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入局(中)
“誤會……”我漸漸收起眼淚,“我想這件事只有我和赫政兩個人知道了,他讓我的心徹底死了。五百萬,只聽說騙子騙錢的,沒聽說送錢的。那個人不是方進燁,會是誰呢?不談錢,他的所作所為也讓我絕望了。”
金晶頓時語塞,“你不信我的話?”
我笑了,聲音卻哽咽,“金晶,我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那個陪你的女孩呢,你有問過她嗎?你睡着的時候,或者其它的時候,赫政剛好來看你,他在醫院逗留一晚,一定回去見你的,她一定是忘記跟你說了。”
我愕然,“你知道小潔?”
“是,我聽到過那個女孩的聲音。”她異常確定,“我知道這個情況第一時間打給你,怕你想不開又做出什麼傻事來。電話是她接的,她沒有跟你提起過?”
我的心忽然顫抖一下,小潔可能忘了告訴我有人找我,但是他來了,她不會不記得跟我說。
“小羽,這個世界可什麼人都有,那個鄭小潔你很了解嗎?”她質疑。
我愣了愣,說:“金晶,她是我的好姐妹,我相信她。赫政沒有來過,我和小潔都是孤兒,一起在福利院長大,彼此關心照顧。她雖然不清楚我和赫政的關係,但是她一直都知道赫政對我有多重要,她不會瞞我。”
一時,我們都沉默了。
菜已經上齊,可是註定我們都無法專心吃飯,只是怔怔地看着對方。
金晶垂目:“看來,他什麼也沒跟你說?”
我看着她:“你說誰?”
她帶着點兒茫然,如同囈語一般地說:“我原以為他心裏只有那個女人,沒想到……”她緩緩地縮回手去,靠在椅子上,抬起臉端詳我,像往常那樣笑得很美麗。有一剎那,我的心抽緊了,我想起自己做的那件事情。是我夜裏主動去找李博偉,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不由自主陷進去了,可是我放棄了。但是羞恥心,還是令我羞於面對好友。而此刻,金晶察覺什麼,我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對不起,金晶,真的對不起。
我一動不動,等待着她的審判。
久久她才張口,“北京審計部派人來查廣美賬目,我被纏了好幾天。李博偉在醫院,我打了兩通電話給他。你出事突然,血型特殊,是赫政把自己的血輸給你。我就是告訴李博偉,赫政輸血后心率過快、血壓不穩,第二天突然暈倒送往重症病房,情況看起來很嚴重,恐怕要立即送美國救治。私心裏也是希望給他機會,讓他在董事長那裏留下好印象。”她噓了一口氣,撥了撥盤子裏的筷子,“他一直雄心勃勃,不願一輩子留在銀川做個小經理,可是他似乎不想往上爬了,他想做什麼?”
十二月的天,快冬至了,天邊鉛雲滾滾,天色很快暗了下來,馬上就要下雪了。
我站在窗前眺望賀蘭山,暮靄沉沉,山頂白茫茫的,恐怕那裏已經降下雪。
小潔翻箱倒櫃找厚一點兒的衣服出來,她說:“小羽,我找到工作了。包食宿,在永寧上班,是業務員。以後我周末才能回來看你,咱們下午去看看楊爸爸吧!他知道我會掙錢了,一定開心死了。”
我笑,“好啊,我請半天假,我也好想楊爸爸。真是不孝,三年都沒有去看過他。我沒用,還是我們家小潔有出息,楊爸爸一定很高興,以後我們都要跟着你享福了。”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嘻嘻笑:“你啊,笑跟哭似的。心裏還是放不下那個臭男人么?不要難過了,如果實在捨不得,就當……”她的動作停下來,看向天空,“就當前世,我為青蓮,你為梵音,一眸擦肩,情盡緣滅。一切就當是命中注定,若無前世的牽扯,今生連碰面的機會都沒有。愛過,就是情盡了。”
我撅起嘴不甘地推了她一把,丫上哪學來的詞用到我身上。也許,人生正是這個道理。可是,誤會也好,上當也罷,赫政的血已經流進了我的血管,我的命是因他才得以延續,我真的放不下他。
我靠過去從後面抱住小潔,伏在肩膀上任由眼淚打濕衣服。
“說句不該說的話,赫政的身體不太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你情有獨鍾,也許你們都是稀有血型,彼此吸引。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跟自己心愛的人相守一起。我的愛情遺憾多於快樂,你自己好好把握幸福吧!”我和小潔拎着一大包吃的穿的,走在去往福利院的街道上,我腦中仍回想着金晶的話。
赫政身體不太好,他在美國救治,這是他不見我的原因嗎?
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摁了摁口袋,裏頭裝着一個小條,是赫政在美國的聯繫方式。
金晶說:“我們是朋友,我還是樂於成人之美。”
我說不清是該高興,還是悲哀。在赫政心裏,我到底有沒有位置呢?
