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課與替訪女友

補課與替訪女友

這是給馮常友補習高中三角、幾何,替孟慶之走訪女友的故事。k.

孟慶之由於他哥哥和父親的原因,1955年沒有考上大學,第二年再考,考入了大連工學院水利系。

我們在高二的時候,馮常友在給我的來信中,讓我為他收集一點當地抗日義勇軍的軼事,特別是詩詞之類的材料。馮常友那個時侯在西安空軍,正在利用業餘時間搞創作,寫一部有關家鄉內容的小說。恰恰孟慶之的父親是義勇軍的軍官;“九一八”事變之後,在密山一帶抗日。日寇殘酷追剿,部隊退到興凱湖隱蔽,準備借道蘇聯去伊犁新疆。不幸,在興凱湖中划船,落水身亡。這段歷史,大概也是孟慶之考大學名落孫山的原因之一。

我把馮常友的信給孟慶之看了之後,他說,父親的遺物——一把摺扇上,有父親親筆書寫的一首詩詞。如獲至寶,我把那首詩詞抄寫之後,立即給馮常友寄去。他很快回信表示感謝。這是一首抒發抗日救國情懷的打油詩。

興凱湖畔沙崗前,坐卧不安心底煩。

白魚白蝦神仙餐,不覺美味鮮。

一隻步槍幾發彈,驅逐倭寇待何年?

滔滔白浪舉漁船,徼外是蘇聯。

此去伊犁路漫漫,幾時方能赴前線?

日出三竿何曾眠!期盼復期盼。

孟慶之哥哥是密山縣縣長的秘書。1950年密山縣擔架隊赴朝參戰,由王縣長帶隊。在朝鮮期間,戰鬥殘酷,環境惡劣,擔架隊的農民不忍艱辛而潰逃,王縣長必然應該承擔全部責任,後來被判處死刑。作為王縣長的秘書,理所當然的受到牽連。孟慶之考大學政審不過關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不過,事情澄清之後,孟慶之第二年還是考上了大學。

我入東北財經學院之後不久,馮常友所在的空軍部隊由西安調防到瀋陽,具體是什麼時間調過來的,沒太在意。他的營房和我們學校在同一條東西向的大街上,在北行的東邊道南、偽滿時期遺留的幾趟水泥罩面的兩層灰色樓房的院裏。院門口崗樓里有士兵站崗。

春季,風和日麗,星期天,馮常友到校找我。讓我給他補習三角和幾何。馮常友自小就學習刻苦,對學問可以說是孜孜不懈,是我們黑台用功讀書的典範。他已經在新華書店買來了高中《三角》、《立體幾何》和《解析幾何》課本,給我備課之用。好歹高中課程還沒有完全遺忘,學習了高等數學,對在中過的數學課大概有了更廣泛、更深刻的理解,備課還算順利。

連續半個來月,晚飯後我都是獨自一人到剛剛建成的圖書館閱覽室為馮常友備課。回到宿舍,我把幾何課本和備課筆記扔到床上。杞芳問道,“怎麼看起來高中數學來了?還要再考一次大學!”

我:“哪有那麼大的野心。”

大王:“我看你學習從來沒有下過這麼大的功夫,這回刮的是什麼風?”

我:“一個空軍老鄉,讓我給他補一補三角、幾何。”

春山:“他在空軍幹什麼?(回答:地勤。)三角和幾何對於空軍來說是基礎課,是不能缺少的數學知識。”

小王:“給他補課,不能耽誤了學習。”

周易:“杞人憂天!”很明顯,周易是在模仿小王的語氣。

杞芳:“再補兩科,也耽誤不了學你們那個統計、會計。頂多就是少看兩部小說罷了。”

春山:“你做了一件好事。你們沒有當過兵,不知道當兵的人對學習書本知識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大王:“是!打仗缺乏知識,跟槍里沒有子彈一樣。空軍如果沒有知識,飛機就上不了天。我真替你的老鄉高興,好好教吧。”

