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中） 李代桃僵
衝出密道，明忠一刻也不敢耽擱。好在夜色朦朧——他背起慕容長楓，沿着錦城的千年古街一路狂奔而去。
不過他並沒有遵從慕容熙的囑咐一路向西去往雲城栗如海栗將軍的府上，而是轉而南下前往綿州。
到處都是畫有二人面像的海補文書，沿途還不時跑過策馬揚鞭的官府捕快。在明忠百般勸說之下，慕容長楓才同意換上農家山民的粗布衣衫，然後這個細心的管家又從地上抓起一把浮土，迅速地抹在女孩兒臉上。再三端詳之後，才拉起她的手不安地上路。
“明忠！咱這是要到哪兒去嗎？我爹不是說要一路向西去投奔栗世伯嗎？”小女孩兒停了下來，忽閃着一雙明澈如水的大眼睛歪着頭問。
正在悶頭趕路的明忠忽然停了下來，他心中一震——沒有想到女孩兒竟然有此一問。
“哦！明忠還要南下有點事要辦，一辦完就帶你去找栗世伯——”
“不！我爹說要去找栗世伯！你既然答應了我爹爹卻為什麼言而無信？”女孩兒一臉慍怒，她使勁兒拉扯着明忠的胳膊不肯再走一步：“你今天不說清楚，本小姐就不走了！”
明忠徹底震驚了！慕容長楓是自己看着長大的，見得最多的是她的刁蠻無理，卻沒有想到卻還有這般聰慧執着。他轉過身慢慢蹲了下來：“小姐！明忠這是要帶着你去逃命！所以在臨走之前想去看看我的女兒！”他頓了一下接著說：“她和你年齡一般大小！小姐不會不想讓明忠再見上她一面吧？”
慕容長楓無語了！她低下倔強的小粉臉兒沉思片刻，再抬起頭卻已是淚眼婆娑：“明忠！我知道自己家裏發生了什麼？楓兒已經沒有親人了！帶上這個妹子吧——楓兒也好有個伴兒！”
明忠一把將女孩兒摟緊懷裏：“苦命的孩子！想哭就哭吧——有明忠在——”
埋在明忠懷裏的女孩倔強地搖搖頭，然後用污濁的袖口一抹眼淚：“不——楓兒不哭！”
進入綿州是在五天之後，當明忠帶着慕容長楓跨進自己齊整的小院時，一種久違的溫馨一瞬間湧上心頭。
“珠兒！珠兒在嗎？阿爸回來了——”他站在小院中揚着嗓門大喊起來，直驚得小雀翻飛，滿院的木槿片片飄落。
“阿爸——”一個和慕容長楓一樣大小的女孩兒從屋子裏沖了出來，碎花衣裙隨風舞動如翻飛的蝴蝶。女孩一下子撲到明忠懷裏又是捶打又是撒嬌，而明忠則把女兒一次次拋起放下。
“呵呵——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緊隨女孩身後的是一個身着布裙的中年婦人，慈眉善目。耳鬢間一簇白花，雖不貌美，卻也是別有一番嫵媚。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着，笑盈盈的雙眼溢滿關切：“怎麼回來也不吱一聲兒？”責怪的語氣卻飽含欣喜。
“哦！這次來得太急，所以——”說完一把將女人摟在懷裏，照着額頭狠狠地就是一口。女人閃避不及，臉卻如山花般瞬間爛漫起來。她一邊用雙手猛推着男人一邊拼力左右躲閃：“孩子在！別——”
“哈哈哈哈——”明忠仰天一陣長笑，愜意享受着難得的溫馨時光。
“哦——忘了給你說了！”他輕輕拉過站在一邊沉默許久的慕容長楓：“這是慕容尚書的千金！珠兒，快來見過你楓兒姐姐——”
“楓兒姐姐好——”明珠一下子跑到慕容長楓面前，像只小鹿般團團圍着看個不停。女孩兒天性好動，何況憑空竄出一個天仙般的姐姐。
粗布衣衫掩映不住國色天香，不禁是明珠，就連站在一旁的婦人也讚嘆不已：“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和咱小戶人家就是不一樣——”
明忠忙不迭地應承着，但開朗的臉色卻逐漸陰沉下來；“珠兒！你領着慕容小姐去後堂玩耍——”然後扭過臉兒：“慧兒，進屋！我要和你說點兒事兒！”
“不——”半個時辰之後，屋子裏傳出一聲凄厲的嚎叫：“你去死可以！為什麼還要拉上女兒——”披頭散髮的楊慧兒開始一下下狠狠捶打無動於衷的明忠。
“我意已決！你不要再說了——”男人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沒有老爺哪有我明忠今天！這宅院、這良田，哪一處不是老爺賜予咱們的！就算你不也是老爺救下的嗎？要不是老爺，你怕早得花柳病死在青樓妓院了！”明忠忽然用手猛砸自己的胸脯：“做人要有良心！恩公
