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來,俘虜兵也不是吃醋的
偌大的北京城,從“551”高地活下來的就我們四個人,為了我們戰友重逢,季紅梅可謂煞費苦心。
她打通了雲南大廈的關節,弄來了一隻烤得焦黃的尖嘴野羊,這玩意可是西雙版納原始森林裏的一道美味,另外,她還訂購了一箱香蕉酒,當年我們出征時就是喝得它。
就在季紅梅陶然自得時,她的那張光潔照人的餐桌卻引起了我的歪心,我驀然化為一陣風,從她的前陽台捲來了幾個“六七式”手榴彈木箱,季紅梅問我幹啥,我沒搭腔,一把就將她的餐桌推到了一邊,她剛想喊,被陳子陽給攔住了:“你就讓他折騰吧,沒看到他今天打了雞血嗎!”
我將四個彈藥箱一拼,組成了一個檯面,然後志得意滿地笑了。
在等待鍾玉奎時,陳子陽特意向我交代:“蘇度啊,今天你說話可要悠着點,老鐘的心理還很脆弱,你,還有老白一定要低調,別跟十萬元那樣去刺激他,老鐘的自尊心很強唻。”
鍾玉奎坐着白光腚的皮卡來了,幾十年沒見面的老戰友重逢,大家的心情都難以克制,儘管沒有相擁相抱,但見面之初的話語、動作卻異常驚恐,異常慌亂。
季紅梅是第一次見到鍾玉奎,就在我們四個戰友相視無語時,她卻站在旁邊不停地傻笑。
鍾玉奎還是穿着那身深藍色的工裝,但情緒已明顯好轉,他的清爽和明亮,也優化了大夥的心情,大家喝得很痛快,聊得也很開心。意想不到的是,談着談着,老鍾竟主動講述開了自己的被俘經過:
“551”戰鬥之後,他被調到師部通信營代理排長,在帶領一個班檢修線路時,不幸中了埋伏。敵人是訓練有素的特工隊,還佔據着地形和火力的優勢,老鍾發現傷亡慘重,再抵抗下去只能增添無謂的犧牲,就接受了敵人的喊話條件,由此也就保住了幾個受傷戰友的生命……交換回國后,他雖然拯救了三名傷員,但他還是被開除了軍籍、黨籍,落了個押送回家。
聽了鍾玉奎的講述,我感慨萬端,對他說:“你在美國,就是英雄!”
白光腚也對他說:“在我眼裏,你一直就是英雄!”
季紅梅望著鐘玉奎,坦誠地說:“你是個美男子,真的,很迷人!”
陳子陽卻什麼也沒說,端着酒杯提議道:“來,喝酒喝酒!”
看來鍾玉奎的心情不錯,他藉著酒興,遙望着南方,又感嘆道:“唉!‘551’高地,就那麼一塊小地方,葬送了我們連幾十名弟兄啊!”
大家沉默不語。我的心情恐怕跟別人還不太一樣,作為曾經的熱血男兒,戰爭的經歷是我一生的驕傲,也是我一生的夢魘,後者的感受不僅僅是因為戰爭的血腥和殘酷,而是戰爭之後人們對承諾的踐踏、對榮譽的淡漠以及對歷史的遺忘。
白光腚也跟我一樣,忍受不了這種沉寂和壓抑,他端着酒杯對老鍾說:“大哥,別說那些煩心事了,活到了這個歲數,行了!我就贊成這樣一個口號,叫做‘一不怕死,二不怕活!’。大哥你要是煩了,去找我,別的沒有,小妮隨叫隨到。”
這傢伙,又戳到老鐘的傷痛。為了減輕對老鐘的刺激,陳子陽趕緊圓場;“老白啊,你怎麼能這樣跟老鍾說話呢!老鍾啊,唉!你的事,我已經掛在了心上,幫你成個家,也是我們這些戰友的心愿啊!”
老鍾卻不以為然地笑道:“還是謝謝大家吧。我都快六十歲了,怎麼不是一輩子啊。”
季紅梅笑眼對着老鍾,表示道:“我是負責女工工作的,按說掌握着一批單身女職工,可是,北京的單身女性也都有她們的要求,當然嘍,遇到合適的,我一定會儘力的。”
大家的真誠也感染了老鍾,他主動端起酒杯,提議道:“我一個走漿販夫之族,嘴笨啊,來,敬大夥一杯!”
大家痛飲時,我卻在構思……
幾天後,我的構思變成了一個美夢:
一輛電動三輪車來到了建國門的那個廢品收購點,車上拉着幾個手榴彈箱子。車主停下來,問迎過來的老趙:“這些箱子多少錢?”
老趙打量了一番,伸出了四個手指:“四塊。”
等車主離去后,老趙按照常規逐開箱檢查,猛地,他驚呆了:在箱子的角落裏,有五枚閃着暗光的老銀元。
他捧着銀元,走進了居住的棚子。
鍾玉奎夾起一枚銀元仔細端詳,看到正面是孫中山像,反面是三隻飛鴿。再看另外四枚,一個樣兒。
老趙瞅着老鍾。
老鍾瞅着銀幣。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老鍾問他。
“不就是銀元嗎?”
“是銀元,但不是一般的銀元。”老鍾告訴老趙。“這叫‘三鳥幣’,又叫‘鳥幣’,是一種稀奇的銀元,一枚兩萬塊呢!”
“兩萬塊?”老趙震驚地問。“這五枚就是十萬塊啊?”
老鍾:“是啊,十萬塊,正是我租賃地下室的空額。”
老趙眼盯銀元,恍然醒悟:“看起來,這裏頭有故事啊!”
但陳子陽的一個電話,擊碎了我的美夢:“蘇度,還在一枕黃粱嗎你?!”
“怎麼了?”我一頭霧水。
“怎麼了?我剛收到了快件,是五枚銀元,你的‘鳥幣’!”
“啊?老鍾識破了嗎?不可能吧?你不是說那個送貨的沒暴露嗎?”
“你呀你!這跟送貨的不沾邊!”他有點兒慍怒。“我早就說,這樣不行,老鍾是誰呀?!”
他又說道:“你呀你!那天喝酒,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解說‘三鳥幣’,天上突然掉了餡餅,人家能猜不測嘛!”
我無言以對。
陳子陽又不無惋惜地說:“唉,你呀你,可惜了我那四個彈藥箱啊。它可是我從前線帶回來的寶貝啊!”
我幸災樂禍地答道:“活該!”
他也調侃我:“也好,‘三鳥幣’頂了。”
我急了:“你敢!那可是我十幾年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