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入局(上)
檔案送到人資部,姚主任坐在位置上一邊刷微博,一邊問我:“什麼呀,拿這兒來幹什麼?”
“這是今年的廉潔檔案,張副總說整理好送過來。”我笑咪咪地說,然後恭恭敬敬把檔案材料擺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只盯着手機,沒有抬頭,我不好走開,她還沒有盤點一下。這是下馬威,我怎麼會不明白。乖乖站了一會兒,她終於視線離開手機,右手在桌子上摸索什麼,指尖觸到檔案竟厭煩地推了一把,最上面的檔案袋受不住力,“噼啪”摔在地上。
我急忙伸手去接,已經來不及了。
“主任,你……”我差點兒尖叫出來。
她沒有看我,彷彿自己是個無辜的路人。我一陣心悸,一個月過去了,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
“你們看,大明星關注了我的微博。”她突然“噌”一下跳起,捧着手機給大家看。
我沒想到四十多歲的姚主任竟像個高中生一驚一乍的,反正就這樣我被扔在一邊,彷彿空氣一般不存在。
張明然讓我送東西這裏,不知安了什麼心。淡淡地看着姚主任的表現,我心裏忍不住笑出來。難受的事情經歷了太多次,真的神經都麻木了。
這時候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從身後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才看清她懷孕的樣子,應該就是劉小美。不忍看她艱難地站着,我伸手扶住她。她一下甩開我的手,口氣生硬地說:“你什麼意思?這東西抱回你們綜合部去,整理廉潔檔案是綜合部的工作。要是我們的活兒,也不敢勞您大駕啊?”
她一嚷嚷,有些無心看主任表演的人突然抬起頭來看我,好多雙眼睛,窸窸窣窣地低聲談論着什麼:
“這個好像是跟董事長傳出緋聞的女人。”
“長得一般嘛!”
“是合同工,一號倉庫的人,我見過,我說沒好下場嘛!”
……
這種話聽到耳朵里很尷尬,他們再提起那個人對我的殺傷力還是那麼強,只是工作就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們看着我這邊默然,也沒有什麼其他反應。我守得住清冷,他們不能,很快那邊的熱鬧就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主任,真的關注您了,您中大獎了。”
“看看,還是主任厲害,發得這幾條微博可厲害了。哪像你們不是心靈雞湯,就是吃的。”
劉小美笑着,腆着肚子從辦公室這個檔間穿過去,又招呼隔壁辦公室過來看微博。
很快就有人說:“劉小美,你和張副總出差,發在朋友圈的照片我們可都看了,馬代的景色真好。”
劉小美笑:“以後張副總帶我去,我發更好的給你們看。”
“姚主任,那個大明星是誰啊,好像是拍《古劍》的那個……”
“那個劇我看過,我來看。”
我蹲下身從地上撿起檔案袋,慢慢地離開人資部。已經受教了,張副總的目的也達到了,我尚小羽真的很難堪,他這招借刀殺人奏效了,這種熱鬧的氛圍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離開那個地方,我不禁黯然,微微嘆了一口氣,心裏不停向老天爺禱告:不要是某人,一定不要是某人。
我咬了咬牙,直接送到張副總那裏,他在短暫的靜默后,忽然放聲大笑:“你先抱回綜合部,先放着,下周我再安排。”
“下周我再安排”——一個下周,兩個下周。立冬了,按照慣例,這事是賴上我了。
那一天銀川溫度降至零下13度,我有點兒感冒了。天冷成這個樣子,我不許小潔出門,她熬了一大碗薑湯給我驅寒,我還是不行了。
去公司的路上,一直腳步虛浮,像踩着棉花。坐進辦公室,還是很難受。右手移動鼠標打開辦公系統查看今天的工作項目,無意中點擊了總部連結,手指一下僵硬了。很久很久沒有瀏覽過這個網站,我怕,我會哭。
internetexplorer無法顯示該頁面,果然……
我慢慢趴在桌子上,直到現在才感覺到完全地失去他的所有消息是多麼可怖。這個世界上,我是最懦弱、最傻的人。他高高在上,我們不會再有任何牽扯了,他的一顰一笑除了深深刺痛我,彷彿再沒有別的作用了。
忙到中午,金晶親自來綜合部請我吃飯。她請我好幾次了,每次都是不打電話,直接過來。王主任和馮清她們見她來了,都會主動迎上去說笑一陣,無比親熱。金晶走在哪兒,都是最受歡迎的,她太美麗。太優秀。
也不能怪那些男人女人對她趨之若鶩,撇開長相和能力。光她舅舅在總部大營資望最高和最得赫政器重、無可匹敵的超高地位,就足以擊潰所有自命不凡和後台強硬的對手。
她這麼照顧我,難道她知道了?