昨晚趁着小潔睡熟了,我偷偷打給他,電話無人接聽。今天早上,也沒有回過來。
收到一條聯通的短訊,話費500元已到賬。我驚訝一下,什麼時候充了這麼多錢?正要打給客服。金晶發來短訊:小羽,愛情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我知道你很受傷。請務必聯繫赫政,如可挽回,你我之間,你會是最幸福的那位。送上五百元話費,充作戀愛基金。國際長途,怕小摳捨不得啊!
我心中一慟,又連連打了幾次,可是赫政還是沒有接。
“孫阿姨,楊爸爸在嗎?”我和小潔把東西放在待客室,孫阿姨遠遠看到我們就眉開眼笑:“你們倆回來看楊院長,真是好孩子。”
我問:“孫阿姨,好些年沒見你了,你身體怎麼樣?”
“我挺好的,你這孩子從小就自尊心強。銀川這麼小,你也不回來看看。你掙多掙少,你楊爸爸還跟你見怪啊?”
“阿姨,那楊爸爸他……”
她突然叫出聲:“你們還不知道啊?楊院長前晚上腦淤血住院了。在區醫院。哎呀,好不容易撿回一條老命,你們快去看看,他一直念叨你們!”
“楊爸爸,”我幾乎哭出來,和小潔奔出去打車,我邊跑邊落淚,“都是我太固執、太任性,我想活出個人樣再去見楊爸爸,從不知道他病得這麼重。”
小潔攔住車,拉着我坐進去,“師傅,去區醫院。”又揉着我的手說:“小羽,別哭。太突然了,好在楊爸爸沒有生命危險。我們趕緊去看看,我畢業了也沒去看他,我也是跟你一個想法。事到如今,什麼都不要說了。”
站在醫院病房的門口,輕輕推開門,我不禁皺了皺眉。床上的病人緊閉着雙眼,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頭,這還是那個世界上最強大、最呵護我們的楊爸爸嗎?
“爸爸,爸爸……”我和小潔手拉手走到床邊,輕輕呼喚着,過去所有他的笑、他的疼愛都在我們的腦海重現,我伸手握住楊爸爸的手,說:“女兒回來看你了,最沒出息的小羽回來了。爸爸,請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我對不起你。”
小潔“哇”一聲,撲在床沿哭起來。
楊爸爸睜開眼睛,艱難地看清了兩個痛哭的女孩,“小羽、小潔,你們回來了?”
“爸爸,我們回來了。”
他伸出手,我一下緊緊攥住,淚如雨下,“爸爸,我對不起你。我一直沒有回來看你,我想混得好一點兒再來看你,可是沒想到你病得這麼重。”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我的心更難受了。“爸爸的小羽毛從小就好強,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我懂你的心,爸爸……爸爸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一定會有出息,慢慢來,還年輕,咳、咳、咳……”他話到一半,就喘得厲害,不停地咳嗽。
小潔轉身看到桌子上的水瓶,忙去倒水,他側起身子指了下門口,“孩子,這是昨天孫阿姨打來的水,今天不能喝了。門口左拐是水房,給爸爸打一壺開水。”
“哎。”小潔仍舊抽噎,抹了一下淚水,拎着水瓶去了。
楊爸爸神情激動,我重新幫他躺好,他看着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窩深深凹下去,這場病真的幾乎要了他的性命。我再次泣不成聲,“爸爸,我和小潔都是您的女兒,有什麼話不能當著她面說呢?”
他笑笑,他當然懂,可是看着我的一雙眼睛卻漸漸黯淡了下去,“你從小就敏感,小潔也像你。你們老闆我見過了,前陣子廣美公司捐給福利院不少書籍和衣物,還有一台液晶電視。你們總經理跟我說,你現在調到綜合部,誇你文筆好。你們部里領導同事對你怎麼樣?”
我沒想到李博偉會認識楊爸爸,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一般吧,我是幹活的,領導說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你們公司有沒有人因為你是孤兒就歧視你、欺負你?”
我眨着眼睛嬌憨地笑,“爸爸,沒有。”
他問:“真的?”
我點點頭,他長長鬆了口氣,“公司部室就是一個小社會,不要亂說話,領導派的工作,你就好好乾。”
我問:“豆豆、晶晶還好吧?很久沒見他們了,還是不愛說話?”
“已經學會跟別人交流,但還是說得很少。我的病不讓你孫阿姨告訴他們,怕嚇着孩子。你一定是回來見到孫阿姨,她告訴你們的吧?”他關切的看着我,嘆氣,“孩子的天性該是愛笑愛鬧,可是你和小潔小時候都是孤孤單單的,自己跟自己說話,自己和自己玩。後來,你們倆一起玩,不跟其他孩子接觸。我一直想辦法改變咱們福利院的條件,我想給你們家的感覺。可惜你和小潔都這麼大了,豆豆、晶晶就像當年的你們,我始終不能彌補你們人生親人缺失造成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