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色
土炕上一個小小的清秀女孩兒,十二歲,還是十三歲?她被麻布綁在土炕上,上衣被褪了下來,粉紅色抹胸被扯下了半邊,露出兩個小小的粉嫩蓓蕾,上面觸目驚心地留下了數條紫紅手印!
女孩兒像受傷的乳鴿,折了翅膀的花蝴蝶,雙眼充滿無奈、無助和絕望,讓郎兵一陣心酸,忍不住留下淚來,郎兵斬斷了麻繩,撿起地上的衣服披在女孩兒身上,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你不要害怕。”
女孩兒瑟瑟地穿起衣服,睜大了雙眼,語聲清脆:“我不怕!”
神態天真,讓郎兵又是一陣心酸。
“小鳳兒……”一個披頭散髮的婦女跑了進來,看到了穿起衣衫的女孩,大哭起來,“我的兒,你……你沒事吧?”
小鳳兒撲倒在婦人懷裏,抽抽噎噎地道:“娘,小鳳兒沒事。”
郎兵認出這個婦女就是在外間受害的兩人之一,他悄悄地退了出來,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什麼是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以前信口說來,他現在有了徹骨的體會,說出這句話是多麼沉重,包含了多少血淚。這還算不了真正的亂世,真正的亂世該是什麼樣子,郎兵心底一陣戰慄,不敢去想。
都頭黃六悄悄地走到了郎兵身邊,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我抓的那些俘虜怎麼辦?”
郎兵一愣,“什麼俘虜?”
“當然是武皮親衛了,大人……”黃六以為郎兵故意裝糊塗,他舔了舔嘴唇,有些緊張地道,“大人,留着他們終究是禍害,不如早點……殺了!”
黃六鼓着眼睛,比了個兇狠的殺頭手勢。郎兵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當初黃六跳出了反對自己,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怎麼現在如此恭敬,還想法設法替自己善後?其實黃六也是迫不得已,殺害袍澤是死罪,尤其是殺的還是上官,更是死上加死了。雖然不是黃六下的命令,但是他也在場,還是在場的最高職位,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一旦朝廷追究責任,他首當其衝,他這才心急火燎的要殺人滅口。
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對郎兵有一種打心底的畏懼。郎兵判斷準確,他說北漢軍已經走了,果然山下沒有一個敵人;他利用士兵群龍無首,茫然不知所措的心態和訓練出來的慣性,輕而易舉地殺了武皮手下十幾人。手段狠辣,行事果斷,有大將風度,將來肯定有大出息。老油條黃六深深地知道在這個亂世,短短的數十年,皇帝走馬觀花一樣換了十幾個,下面文臣武將不知換了多少,指不定拿一天,你身邊不起眼一個小兵就成了一方大員。
黃六心裏已經認定了郎兵是個能幹大事的人,雖然職位比他高了三級,卻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為“大人”,已經表明自己願意聽從指揮了。
郎兵哪裏知道他這麼多花花腸子,他依然沉浸在初次殺人的夢靨當中。黃六見他迷迷登登,精神恍惚的樣子,不禁急了,臉色大變說道:“大人,您難道想放了他們?大人啊,現在可不是手軟的時候,要果斷……”
郎兵終於回過神來,心裏還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但是他明白了黃六的意思,冷眼掃過黃泥燒得土炕,那上面有個女人,已經死了,一塊麻布蓋在了身上,麻布太短沒蓋全,郎兵還可以看到她臉上的屈辱,隱隱泛着精液的白黃色。那個女人就是他進來時候看到兩個女人之一,生生被折磨死了。
郎兵臉上顯出厲色,冷冷地道:“誰說放了他們?我要殺他們,還要公開地殺,讓所有的弟兄都看清楚了禍害大周百姓的下場!”
“公開殺?”黃六琢磨了一下,眼睛一亮,這樣一來,所有的人都成了參與者,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蚱蜢,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誰也不敢咬誰了。他嘿嘿一笑,豎起拇指道:“高,大人實在是高,我這就去召集兄弟們。”
黃六興奮地走了出去。郎兵卻不明白自己高在了哪裏,他只想殺一儆百,以儆效尤而已,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妥。
郎兵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李勇就來告訴他士兵都在前面集結好了,就等着他過去了。郎兵點點頭,和李勇來到了村中空曠的地方,士兵排成了數排,站在那裏鴉雀無聲,前面還弄了一個大磨盤充當點將台,中間五名周軍壓着僥倖未死的五名武皮親衛。
郎兵臉色沉重地走了上去,眼光從士卒臉上掃過一遍,才緩緩地說道:“我原本以為劫掠者是番人,是異族,沒想到卻是漢人,是大周的軍人,我們的袍澤!
俗話說的話,當兵吃糧,當兵吃糧,可是糧食從哪裏來?還不是從百姓那裏來嗎。他們是我們的衣食父母,連自己的衣食父母都劫掠,連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他們還是人嗎?”
“不是人!”
“對了,他們已經不是人,是禽獸!他們不配擁有軍人的稱號,不配做我們的袍澤,不配活在這個世上。他們違背了大周的軍法,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們說該怎麼辦?”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七百人揮舞着手中兵器,大聲呼喊起來。
郎兵大聲道:“好,既然大家都認為他該死,那你們還等什麼,殺了他們!”