方進燁來找我,別人不知道,她一定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盡一切能力的保護我,關心我。赫政不要我了,信息通訊這麼發達的時代,已經傳遍了廣美的各個角落。李博偉、金晶他們的苦心,我真不知道怎麼報答了。
人的一生中會遇見、出現、遭遇、錯過很多人,真的無能為力。那些愛你的、你愛的,命中注定就會出現在眼前。因果報應、被傷害,而被迫選擇忘記。
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過去的三年是怎麼過的?我害怕。頭暈暈的,一直忍着等待她們說完話,跟金晶出去吃飯,我怕下一秒情緒在這些人面前流露出來,我沒臉再呆在這兒。
坐在餐桌旁,金晶看着我,忽然笑了:“瞧你這麼憔悴,我請你吃那麼多大餐,都補到哪兒去了?”
我赧然:“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一直請我,這頓我請你。”
“咱們倆還客氣來客氣去。你掙得少,讓你請客,我哪裏還吃得下。”
“金晶,”我勉強對她笑笑,“我感冒了,實在是想躲出來。我害怕傳染給你,你自己一個人吃吧,我回家睡覺去了。”
她看了我兩秒鐘,同情地說:“你真傻。”
“什麼……”我喃喃說著,判斷着她話裏頭的意思,她已經一手伸過來,“你明知道何董事是我舅舅,你為什麼從來不向我要赫政的電話?”
我不知說什麼好。網絡斷了,這明擺着是蓄意的。其他聯繫的方式也不是沒想過,但……他已經買斷了我們的感情,我再這樣做,豈不是讓某些人徹底看扁我嗎?
她看着我,聲音哽咽,“你沒有把我當朋友,你是怕我瞧不起你。”她狠狠白我一眼,“一孕傻三年,你不要理劉小美那個傻子。我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看我怎麼收拾她。但是你這樣,我也饒不了你。”她“噗”笑出來了,把我的手緊緊攥着,她的眼底閃着淚光,看得我鼻子發酸。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她來看望我。在我絕望心死的時候,她盡一切力量的維護我。目前為止,除了劉小美當著我的面說我,其他人至多陰陽怪氣地譏諷我一句。
我總覺得我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我父母早逝,我失去赫政,我攤上合同工的身份,被正式工瞧不起,可是上帝還是憐憫我,賜給我一個好朋友。
不管怎麼樣,我還有金晶。
她說:“你太痴心了。既然這麼想他,為什麼不主動去聯繫他呢?這年頭,女追男、男追女都不丟人。你把赫政一個人扔在美國,你不知道那個露易絲……你這是送羊入虎口。看看公司什麼風氣,廉潔檔案的事情整個廣美都知道了,你是對赫政沒感情,還是把壓迫當做一種享受?”
面對她的一再逼問,我狼狽地低下頭,“金晶,你不知道……”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原以為你知道的,赫政派了方進燁向我提分手,我已經……請讓我保留最後一絲尊嚴吧!”
她難以置信地看我,“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情,方特助過來,我舅舅怎麼沒跟我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連何董事都不知道,只能告訴她:“我住院的時候,一個自稱方特助的人代表赫政來見我,他說我給集團造成了好多麻煩……”我喃喃地說著,把方進燁的話重複一遍給她聽,說到他拿走我的戒指,我心痛地縮成一團,周圍吃飯的人頻頻看我,我顧不上形象,放聲哭出來。
她聽得一頭霧水,突然打斷我,“方進燁從美國過來,跟你說這些,他是一個很有修養的人。而且赫政就在醫院,他要甩你,用得着把人大老遠叫過來?公司狗腿的人多得是,何況他還知道我們是朋友,我可以代勞啊。怎麼也不用方特助出馬,你知道他在本部的地位有多高,他只對赫政負責,他不需要受任何人驅使。我聽你說了半天,總覺得你上當了。”
我有點兒木然,她是在說……赫政在醫院?
“小羽,赫政真的趕來醫院,我回去聽我舅舅親口說的。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