我們上課都是在星期天。星期天教學樓的所有教室都是空的,偶爾有的教室有人看書或閑談。每一次,都是我和馮常友找一個僻靜的教室,他坐着,我站在講台黑板旁,雙方都是毫不客氣地提出問題、回答問題、討論問題。給馮常友講課,不同於學校一般的那種正規上課,不是老師教學生,是學生考老師。一堂課上,老師講什麼,不是老師決定,而是學生說了算。實際上,在我備課的同時,馮常友也在死扣熟讀這些課本,甚至,他的理解程度比我尚更勝一籌。往往是他提出問題,我去回答;或者他提出問題,他自己回答,讓我判斷是否正確。我們上課的時間一般不會超過兩個小時,學習的內容倒是不只一章兩節,一本書也不過學四、五次,也就結束。學習效果老師滿意,學生滿意。沒有人給我們考評,但是,自己深刻體會,我對三角、幾何的內容好像掌握的更清晰、更紮實了。至於馮常友,他肯定比我學習的更好。

在講立體幾何的時候,我接到孟慶之從大連來的一封信。讓我替他到瀋陽農學院看一看我們在高中同年級的一個女同學。她是和我同年考入瀋陽農學院農學系的。經馮常友同意,我們停課一個星期天,我傻啦吧唧的去了遠在東陵的農學院。

天氣晴朗。我從北行到小東門,再倒公共汽車,總算到了東陵。好歹農學院有一站,下了汽車直奔農學院大門。經過幾次詢問,終於找到了那個女同學的宿舍。宿舍里住了八個人,與我們學校一樣,也是上下鋪。她們在一樓,宿舍門、窗大敞四開。有兩個女同學坐在窗台上,有兩個半躺半卧在上鋪,不知道她們閑談些什麼;有一個俯伏在桌子上寫什麼;有一個在下鋪看書。我仔細辨認一番,唯獨不見我要找的那個女同學。

不知道我的舉止出現了什麼問題,窗台上的一個女同學表現出強忍着非笑不可的神情,問我找誰?我說了她的名字之後,趴在桌子上寫什麼東西的女同學,轉過頭,以怕我聽不到的、帶有警告性的聲調說道,“不在!”我有些失望地“啊!”了一聲。坐在窗台上的另一個女同學解釋道,“她今天早起就去太原街了,估計晚飯前能回來。”我說了聲“謝謝!”向大門走去。

剛剛走了幾步,身後突然爆發了一陣女同學特有的肆無忌憚的笑聲。我似乎感覺到,那個宿舍周邊宿舍的女同學也都像一石激起千層浪一般,笑聲逐漸擴散。我渾身上下猶如纏上蜘蛛網一般,高頻率地邁着頻幅很小的腳步,總算跑到汽車站。上了汽車,耳朵里仍然是嬉戲的笑聲不絕如縷。

這是一個陰沉的星期天,偶爾落下一陣凄涼的秋雨。馮常友依然準時到校上課。沒有開課之前,他一反常態,猶如包打聽一般,不厭其煩的詢問我替孟慶之訪友的情景。我把從起床、急急忙忙吃了早飯、換車、到了農學院女生宿舍、又坐車返回學校的每一個細節都幾乎一字不落的做了詳細的講述。馮常友問道,“到底有什麼事情,他讓你去看她?”

我:“他信里也沒有說為什麼事情讓我去看她。”

馮常友:“那你們見了面,你說什麼?”

我:“啊呀!……是啊!……說什麼?哈……多虧沒有見到。”

馮常友望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點,好像思索什麼,突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舉起右手,伸出食指,衝著我的腦門,指點個不停……“你呀,還是老毛病,遇事不走腦子,和小時候一樣,人家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幸虧你周圍的同學沒有使壞的惡人。”

我:“真的,從黑台到密山,從密山到這裏,和我好的同學,沒有一個有壞心眼子。這是天老爺看我傻,特為給我安排了你們這些好朋友。”

馮常友:“鯰魚找鯰魚,嘎魚找嘎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19年,孟慶之從大連回來,到鞍山下車來我家看我,又提起了我去瀋陽農學院看那個女同學的事,我問他,“你讓我去看她,到底是什麼事情?”

孟慶之:“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你幹嘛去看她?”

我:“是什麼事情?你信上也沒有寫呀!”

孟慶之:“誰說沒有寫!(看他那認真的樣子,我有些茫然,於是,他換了一種口氣,)真的沒有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是怎麼啦,我就是想要看一看她,看不着,就想讓你替我看一看。現在想一想,挺荒唐的。”

我:“啊?”

我們兩個不免大笑一場。

(2010年7月31日11: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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