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2 王見王
城郊的一間小草房裏,一盞油燈如豆,照在桌邊金釵布裙的女子身上,投射在牆上映出一個黑黑的影子。女子的神情淡漠,舉手投足間隱有貴氣。
窗外傳來馬鈴腳步的聲響,聽起來人數不多,偶爾有人說話也壓低了聲音。但暗夜寂靜,周遭又沒什麼人家,這樣的動靜還是大的。
屋內的女子側耳聽了一會兒,臉上閃過嘲弄,便無事一般仍坐在桌邊喝她的茶。
天氣已然入秋卻仍舊炎熱,房門半掩。門口的光線似乎暗了些許。
女子眼尖,揚聲道:“既來了,進來喝口茶吧。”
門“吱”地一聲被推開。
看到進來的人,女子不禁一愣。
“司徒姐姐真是不簡單,既享得了富貴,也耐得住清貧。”
桌邊的女子側過身,一張平凡的面容露在燈光之下,神色已恢復了淡然。“夏妹妹也不簡單,他死了,你卻沒事。”
“那是自然,天若不幫他,縱然他比尋常人多長了三頭六臂也是枉然。”夏天笑盈盈的走了進來,身邊竟是一人未帶。
油燈光暗,可再暗的光亮也無法遮住她的光芒。白色的紗披之下身姿修長曼妙,雲鬢如鴉,柔順如瀑,一張芙蓉俏面三分雅緻,三分嫵媚,三分英氣。似乎一些日子未見,她身上又多了一分流轉的溫暖。這是之前見面時所沒有的。
司徒敏慧澀然的苦笑了下,自己從不是個妄自菲薄的人,可在夏天的面前總會被她比得抬不起頭來。
抬眼間,夏天已在屋內四處打量。“小七也忒小氣,居然把你安排在這麼個窮鄉僻壤的地方。”
“是啊!”司徒敏慧又拿過一隻粗瓷茶碗,倒上茶,笑道:“我醒來時就見他咬牙切齒的對着我,明明很想將我凌遲了,偏還要讓人替我解毒,我猜他當時一定很痛苦。”
“是么!”夏天笑着端起茶碗,水溫已涼,水面上漂浮着黑黃色的茶葉沫子。皺了皺眉,她原封不動的放下。
司徒敏慧瞭然的牽了下嘴角,只當沒有看到的自顧自喝自己的茶。
“陛下為何會突然前來?難不成是後悔了嗎?”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呢?”夏天調皮的眨了眨眼睛,不答反問。
“不怎樣,如今我孤身一人,活着不見得多歡喜,死了亦不見得多悲傷。”
“說得是。不過司徒姐姐你也太小看人了,若是要殺你,小七早就歡快的等在那裏了,還需要朕深夜前來親自動手嗎?”
“那麼,陛下是來看望故人的?”
夏天向前探過身子直視她的眼睛,油燈在兩人中間跳躍,她的眼中也有兩簇躍動的燈火,神秘得仿若兩潭吸人魂魄的深泓。“朕以為司徒姐姐或許會想知道袁龍騏是怎麼死的?”
“你……”怒氣一下子蘊滿眼底,淡然不見了,優雅也不見了。司徒敏慧握起雙拳,身子顫抖。
“他待你不好,或許你並不想知道。”站起身,夏天作勢要離開。“就當朕是來探望故人的好了,看到司徒姐姐一切安好,朕也就放心了。司徒姐姐保重。”
“夏天!”司徒敏慧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臉頰漲紅,氣息平復了好半晌才低眸顫聲問道:“他是如何死的?”
嘲弄的勾起唇,夏天施施然的坐回桌邊,挑眉看着神色激動卻極力隱忍的司徒敏慧,緩緩的說起那日的不予山。
宇文啟明與袁龍鱗架着袁龍翹的雙臂,讓他能夠低下身子與地上的夏天貼近。
“小天!小天……”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將他徹底的淹沒,幾欲窒息。他醒來第一眼便想看到的人兒正全身是血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小天——”
那蒼白的人兒慢慢的睜開眼睛,他的呼吸一陣急促,喉嚨里湧上一口腥甜。
她的眼睛好美,墨玉一般溫潤,明星一般閃亮,她的唇在動,無聲,可他卻聽得很清楚。“小三,好久不見!”他的心一下子被擊得粉碎,看着她慢慢的閉上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他驚懼的張口想要呼喚她,卻將喉中的腥甜噴了出來。
“三哥!”袁龍鱗驚叫。
夏霜愣住,一直冷眼旁觀的袁龍騏亦愣住。
三哥?袁龍翹嗎?