全家三百多口一夜慘死，如果不是老爺臨死託孤、打開秘道放我出來！我怕也早成亂葬崗上的無頭鬼魂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女人不知所措地一味哭喊着：“但我就是捨不得咱們的女兒啊！她才七歲——啊！老天爺呀——”
很顯然明忠被女人的不明事理激怒了，卻不知珠兒在楊慧兒心中的重要——女兒是娘的心頭肉啊！平時常受點委屈就心疼得不得了，何況這是——
明忠只想着朝廷絕對不會放過這漏掉的一老一小，何況宇文昭這老狐狸老謀深算，斬草除根的道理他會不懂——說不定如狼似虎的官府捕快已開往這裏了。
形勢危急，容不得自己在婆婆媽媽！他一步跨了上去：“你答不答應？”
“不！”女人堅定地搖搖頭，隨即是一臉決然：“要女兒，除非你殺了我！”
“你——”
明忠猛地抓起牆角靠着的頂門杠，照着女人後腦勺就是一下！然後迅速將昏死過去的楊慧兒扛在肩上，跨出正門、穿過院落，來到一側的水井旁。
他小心翼翼地下到井裏，在井壁半腰停了下來。然後腰一躬，後腿一蹬，一下子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原來井壁上有一個秘道——那應該是一個地窖的出口。其實這種地窖莊戶人家家家都有，只為了能貯存些過冬的瓜果菜蔬。只不過大多農戶家的水井口小肚大，從上面看下去不易發現罷了！
很快明忠再次攀援而上，出了井口不敢有絲毫耽擱。他飛快地跑進後堂，拉着慕容長楓轉身就走。
“阿爸！你這是要去幹啥？我和楓姐姐正玩得開心着呢？”明珠扁着小嘴，滿臉不解地看着心急火燎的阿爹。
“哦！珠兒聽話——有壞人要來了！阿爹要帶楓兒姐姐藏起來，等藏好了再帶你——”說完也不等明珠反應，轉身就走！
許是經歷的變故過於慘烈徹骨，一夜之間慕容長楓彷彿長大了。沒有刁蠻無禮、沒有嬉鬧貧嘴，女孩兒只是默默跟在這個熟稔的管家後面——她認準一個死理兒，爹爹交代的事情一定要照辦。除非——
“小姐！你就呆在這裏，無論外面發生什麼，千萬不要發出聲音，更不要出去！”他慢慢蹲下輕輕拭去女孩兒臉上污漬：“等阿娘醒了，自然會帶你去見你栗世伯的！還有一定要記住你阿爹的話——生為皇家人，死為皇家鬼。千萬不要想着報仇雪恨——”他從懷中顫巍巍地掏出一個荷包：“這裏有一些黃金珠寶！拿着路上用——”說完一抹眼淚起身離去。
“明忠叔叔！”稚嫩的聲音令正待離去的明忠渾身一陣——小姐還是叫我叔叔了！就為這一句，明忠萬死也值了！
“明叔！你要去幹什麼呀——不是說好我們要帶着珠兒妹妹一起走嗎？”雖然有一種不詳的預兆，但是慕容長楓還是要問個清楚。她忽閃着大眼睛一臉關切，胸口突突直跳，真怕男人說出什麼更糟糕的話來。
“明忠當然要和小姐一起走！只不過怕萬一——”說完不禁一陣哽咽，轉身離去。
再次爬出井口，再次跑進堂屋，明忠抓起一把浮土搽在珠兒臉上，然後拉起小女就走！
但一切為時已晚——當他背起包裹還未走下台階的時候，門被“嘭”的一下子撞開，一群凶神惡煞的官差蜂擁而入，走在最後的是一等飛雲捕快——內侍獄指揮使封瞳。
“桀桀桀——明總管這慌裏慌張的是要到哪裏去啊！”封太監仰天長笑，尖利的嗓音在空落落的院落中顯得格外瘮人。
明忠心中一緊，但隨即也釋然了——唉！該來的總會來的，這樣也好，省得自己再去找他們！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看來明總管還是思鄉心切呀——”封瞳不禁感慨萬千，但更多的是為自己的精明算計——要不是咱家我心急火燎地趕過來，怕是這倆漏網之魚要再次溜走了！
“明總管手裏拉的是誰呀！”封瞳眯縫着一雙三角眼，手捏絲帕不陰不陽地說。
“稟公公！這是小女明珠——”明忠忙把珠兒擋在身後，而珠兒似乎也感覺到了這群人並非善類，嚇得小臉煞白。如果不是阿爹護着，怕是要大哭起來。
“你的女兒？”封瞳斜挑着眼睛：“怕是慕容老賊的孽種吧！”
“公公明鑒，這確實是小女明珠！明珠，快來見過公公——”明忠忙不迭地將躲在身後的明珠拉了出來。
“哼哼！你私藏欽犯，罪不容誅——”封瞳手臂一揮：“殺無赦！”