吃包住,現在用工合同到期,那邊物業不續簽,我這暫時也不缺人手,正不知安排你去哪裏。”

裴櫻工資太低,無力承擔省城高昂房租,先前一直住在寫字樓地下停車場的倉庫,前日搬回保潔公司宿舍,一群婦女老媽子,融入不進去。聽黃嫣紅這麼說,心裏也猶疑不定。

梁朝霞笑道:“真的,你考慮考慮。那家事不多,你只需要負責早晨六點到晚上七點,過了七點就不用管了。女的懷孕經常住娘家,男的工作忙,每天回得也晚。”

黃嫣紅道:“你想想,實在不行,還可以回來我這裏。”嘴上如此說,心裏卻又替裴櫻惋惜,一個清潔工位置又有什麼好保留的。

梁朝霞拍板道:“還想什麼想啊,就這麼定了吧,我明天帶你去見主家。”

梁朝霞介紹的那戶人家住在本城東面一個高端小區,複式格局,外頭瞧着與鄰居一般無二,裏頭卻富麗堂皇,門口煞有介事地擺着兩尊碩大的彩瓷花瓶,客廳牆上掛着一面巨大的電視機,斜對面設了個佛龕,擺着尊老舊佛像,看起來極像古物,其餘各色佈置也都是古色古香,很有那麼幾分大戶人家的氣派。

主家姓溫,叫溫世安,梁朝霞領着她去見的卻不是溫世安,不知道那男人是他什麼人。打量來去,也不說滿不滿意,交代了一些溫世安和夫人的愛好,又說:“溫董平時很少在家吃飯,最近溫夫人也不在,家裏事情不多,溫董晚上應酬多,有時候喝醉了需要照顧一下。大門密碼是七七一一,這裏有五千塊錢,家裏冰箱裏缺什麼,你看着買,沒錢再管我要,記好帳就行。”說完又叮囑她每日晨起務必替佛龕上香。

裴櫻上班的頭一天就有些壓抑,總覺得待這家人屋子裏說不出的怪異,保姆房雖裝修得極為富麗,反不如她先前住的地下室自在。

頭一天溫世安就喝醉了,被人前呼後擁送回來,躺在沙發上喘着粗氣,一身酒氣。

溫世安中等個子,國字臉,約莫三十四五,體態略有些發福。送他回來的人囑咐裴櫻照顧他,她便幫他脫了鞋,取鋪蓋替他蓋上,人還沒靠近,溫世安忽然聞見一股清新淡雅女人香,猛地捉住她胳膊肘,裴櫻嚇得心猛地一跳,微微掙脫,那人醉得厲害也沒再追究。

裴櫻着急忙慌回了房。

隨後兩天,溫世安又早出晚歸,與裴櫻再沒打照面。

第三天,裴櫻早起打掃完家中衛生,正在佛前敬香。溫家各處一塵不染,偏那佛像上頭紅綢緞落滿了灰,她放下線香,拿了抹布細細擦拭着灰塵。忽而瞧見佛龕罩頂似粘着個黑色的物事,細小一塊,方方正正,被紅色緞布遮着,尋常瞧不出來,偏還摳不下。她使了點巧勁,終於將那東西掰下來。拿在手裏瞧了瞧,不到拇指大小,上頭像有根天線,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心道這家人行事詭異,不敢多想,可再裝卻裝不上。正焦急,身後樓梯傳來“噔噔噔”的下樓聲。

不待裴櫻迴避,那人已下了樓,站在扶手上旁望着她,裴櫻慌忙將那東西塞進了口袋。

那人穿着灰色格子男式家居服,直勾勾地瞧着她,一直到在沙發上落座,目光未離開她一刻,這才道:“你是新來的保姆?”

裴櫻拘謹地答:“是的。”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是你替我蓋被子?”

“是的。”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裴櫻,您叫我小裴就好了。”自從出來做事,大家一般都是這麼叫她。

那男人點點頭,吩咐道:“上午我就不出去了,你給我做碗小米粥吧。”

裴櫻趕忙取出材料熬了一碗粥,那男人嘗了嘗,倒未再說什麼。竟果真一上午都沒出門,裴櫻打掃好家務,也不想在客廳多待,避回保姆房。

不多時,那男人來敲門:“我這有張新碟,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裴櫻打開門,窘迫道:“您自己看吧,我不是很喜歡看電影。”

那男人面上訕訕的,只好退回去,未久,又揚聲道:“小裴,幫我泡壺茶。”

裴櫻開門來,只見客廳牆上大屏幕里一個男人正赤身**拿着紅酒瓶專註望着跪在身下正為自己“特殊服務”的保姆,那女人一身黑衣腰間系條白色荷葉邊圍裙。溫世安也不去書房的家庭影院看,竟在客廳放着這麼大刺刺不堪入目的畫面。

裴櫻面紅耳赤,端着開水過來,溫世安示意她在茶几上泡。几上琳琳朗朗擺滿了茶具,先前與梁朝霞聯絡那人就教過她泡茶,裴櫻放下開水壺,卻見几上正擺着一個碟片封套,封面上跪着個女人,上面寫着兩個字《下女》。

溫世安順着她的視線道:“這種片子都不好意思,那a片怎麼辦?”

裴櫻心跳如雷,又慌又怕,將那封套收起來。

溫世安又道:“怎麼,真的沒看過a片?”

裴櫻低頭燙杯,鼻尖微微冒汗,恨不得落荒而逃。溫世安瞧着她白皙的皮膚,涮杯的手腕纖細滑膩,身子莫名一股燥熱,忽又道:“前些日子看新聞,說你們家政公司的保姆分兩種,除了正常的還有提供特殊服務的,你們那邊也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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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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