“咔咔…”臨時充當劊子手的士卒沒有絲毫猶豫,聲響過後,五顆人頭滾滾落地。有的士兵覺得不解氣,過來踢上幾腳。
老獵戶秦震看的熱淚盈眶,他帶着兩個兒子秦旺、秦重噗通一聲跪倒在郎兵面前,聲音哽咽地道:“多謝大人為牛家村,四十五戶人家報仇雪恨!大人對秦家的救命之恩,我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完大人的恩德。”
“快快起來。”郎兵連忙扶起秦震,他打量了一下這父子三人。秦震四十多歲,黝黑的臉龐,額頭上已經了密密的褶皺,灰色頭髮夾雜着几絲銀白。秦旺二十齣頭,濃眉大眼,身材壯碩,滿面悲痛之色;秦重和他差不多大,長腿細腰,長相清秀,看着郎兵的目光,感激中帶着欽佩。
郎兵愈發慚愧,扶起了三人,他讓李勇和王大山去搜集死人身上有用的東西,然後把死者全部埋了,防止發生瘟疫。這個年代物資珍貴,任何有用的東西都不能放過。隨後郎兵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武皮早上匆匆下了山,上午就來到了牛家村。牛家村村長看到來了這麼一夥大兵,知道惹不起,連忙吩咐好酒好菜招待。誰想到武皮他們吃完飯,飽思淫慾,起了色心,要求村長把村裏的女人找來招待他們。這村裏的女人都是人家媳婦兒、女兒、妻子,他們自然不肯。武皮見這村子人少,又偏僻,惡向膽邊生,起了殺心。一伙人殺了村長一家,強姦了村長的媳婦兒,又殺向村子裏其他人家。這裏不少是獵戶人家,有些勇力,不過卻禁不起二十多高手的圍攻,一個個含恨而死。直到遇到了秦家父子三人,才遇到了對手。父子三人武藝高強,三人一起相互照應,武皮半個時候都沒有拿下他們,就轉頭抓住了秦震的媳婦、女兒,還有秦旺的媳婦出氣,然後不久郎兵就到了,及時救下了小鳳兒,可惜秦旺的媳婦死了。
正說著,小鳳兒忽然哭着跑了進來:“爹,娘……娘……她死了……”
“什麼?”秦震霍地站起來,跑向內房,郎兵也跟着跑了過去,一個婦女披散着頭髮,吊在樑上,懸樑自盡了。
郎兵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安危陷入悲痛中的一家人,好半響才冒出了一句:“節哀順變吧。”說完這句話,他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間,站在院子中,默默看着天空。
李勇悄悄地走了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難過了,這種事情多去了,你難過不過來。還記得五年前,周代漢的時候,亂的更厲害,亂兵過後,就像蝗蟲掃過一樣,契丹人、党項也趁火打劫,遇到他們就更慘了。”
郎兵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握緊拳頭,一字一頓地道:“我要改變這個世界!”
李勇苦澀地笑了笑,過了半響才道:“東西都搜完了,你去看看吧。嘿,武皮和他親衛那幾把刀可不錯,純正的包鋼刀,比我們的強多了。”
“走,去看看有什麼好東西。”郎兵努力揮去腦里的不快,看着院中弄來的一堆東西,有刀、劍、銅錢、盔甲,他一一掃過,忽然他眼睛一亮,走過去拿起一個油紙包,里三層外三層包的嚴嚴實實,郎兵小心翼翼地把他打開。
“什麼好東西這麼高興?”王大山湊了上來,他心裏高興,三郎陰了數天的臉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他看到了裏面的一張牛皮紙,不屑地道:“我當什麼金銀珠寶呢,不就是一塊牛皮嗎。“
郎兵看着裏面的牛皮紙,上面橫七豎八地畫著些線條,笑道:“這是地圖,比金銀珠寶可有用多了。去,告訴兄弟們,準備出發,去潞州。”
很快隊伍集合起來,排列整齊,準備出發。秦震父子推着兩輛小車追了上來,郎兵迎了上去道:“不辭而別,主人勿怪。”
秦震道:“大人哪裏的話。大人來到這裏,救了我們父子,連水都沒喝一口就急着離開,實在讓小人慚愧。小人不管耽誤大人行軍,但是大軍不可無糧,小人特地給大人送糧來了。”
郎兵心裏一陣感動,望着秦震老實巴交真誠到了臉,放平語氣道:“你太客氣了,大軍是需要糧草,不過這糧食你們辛辛苦苦種的,不容易,我不能白拿。”他轉身叫道,“弟兄們,把你們身上的錢都拿出來。”他當先掏出身上的七百三十文錢,硬塞到秦震手裏。
秦震臉上變色,“大人這是何意?瞧不起我秦震嗎?”
郎兵道:“老人家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有我的做人原則。你要是體諒我,就手下這些錢,我也承你的情。你要是拒絕了,那我無論如何不能拿你的糧食。”
秦震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身邊的秦重扯了他一下,低聲道:“既然大人這樣說,爹您就收下吧,這七百文夠了。”他轉頭對郎兵道,“大人,牛家村的人都死了,這些糧食留着也無用,就賤賣給大人了。大人若是在拒絕就是看不起我們獵戶人家了。”
“好,我承你們的情。”郎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們兄弟武藝高強,將來肯定會出人頭地。若是想從軍,儘管來找我。”說完,他大聲叫道:“出發!”
七百人的大軍開拔了,沿着官道直向潞州,最前面是李勇帶着的十數名斥候,這次他們有了馬。
經過牛家村一事,郎兵已經在所有的士兵心中建立起了威信,他與眾不同的作風,讓這些士兵們永遠琢磨不透,可是越琢磨越有道理,越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