宇文啟明與袁龍鱗對視了下,兩人一同用力將袁龍翹扶回輪椅上。
氣血翻湧,袁龍翹口不能言,眼睛卻一直不離夏天半分。
“來人,抬藤床進來。”宇文啟明向外高聲喊道。
不多時,兩名兵士抬着一個軍用的藤床走進洞來。袁龍鱗上前將夏天抱上藤床,並拿過宇文啟明遞上的披風為她蓋好,吩咐送她下山醫治。
他們這一邊忙忙亂亂,袁龍騏與夏霜則一直仔細的觀察着袁龍翹。
他是袁龍翹?兩人都不太相信,除了一雙眼睛,相貌完全不同。坐在輪椅上,不,幾乎就是癱在輪椅上,看得出長期的病痛已將他折磨得消瘦不堪。他,會是袁龍翹?如果不是,袁龍鱗不會稱他作“三哥”。今時今日,再沒什麼必要故布疑陣了。
見將夏天安排妥當,袁龍翹這才稍稍放下心。轉過頭,看向一臉陰鶩的袁龍騏,他微喘了口氣,冷聲道:“袁龍騏,不,或許應該叫你靳泰吉才是。”
“袁龍騏也好,靳泰吉也罷,不過是個名字。成王敗寇,你若成了,朕便是靳泰吉,朕若成了,朕便是袁龍騏。”一句話,袁龍騏已確認了他的身份。那樣的語氣,那樣的表情,他太熟悉不過。
“在我三哥面前,你有什麼資格自稱為‘朕’。”袁龍鱗怒道。
“資格?”袁龍騏冷笑,“小七,你大可問問你敬愛的三哥,朕有沒有這個資格。這帝位,可是他拱手送給朕的。條件,就是你與夏天的生路。”語氣一轉,他又朝向袁龍翹。“朕說話算話,信守承諾。非但沒有動小七,甚至連他的封地也未動分毫。至於夏天,朕原本還打算讓她留在京城好好的替你照看她。對你的承諾,朕都做到了。而你,袁龍翹,食言而肥,詐死瞞名,篡位謀權,根本就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你不動我是因為你登基日淺根本就動不得我!哼,話說得好聽,難道大哥不是你殺的?當日火燒照蕖宮不就是想要燒死我嗎?說到三嫂就更離譜了,當初你就是利用三嫂要挾三哥達成你的目的,給的解藥里居然還藏着另一種毒,你的用心何其險惡。”
袁龍騏笑了笑,“這個夏天,還真是小看了她!女帝,這可是我朝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女帝。難道你們不覺得是朕成就了她嗎?夏天,夏天,一個小小的夏天,竟將我們這些男兒耍得團團轉!”
山洞裏一時靜默無聲,想起夏天,眾人的想法各異,感情也不同,卻都忍不住露出一絲或瞭然、或苦澀、或感慨、或痛楚的微笑。
“好了,袁龍騏,束手就擒吧。這一次,你插翅也難逃了!”袁龍鱗道。
“那可不一定!夏愛卿,召集我們的人!夏愛卿?”
夏霜低着頭,向前走了幾步,穩穩的跪在袁龍翹的輪椅前。“罪臣夏霜參見陛下。”
袁龍翹看着他,聲音沙啞:“起來吧,我已不是帝君,無需再行此大禮。”
規規矩矩的叩了個頭,夏霜才緩緩起身。“當初父親臨終時曾囑咐罪臣前往邊境接手秘密組建的夏家軍,返回京城襄助陛下剿除叛賊。沒想到一別經年,世事全非。可是罪臣一日都未敢忘懷父親的囑託,只待終有一日能殺回京城為陛下報仇。”
袁龍騏早已沉了臉色,“夏霜,你在幹什麼?難道你不想再見梔兒了嗎?”
夏霜面無表情的轉回身,“當日為了她們母子護你離開京城時已算是對她們盡了心盡了意,夏霜雖不才,卻也知道何為家國大義,何為兒女私情。他日黃泉之下,自會向她們賠罪。”頓了下,他繼續道:“眾所周知,邊境的夷族十分好戰,可是在與他們對戰時我卻發現他們毫無戰鬥力,那麼也就是說,主力已被人悉數抽調走了。我要知道他們在哪裏,才能一舉以絕後患。不予山很大,終年積雪人跡罕至,且離京城不遠,確實是個藏兵屯糧的好地方。”
“這才是你倒戈的真正目的?”袁龍騏眯起眼睛,冷冷一笑。“你以為朕會真的信你嗎?”捏碎手上的信引,立刻響起一陣尖銳的蜂鳴聲,這是夷族軍隊召集的特有方式,只要身在方圓五里之內聞聲可辨主帥所在的方位,進而集結。“你的梔兒怕是已在黃泉路上等着你了。”
身子僵直,夏霜沒動聲色。
“你錯了,她如今安好,已與雲大人的隊伍會合了。”
眾人向洞口看去,聲隨人至,付榕紹走了進來。“賢弟莫急,愚兄已救出了弟妹,如今她已十分安全。”
夏霜鬆了口氣,袁龍騏則立起了眼睛。“付—榕—紹!虧得朕不計前嫌的待你,你就如此回報朕嗎?”
“你不殺我,是因為你要用我來收買人心,穩定軍心。一旦你翻了身,一定會立刻殺了我全家。”
“哼,你倒是看得分明。”袁龍騏冷笑,“不過,朕也不介意現在就送你和他們一程。”
宇文啟明聽了許久,這會兒終是再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諷道:“你該不會到現在還認為你的人會到此處來救你吧,不予山已被我們團團圍住,你的人忙着逃命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